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前到现在
程猷手中关山月一荡,“长风万里”之下,内劲附于剑上,关山月嗡然长鸣,飘落半空的海棠花叶被无形的气流震散,这一下竟是已然带上了剑气!
沈柠被震得倒退三步,溪云一横护在身前,两人差距过大,何况对方用上剑气?虽然失落,但程猷剑气一出,却不得不认输,坦坦荡荡道:“是我剑术资质不足,这场比试是程师兄胜了!”
“沈家绝学易水诀都尚未出,怎可言败?”程猷此时已打定主意,他深知自己功力,早已练至剑气收放自如的境界,自信绝不会伤到人,于是故意要激出沈柠气势。
“易水萧萧好大的名声,怎会败于区区关山月之下?传闻易水诀剑出绝无回转,师妹何必顾虑重重!”
此时“长风万里”声势已尽,程猷不愧是帝鸿谷剑术奇才,顺势接了一式“叹等闲”。
平地狂风骤起,仿佛有无形的压力随着这一式弥散,哀叹青睚一剑成绝响。
帝鸿谷心法传承自上古仙道,修至深层,几乎有通天地鬼神之能,曾有人叹言这不是存在于人间的“术”,已近乎“道”。
程猷赤子之心,求剑多年,此刻距离一睹心中神坛之上的易水诀如此之近,多年心结一朝几乎得解,便如暗室多年忽闻一隙明光,心无外物,除了一门心思逼沈柠使出这一招,再无他念,不知不觉间竟暗合帝鸿谷无上心法境界,剑气沛然。
自他做决定起,整个人倏然进入一种似空非空、独立于这天地的境界,除去手中一柄关山月,再听不到、看不到其余。
物我两忘,无我之境!
沈柠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不对。
程猷的状态她分外熟悉,毕竟曾旁观哥哥沈楼进入无我之境多少次,原就打不过程猷,更何况现在对方临阵顿悟?!
所谓的物我两忘是习武之人的一种心境,只不过对悟性、机缘要求极高。世间武者何其多,绝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进入一次;唯有寥寥天资极高悟性超绝的天才得以偶然顿悟,但凡入境,必有所得。沈柠就是前者,目前进入物我两忘的记录保持为零。
可她哥沈楼就不一样了,他进入无我之境和吃家常便饭一样,说进就进,再轻易不过。因而沈柠虽然被别人家孩子的剑术天赋刺激到、搞了一波心态,倒也见怪不怪稳得住。
确实没法子,平民玩家干不过天才挂逼,很科学。最差不过就是挨一下子,反正她这么多年和沈楼那狗男人对练,剑术不见精益,如何在顶级剑客剑下挨打时避开要害,绝不会有人比她更懂。虽然打不赢程猷,却也不会伤得比从前跟沈楼对练时重。
关山月如龙跃而出,声如清啸,激得沈柠手中的溪云剑立刻发出嗡然鸣响,颤动不已。
“叹等闲”来势汹汹,大有藐视天下之意,对上这种唯我独尊的招式,只有以霸制霸,以更霸道的招式硬抗!
凛冽剑气刮得脸颊生痛,沈柠心中反而愈发冷静,长久以来的机械反复练习终于派上用场。虽然未能参悟真意,但曾练习过千百次的的“易水萧萧”早已烙印、心底,此刻如水波划过心头。沈柠之前从未能完整使出,借助溪云感应之机,一时间福至心头,总算勉强使出这一剑。
天地辽阔,唯有手中溪云以一种毫不畏惧的姿态,扛着重重威势,如破云天一般悍然迎上关山月!
“易水萧萧”剑势凶险,出剑之人罔顾死生,乃是极凶的一招。可惜她心境不到,终究没有引发剑势,不足以挡下。
危急间,旁侧斜斜刺出一柄木剑,却是薛镜见到自家师弟临阵悟道,使出契合心法的神妙一剑,激得溪云嗡鸣感应。这一剑剑气凛然,远高于同辈功力,他担忧沈柠接不下,以一招“山雨欲来”替沈柠横拦了一道。
帝鸿谷弟子修习的剑术相同,薛镜心法本就最高,对程猷功力深浅又了若指掌,“山雨欲来”剑势浩瀚,全力一击可让敌人仿若置身满楼狂怒风眼中,以狂风大作之势强压关山月无匹剑势,原本并没有错。
可惜的是,他忘了手中所持早非溪云,而是沈柠之前换下的小木剑。
只听“咔嚓”一声,木剑竟连一瞬也没拦住,便被关山月锋锐剑气斩为两段!
