作者:从前到现在
沈柠一听就知道韩长老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句句都在为问雪宫说项。
她又不傻,姜真真刚才都点明问雪宫一行此来是送燧丹的货,可见两家彼此合作。比较起来,沈家在情分上就处于了劣势——
沈缨虽为剑圣,却息剑太久,黄金阙开店就是为了利益,万万不可能因畏惧沈缨名头,就自毁长城和寡头供应商撕破脸。如今这样做,才说明韩长老脑子不糊涂。
只是这名掌事明明比她大了两轮有余,却能说拜就拜,毫不含糊,也算带着最大的诚意来演。可沈柠又不是真正十七岁一直待在乡下的无知少女,平生最不虚的就是办公室扯皮。来啊互相伤害呗,她立刻拿出对等的专业水平,用更加委屈的声音互演起来。
“老人家快请起,我是个乡下人见识少,只记得我爹说过要一报还一报。当然我自己是无所谓啦,可此事中宴公子替我受伤、阿罗姑姑替我讨公道,我可做不了主替他们作罢。”
韩长老叹了口气,心道失策,配合问下去:“哦?那小姐的意思是……”
沈柠心中松了口气,这话一出,她就知道黄金阙也算给足面子,没把局面僵住。
她假装沉吟了片刻,句句照着姜真真肺管子戳:“悲同长老伤我的素心问雪针,已原数奉还,勉强算是平了。但姜大小姐劈我的一鞭伤到宴公子,要么让我们在姜大小姐玉手也劈上一道,要么……就请姜大小姐委屈委屈,向宴公子道个歉,如何?”
韩长老一个“如何”把麻烦抛给她,她原样一个“如何”又抛给了姜真真。其实劈回去绝没希望达成,毕竟黄金阙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是为了真的得罪问雪宫,但道歉可不能不要。
宴辞在一旁静静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
姜真真炸着:“牙尖嘴利!让我道歉,我看你是异想……”
“这样吧,”韩长老开口阻断话头,暗暗将沈柠划在可交的区域,同时对姜真真摇了摇头:脾气又大还易受人激怒,问雪宫宫主那么玲珑八面的人物,没想到他的甥女连半成也没学到,还不如一直住在乡下的沈柠脑子清醒。
“这一批的燧丹,我们莆州分号加价一成收。姜大小姐伤了人,就向这位宴公子道声不是吧,年轻人都是误会,说开就是。”
姜真真还在炸着:“他也配?我才不……”
韩长老脸上笑容更深:“哎呀小老儿方才好像说错了,不只燧丹,这一批问雪宫的丹药,我们莆州分号都加价一成,小姐请。”
这下子,姜真真的脸和悲同长老一样涨起,红彤彤的,要不是场合不对,沈柠恐怕要给她配个“向金主爸爸低头”贴在胸口,同时给黄金阙啪啪鼓掌。
这位韩长老唱得了红脸白脸、演得出倚老卖老、还能在关键时刻果断撒钱消灾、豪不肉疼,实在是个妙人儿啊!
她就特别喜欢和这种妙人儿打交道,最头疼的就是姜真真这种不看清路就一路莽过去的,当然她也被沈楼那种不要脸的坏痞子欺负得死死。
姜真真嗫嚅了好一会儿。此时悲同长老那口气儿缓了下来,理智些后到底没有胆子单挑罗浮剑君,也咳嗽了一声。问雪宫的千金磨蹭许久,终于抵不过金钱攻势,别过高傲又美艳的头颅,看都不肯看宴辞,断断续续从嗓子眼儿挤出几个字:“方才、方才伤了公子,是我……不、对。”
说完这几句话,她好像失去了精气神儿,血色从脸上“唰”地退干净,整个人就如一朵带刺儿的玫瑰瞬间枯萎下来,但双眼中却闪烁着更加冰冷的光,死死盯着沈柠,亮得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对她提了什么过分要求,而非她伤了人赔不是。
沈柠此刻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过分。
这种嚣张的妹子就是欠社会毒打,她以势压人可以,别人以势压她,她就受不住委屈了。但你柠爸爸什么都好商量,偏偏就不爱惯这臭习惯!