而“叹等闲”应天时而出,去势不减,程猷此时已因被薛镜所阻,猛地脱出物我两忘的玄奥境界,连忙收势,却已然晚了,剑锋直冲沈柠而去。
“小心——”
沈柠眼见避无可避,正要挨上一下。突然从后方传来长剑出鞘的金石之声,响彻山间。
冰寒的剑意仿若有形,一道白练般的剑芒自沈柠后方暴涨,正面直冲关山月奔去。程猷只觉得比方才更冷、更肃杀的疾风扑面打来,瞬间僵在原地无法再动分毫。图穷匕见,杀机锁住了自己周身上下,绝无半点逃生可能。
帝鸿谷三人也算年少俊才,偏偏在这杀气浓重的一剑下提不起半分抵抗自救的念头。
好厉害的的一剑!
簌簌风响,伴着这一声剑吟,溪云剑、关山月比方才更剧烈地震动起来。
明明尚未入夜,天光犹在,但一道剑光如虹,划破天地,拦下程猷的“叹等闲”后剑势仍未止,挟裹着万千杀机直取程猷,擦着他的脸畔斩过,“叮”地一声刺入帝鸿谷三人身后的海棠花树。
满树盛放海棠,此时凋落一地。
帝鸿谷三人方才与那柄剑擦身而过,犹在剑意杀机笼罩之下,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一剑之后,生机全无。
这惊天一剑必然是易水萧萧!
只有易水萧萧才能无视一切剑招,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杀机。若非剑尖偏了半分刺入海棠花树,程猷此时便不止是脸颊上留下那一道剑痕。
“叮当——”
程猷、沈柠俱都握不住剑,关山月与溪云接连坠地,连带薛镜手中的木剑都拿不稳,唯有从未出剑的帝鸿谷另一名弟子还能稳稳站着。易水萧萧霸道无匹,此招之下,两柄古剑都要黯然失色。
沈柠猛地回头,果然看到阿罗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手正待收回,另一手还握着剑鞘。沈缨已封剑多年,方才正是阿罗使出易水萧萧,掷出青睚剑拦下了程猷。
阿罗是沈家剑侍,早年追随沈缨纵横江湖,护持着天下第一神剑青睚。她自幼修习沈家剑术,自沈缨隐居后便照顾沈楼和沈柠长大。在这孤寂枯燥的山中岁月里,阿罗与沈柠情分非常,名为主仆,实则沈柠心中一直把她当作亲姑姑看待。
她没想到只是随主人去了趟优昙寺,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姐差点伤于一个脸生的少年剑下。当下顾不得主人命令,仓促拔出了青睚剑将沈柠救了下来。
青睚剑曾随沈缨于军阵杀敌无算,煞气太重,剑出必伤人。易水萧萧又太冷太险,如今只擦伤程猷脸侧,已是近些年阿罗剑术精进、刻意留情了。
原先被自己家三个剑术天才刺激也就罢了,好不容易见到外面的剑客,照样被虐菜,沈柠心中已经实名辱骂自己这破资质一百遍了,却还得在这批剑术天才环绕下出来安抚场面。
“没事没事。姑姑放心,我被哥哥教训过多少次,早躲熟了,你又来得及时,剑尖都没碰到我。啊对了,这三位是帝鸿谷的师兄们,来求见我爹的,他人呢?”
阿罗见她确实没事,缓缓放下心。她话本就不多,此刻只向薛镜几人点头见过礼,便抱着剑鞘站到一旁侍立。
“我听到此处声响先赶了过来,主人就在后面。”
沈柠向后一望,果然看到了她爹。
帝鸿谷三人直到此时,才从凛冽的剑气下心有余悸地回过神。听说剑圣也到了,下意识肃穆了几分,抬头一眼便望见远处轻袍缓带、正于暮色中漫步而来的中年男子。
饶是他们从未见过沈缨本人,在看到这个人影的一刹那,心中也都划过一丝明悟:他必然就是剑圣沈缨——
年少时曾纵横沙场、仅凭一柄青睚剑力压两大宗师、连斩七人,自他罢剑后,天下间足足十三年再无人敢称剑圣的——
沈缨。
第5章 青睚剑
沈缨显然已经不年轻了,甚至分毫不像其他修习了上乘心法之人那样维持着青春样貌,反倒两鬓斑白、面带沧桑。这样一副并不年轻的面容,竟出奇地与沈柠有着如出一辙的不真实感,眉目如画,不似尘世中人。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乡野衣袍,身形高瘦挺拔、步履洒脱,通身飘逸。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农夫打扮,却偏偏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恍然错觉天上的仙人本就应该是这幅穿戴,而非绫罗纱衣。
即便早有预料,但沈缨竟有着一副对男子来说显然过了的秾丽容貌,帝鸿谷三人还是微微讶异。比起杀气过重的剑圣,更不如说是气质超绝的贵胄王爵。
这父女俩都是不存于世间的极致美貌,甚至可说是美色过浓、咄咄伤人了。
薛镜和程猷在这二人相互辉映的灼灼光华下,一时竟张不开口,只能怔怔注视着沈缨的一举一动,眼中再看不到他人。也不怪他们,世间本就少有人能在剑圣沈缨出现时再注意到旁人。
他原本还在十几步外,仿佛穿花拂柳一样随意几步,衣袍疏忽像是被强风吹得向后方扬起,眨眼间人已到了近前。
这一下轻身功夫潇洒从容,全身只有脸侧垂下的两绺乱发与衣袍袖角轻轻扬起。明明只是缩地成寸的步法,却无人能用得这般俊气逼人。别说帝鸿谷三个早被迷昏头的小迷弟了,就连沈柠这个已经有了免疫力的亲闺女,都再次被帅了一脸。
沈缨目光先飘过沈柠,见她安然无恙,再从场中几人身上漫不经心地逐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那株原本开得浓烈,却在比试中无辜受累、被剑气打落一地的海棠树上,淡淡道了一声:“可惜。”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无端让人觉得平静之下含着极浅淡的遗憾。他甚至没有怪责打伤花树的几人,只是单纯在惋惜。
薛镜哑然。
沈柠一时也不好作声。院外这几株海棠花树是她爹精心打理,耗费了不少心力,这些日子开得尤其灿烂漂亮,如今因她与程猷的比试一夕凋零。虽然事先并未预料到程猷会突然激发剑气进入无我之境,但海棠已毁,下次再要开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程猷也极其忐忑,他不知道沈缨会看重院外这些海棠花树,心中悔恨地无以复加。
好在比起薛镜,他要心大得多。此时见到日思夜想的男神本尊,竟奇迹般仅仅呆了片刻就振奋着重新恢复斗志,拿出曾私下练习无数次的最为恭谨谦逊的态度,拱手向沈缨拜了一拜,出口却颠三倒四,话都说不利落。
“在下帝鸿谷程猷,见过沈、沈大先生!方才不知何故,忽然、忽然就脑子中邪一样,险些误伤了先生的花……和沈小姐。”他方才还有一腔孤勇执意逼出易水萧萧,这时候真见到正主,却也不敢乱叫什么沈师妹了,只规规矩矩口称沈小姐。“还……还望沈大先生见谅。”
卑微,实在卑微……沈柠在一旁看着,都能原谅他把对自己的歉意排在误伤“先生的花”后面了。
程猷深呼吸两口,鼓起最大的勇气低着头开口:“在下一直仰慕先生,也、也对先生的青睚剑仰慕已久,不、不知是否有幸,能一睹、一睹……”
沈缨还在凝视海棠花树,看了很久,就好像在透过那些骤然凋谢的花看着别的什么人、什么事,语气平淡。
“你想看青睚?这个就是,你可以拔下来慢慢看。”
帝鸿谷三人都是一惊,没想到方才没入海棠树大半的,就是惊震天下的神剑——青睚!