第22章 挑选宝物
宴辞注意到姜真真目光太厉,皱眉道:“希望大小姐能记住今日这份感受,下次动鞭子时三思。”
韩长老示意另一个侍从带问雪宫的人去休息,姜真真冷笑一声,目不斜视仰着头走了。
悲同长老没胆子正面刚,但还是强撑着要放两句阴阳怪气儿的狠话:“哼,老夫也希望沈小姐能像令尊一样有骨气,这辈子都不会用到问雪宫的丹药。”
这话也就是无能狂怒而已,沈柠半点都不慌。问雪宫丹药都流到市面上了,又不用实名登记,要想买总能买到。
问雪宫老少组下场后,韩长老似乎对沈柠最后保持微笑的态度很是赞赏,笑呵呵地说:“几位先到茶室稍作休整,我们黄金阙也有自己的医者,待宴公子将手上的伤处理好,咱们再去三层,请沈小姐亲自挑三样宝物。”
他招呼完三人,也没拉下王诚:“前些日子托王会长的福,才进了一批好茶,正好请会长帮着品鉴品鉴。”
王诚连说客气,有王诚和韩长老这两个生意场上的老手商业互吹,气氛很快重新缓和热络起来,沈柠三人都没意见,一行人说说笑笑去了茶室。
韩长老办事周到妥帖,到了茶室就借口带宴辞去包扎伤口,留了沈家自己人在茶室说话。
沈柠:“姑姑,问雪宫和咱们家是不是有仇,那个悲同长老会不会以后再来找麻烦?”
阿罗说:“不算什么仇。悲同不过是当年没能死在主人剑下,一直记恨者主人。”
沈柠奇了:“就因为我爹没杀他,他就恨我爹了?这什么逻辑。”
“易水诀全力一击,受者必死无疑。悲同受了青睚一剑,却只伤不死,世人便都知道是他武功弱了,不足以让主人全力出手,活下来反而更耻辱。”
阿罗解释完,目含不屑:“那不过就是个小人,心思狭隘,不怪自己技不如人,却来怪主人手下容情。你放心,他要真有种,这么多年早就来寻主人求仁得仁了,绝没胆子来害你。”
沈柠懂了,悲同应该是当年败于沈缨剑下的炮灰,并不需要多费心思。
阿罗说完,又皱起眉头:“不过问雪宫有一个人很是麻烦,你剑术尚欠火候,日后要是遇上这个人,得仔细一些。”
阿罗的措辞很微妙,沈柠熟悉她,她眼中只有简单粗暴地用武力值划分的两类人:一类是打得过的,就像悲同,打完就忘,根本不会分心去记;另一类是打不过的,阿罗会慎重对待,却不会用麻烦来形容。
“是谁啊?”
“我说的人叫原问水,原本是青杏坛的弟子,二十多年前脱离青杏坛创立了问雪宫,一门心思炼制各类丹药。他对主人恨之入骨,绝不会放过沈家任何人,你遇上一定要格外当心。”
沈柠没想到吃瓜吃到老爹头上,“姑姑你说的这个原问水,就是现在正道武林的救世主、问雪宫宫主?我爹怎么他了,他这么疯?”
“你也知道青杏坛和主人的恩怨,他是姜问雪的师弟。”
阿罗难得的愁眉不展:“当初姜问雪自愿为救主人而殒命,可恨青杏坛不辨是非,上上下下都归罪于主人。原问水平日里和姜问雪关系最好,是其中最偏激的一个,立誓要主人偿命。”
“可是青杏坛不是只出医者?原问水应该武功不高吧,他能奈何得了我爹?”