程猷更是不知该为男神回答自己激动,还是该为自己终于达成与青睚剑交手的夙愿而激动,就连脸上被青睚划出的剑痕他都不打算祛除了。
树干外的剑柄朴实无华,看上去就如寻常佩剑一般,此刻在他眼中也格外古朴厚重了几分。他沉了气,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握住青睚剑柄的一刹那稳了下来,带上出生以来最大的虔诚和敬意,猛地气贯双臂,用力向外一拔。
“唰——”地一声,青睚剑远比预料中要更轻易地拔出,程猷甚至因收不住力道还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三人都一时都屏住呼吸,争相往青睚剑看去。
不料一看之下全都面色骤变、惊在当场:
如今程猷手中持着的天下第一剑——青睚,只剩连着剑柄的一半,断口似被利刃齐齐斩去,竟是一柄只剩半截的断剑!
“怎么会这样!”
万万没能想到,自十三年前青睚最后一次出鞘,再现于人前时竟已然是一柄断剑。
程猷受的打击最大。
他方才阴差阳错进入无我之境,心神不稳,又直面了易水萧萧惊天一剑,即便只是沈缨的剑侍阿罗所出,仍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受得住的。此刻亲眼目睹心中神兵青睚剑断,情绪激荡难以平复,差点内息错行。
还是一旁心思细腻的薛镜发觉不对,一手抵住他后心传了同源真气过去,低声轻念:“玄泉之中灵台固,天经一点心自明[1]。”
他二人系出同门,此时以帝鸿谷心法提示,程猷心下一凛,按口诀敛息默运心法,片刻便稳住了经脉中鼓荡的内息。
沈缨瞧了薛镜一眼,语气中首次含了一点笑意:“心法境界不俗,你可是洛小山的弟子?”
薛镜匆忙解释:“承蒙前辈赏识。晚辈资质愚驽,忝为剑道内门弟子,谷主的弟子是温诸明与肖兰二位师兄。这次晚辈前来,就是奉谷主之命送上菱花帖,请前辈至钧陵观礼。”
沈缨听了微一挑眉,淡淡道:“哦?如此,沈某提前道一声恭喜了。进院说话吧。”
“是。”薛镜恭敬应了,领着着两名师弟跟在沈缨身后进了院子。
沈柠在一旁听了,被“洛小山”这个名字勾起了一丝记忆。《斩青睚》一书共六卷,连载到第四卷 时就已大火,因为她不看男频小说,只偶尔捎带扫到过一些消息和同人图,唯三听过的人名,除了剑圣沈缨,就只有红白玫瑰这两名女性角色。
十来年过去,记忆早已模糊,且当日根本没有刻意去记,直至今日再次听到这个偏中性的名字,才从灰尘中将相关记忆翻了出来。只是另一个女性角色她仍想不起来,除非哪天能再次听到。
洛小山,正是两名人气女配中的白玫瑰。
虽然《斩青睚》是大男主升级流买股文,但洛小山这个女配在读者中却拥有不低的人气。就连沈柠当初不看文,都知道她走的是经典高冷仙女人设,同人图都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颜值比另一位女配高出不少。更夸张的是,似乎前期比沈缨这个男主的战力值都高,身份还特别高级,甫一上市就高开高走,算是前期辗压的一支股票。
而且就是因为这个洛小山的师门不太科学,才将世界观生生拔到高武的层次。
虽然不明原因她爹最后没和红白玫瑰任何一支股票在一起,而是跟她娘终成眷属,但现在这位白玫瑰已经是帝鸿谷的谷主了,而他爹却退隐山林,单论事业,必须承认还是人家仙女笑到了最后。
沈柠好歹曾经是个学霸,立刻察觉出问题。书名《斩青睚》,他爹是男主,佩剑就叫青睚剑,现在已经被斩断了……
是不是说,曾经有人在后两卷斩断了这柄天下第一剑?洛小山是帝鸿谷谷主,是否代表帝鸿谷这个门派,存在着不科学的设定?
会不会……有能解决她的资质的方法?
可惜现在信息太少了,她又不像沈缨和沈楼手握剑圣剧本,有能力不管各门各派。当务之急就是找阿罗多问些消息。毕竟武功已经跪了,只能靠知识改变命运了,信息才是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