“他武功是很低微,但原问水和姜问雪一样,曾是青杏坛医术最好的医仙。此人阴鸷孤僻,又没有医者的医德底线,行事无所不用其极,特别难缠。”
阿罗叹气:“他之前只是自己疯,创立的问雪宫主攻炼丹、武力不足,顶多就是个二流门派,因此主人从没怎么注意过。我也是今天和黄金阙的人谈起来,才知道这两年他竟将问雪宫发展成正道第一大派。”
她认真叮嘱沈柠:“小姐,原问水和问雪宫已经今非昔比,是我疏忽,让他们跟你撞见。原问水丧心病狂,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我不担心大公子,你要是遇上他,千万能避则避。”
沈柠只能点头。
问雪宫这个门派她刚刚就觉得莫名耳熟,原来是痴情种为《斩青睚》红玫瑰创建的。问雪问雪,她总算慢半拍想起,沈缨的第二支人气股——青杏坛骄傲的小医仙、善良灵动的女配姜问雪。
老沈同志何等艳福,一边是高冷的仙女洛小山负责武力值输出,一边是灵动的医女姜问雪负责救命补血,最后还无怨无悔献祭了自己救下沈缨……情史全方位碾压小沈同志。
沈柠默默把问雪宫直接标为敌对。
不说姜真真接连被他们兄妹打脸,悲同被阿罗踩得那么难看,就说整个问雪宫都是为了对付沈缨创建的,二十年来兢兢业业把声望刷到顶,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
当然如果把死于、败于沈缨剑下的人都算上的话,那她全身上下几乎插了满江湖的仇杀。青睚不斩无名之辈,够资格死在易水诀下的,本身都是一宗一派的大佬,死一个人搞不好整个门派就直接对立了。
苦了她出来行走江湖,无端就被《斩青睚》狗血剧情拉了这么粗的仇恨。没继承到剑圣的天资和武力值,直接继承了祖传黑粉和仇敌。是不是有点太艰难了……
阿罗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小姐别担心,均陵城是帝鸿谷势力范围,菱花会前任何门派都不敢轻举妄动、挑衅帝鸿谷的。”
沈柠点头,她还是得想法子尽快把剑术提上去,否则太没安全感了。
韩长老进来时,沈柠正在认真思索去要不要从哪里搞点燧丹实验实验。他来请沈柠上三层,亲自为沈柠品鉴莆州分号珍藏的奇珍异宝。说是品鉴,其实落脚点在送赔罪礼。
黄金阙明明有不允许动手的规矩,姜真真和悲同长老仍然对沈柠动了手;可轮到沈家这边阿罗要动手时,黄金阙就出面阻拦,这件事本质上黄金阙是护下了问雪宫一方。只不过韩长老委实是个人才,姿态做得足,面子上让沈家也过得去。他有意交好沈柠,等安抚住问雪宫,就赶紧来沈家这边找补里子。
“我们黄金阙虽然店小,多年下来也积攒了几件还算拿的出手的物件,平日都放在三层,并不对外出售,只赠予黄金阙的朋友。”
韩长老有意表现,解释得细致体贴:“黄金阙讲究物有灵而择主,不能有旁人指点,因此只能请沈小姐一个人上去相看,取得哪件都是缘分。还请剑君大人和王会长、宴公子在此稍待片刻。”
阿罗一听,有点犹豫。她担心沈柠一直困在桐湖,眼力上毫无经验。
倒是宴辞开口:“在下方才包扎时听闻,韩长老是三年前受总阁委派而来,总掌莆州分号,这些年早已不再出手替人掌眼。有韩长老亲自陪同,阿罗姑姑大可放心,黄金阙既然有天下奇珍尽入囊中的气魄,又岂会吝惜几样物件?”
这几句说得巧妙,将韩长老和黄金阙都捧到高处,不止安了沈家人的心,连韩长老也笑起来:“好厉害的公子,我们绝不藏私,若不为沈小姐选出三样珍品来,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放啦!也罢,今日我就替东家做这一回主,沈小姐,这边请。”
沈柠随他上了三层,是一条窄窄的走廊,两侧房间上同一楼一样标着“丹药”“护具”等字,不同的是门上还额外挂了个木牌,牌子上刻着数字。
韩长老边行边解说:“黄金阙内部将收来的物品分作三个品级。楼下那些不过是俗物,不入品级,真正有价值的都在这一层。莆州是南疆与西域进入中原的交通要冲,入品之数为各地分号之最。近些年记入三品者共计二百七十九件,入二品者一百六十五件,其中入一品者,不过三十七件。入了一品,才用的上一个“宝”字。咱们直接去最里面吧。”
他领着沈柠直奔走廊尽头,那是一间上了精巧铜锁的小门,门边的木牌刻着“一”,正是一品宝物珍藏之处。韩长老以特殊手法转了几下铜锁,“咔哒”一声锁眼洞开,两人推门进去。
门内比她所想大了许多,有各式各样的隔间,每个隔间中的储物用具都有不同,有的是普通玉匣、有的是泛着异香的木盒。
“沈小姐请看,此间存放乃是一品兵器,丹药和灵花异草不易保存,放在隔壁冰室。小姐可随意挑选,有看上眼的吩咐一声。”韩长老说着将盒子一一打开展示。
沈柠慢慢走了一圈,正如韩长老所说,这间房子中大部分都是兵器。她着重瞧了瞧剑,每当她目光移至一处,韩长老就适时地为她介绍,三言两语,但切中要害。
譬如“这一把名叫‘新荷’,曾经是芙蓉城第十二代城主的佩剑,剑身轻薄,是一柄软剑,虽然适合女孩子家使用,但若没有合适的剑术,使起来难度不低。”
又譬如“这一把‘曲绡’能入选一品,是因其剑身通体用了金刚髓,漂亮剔透而不失质地坚硬。此外剑鞘上镶嵌一百二十四颗红宝石,珍贵无比。这柄剑曾是鹧鸪天那位传奇蕊夫人的佩剑,是她入宫前留下的,实际威力不大。”
第23章 三个选择
“新荷”、“曲绡”、……
沈柠仔仔细细逛了一圈下来,发现这间藏室中名人佩剑特别多,就像名人字画一样,实际的威力不一定多大,共通点是都很华丽。
韩长老介绍了几把美人名剑,见身边这位大美人兴致缺缺,暗中称奇。
他过手了多少兵刃,一般十来岁长得又漂亮的小姑娘挑兵刃,不拘功用,外观才是重中之重。美人么,舞刀弄剑的,也必要水盈盈的长剑相配才好。可这位沈小姐明显一把也没有瞧中,只能惋惜一声,将她带到另一侧。
于是沈柠就发现接下来介绍的这一批剑,一改美貌画风,变得朴素粗糙起来。
……倒也不必如此。
最后韩长老带她绕了一圈,走到了一面墙前,架子上仅驾着寥寥几柄剑。其中一柄乌漆漆的,剑身上可以看到暗金色的纹路,剑刃发着幽幽冷光。
“沈小姐,这是我们分号现存最好的一柄剑“宵眠”,曾是前朝裴将军的随身佩剑,杀敌无数,裴将军的后人畏惧此剑凶煞,将其送来黄金阙。剑重二斤七两,纵宽合宜,久浸沙场,正适合你家的家传剑术。”
不错,易水诀出自军中刺客之手,青睚这样的凶剑最能发挥沈家剑术。宵眠冰冰冷冷,显然就和青睚是同样路子,不知是不是韩长老介绍过这柄剑上一任主人,沈柠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剑确实是好剑,也适合沈家剑术,可惜她目前易水诀使得吃力,根本驾驭不了太好的剑。
沈柠头脑一直很清楚,对她来说并不是要挑最好的剑,否则大可以直像沈楼那样,将剩下的半截青睚重熔重铸就好。就如对五岁稚童来说,装备上斧子不一定能如臂使指;给他一把小弹弓,却能杀伤力大涨。现阶段的沈柠,需要找一柄更合身的佩剑,才能得到最大化的武力加成。
见她踌躇,韩长老叹了口气:“若是这些剑都入不了小姐的眼,不妨再看看其他品类?小姐共选三样即可。”
沈柠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刚才这一圈绕下来,有许多剑都足够用了,更有许多好剑超出她的能力,可没有哪一柄特别合她心意,似乎总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听他这样说,索性不再拘泥于选剑,先到旁边隔间去看各类奇物。
所谓奇物,是黄金阙收来的一些用途古怪或少见的东西。沈柠在其中看到了一颗传说中的夜荧珠、一盏万年灯、一张据说是五十年前江湖第一美人最爱的琴,甚至还看见了一本极有名气的采、花盗亲笔绘制的房、中、秘术……
这些东西虽然好玩,但对沈柠并没什么作用。反倒有一枚小巧的玉符,正面是北斗七星纹样,背面雕了一栋小楼。
“这是降星楼的星罗符。持有此符者,可前去降星楼挑战大衍术算,若是赢了,就能指定降星楼中人卜卦占星。”
韩长老知道她随剑圣隐居,又多介绍了几句。
“其实星罗符在江湖上并不难得,原本算不上是奇物。但这块符七星连纵,乃是最高一等的七级符,若是持有者赢下大衍术算,可以凭此符请动商非吟为其卜算。
不过七级星罗符对应的大衍术算太过晦涩,除商非吟本人外,从未听说有谁能破解,因而这枚七级星罗符才能被流入我们黄金阙。”
沈柠对这个降星楼很感兴趣:“这样说来,商非吟的卜算应该是很高明咯?”
“小姐可听过‘枕星抱月、入微通幽’?商非吟极其神秘,据说是因为眼睛有些不好,很少现身。但他每逢武林动荡,必起卦指明方向,在武林中地位很是尊崇。”
卜卦占星,玄之又玄。
在这个高武世界里有一两个奇人异士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