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前到现在
“正该如此。我两个弟子出师,特意请了一位小友今日替他们揭面拂尘。”
洛小山气势微敛,场上顿觉一松,渐渐又起了许多絮絮私语。
揭面拂尘也是菱花会的一个重要环节,一般会请关系匪浅的友人,或是德高望重的宗师完成。
历代菱花会都是武林中的盛事,说直白些,就和当朝新帝登基一个概念,仪式全由帝鸿谷自行安排,寻常武林人士只配老实看着,能被自家长辈带着观礼,已经是莫大荣耀,绝不敢造次得罪帝鸿谷,从没人敢在这个场合中捣乱。
这么多年,唯有洛小山的揭面礼被沈缨横插一杠,抢了双城子的活儿。
昔日同样时节,同样地点,莲花飘香,她带着面具跟在自家师父身后,忐忑地等待当年紫阳宗的掌教帮她揭去面具。
然后忽然一阵喧闹声,闯入了一个极致俊美的少年人,他带着剑侍,在场中扫了一圈儿,便直直冲她而来。那时洛小山琉璃心已达到第七层,师父就在身边,更有师兄和各大门派坐镇,却不知怎地都没拦住,仍被那少年欺近身,脸上一凉,面具就被揭下。
她至今仍记得那日沈缨的语气中,含着的清浅笑意。
“你就是双星入世弟子么?”
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连同那人漂亮的眉眼,自此隽入心底。
恍惚多年已过,洛小山一边心中苦笑近些日子越来越轻易陷入往昔,一边在面上继续镇定地说:“小山特地请来剑圣之女,沈柠,为我两个弟子揭面拂尘。”
这件事昨晚肖兰来找她时已经提到过,沈柠也知道洛小山是想借菱花会机会向正邪两道昭示——帝鸿谷护着沈柠。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这么急切,但长辈一片好意,便满口答应下来。如今听到这句话,便起身向中央走去。
之前姚雪倦奏琴,年轻弟子们窃窃私语,都控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这会儿看到沈柠,反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实在是这位大小姐生的太美,美到不可方物。
传闻前朝蕊夫人艳冠天下,前朝灭亡都是因她惹来倾国之祸,鹧鸪天也一直以此为噱头宣扬自家门派武学,可到底什么样的美色才能倾国,世人见过姚雪倦,仍觉差上那么一丝。
也曾听闻剑圣家小姐踏入了江湖,却没有真正领教到,谈论起不过一笑了之。
还要怪沈柠自己。她入江湖不久,又一贯不重打扮、浑身被练剑的苦逼气息浸泡,连日奔波,再漂亮的脸蛋儿都被风尘仆仆的装束拖累了。
其实昨夜湖边挂出了沈柠的美人灯,灯上的美人乃张吟松亲笔所绘,已有五分肖似,可得的花筹却寥寥无几,实在是因为画中人美得不真实、剑圣家威名又重,侠士们稍微有些自知之明的,都不敢倾慕沈缨的女儿,这才没多少人献花。
而如今传闻中的沈柠就这样一步一步,踩在了他们心上,成为不知多少人一生的心魔。
肖兰冷冷对温渚明低语:“路远说的没错,久不走动,正道门派越发不要脸,目光不知收敛。”
温渚明转头,上下看了看他。
肖兰奇怪:“我说错了?”
温渚明:“我看是你不知收敛。”
他嘲讽完师弟,向已经走到身前的沈柠看去。
她身上穿的是洛小山早就准备好的衣裙,颜色同帝鸿谷校服一样,但特地用金线绣了暗花,袖口宽大,裙子以繁复工艺缀着金丝,粗粗看好像普通弟子的衣服一样款式,但在阳光下走动,金丝粼粼闪烁,光华流转。
加上女孩子纤腰一束,层层裙摆宛若轻雪,全身上下清雅得很,唯有一点朱唇殷红,就如雪中红梅,美得静谧,却又在悄无声息中惊心动魄。
沈柠走到两人身前,在死一般的静寂中先揭去温渚明的面具。
温渚明叹了口气,微微一笑,走前两步,冲周围豪杰拱手,“帝鸿谷六十二代弟子温渚明,见过天下英雄!”
仿若沉睡魔咒被打破,场中人后知后觉地鼓掌叫好,纷纷高呼温渚明的名字,这就是他们新上任的顶头上司了。
沈柠移步,在肖兰面前站定。
少年身材高,得稍稍垫脚才能解下那只面具。英俊的眉眼露了出来,沈柠在那双剔透如宝石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清晰倒影。
肖兰握住她的手取走面具,又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松开,擦着她肩膀越过去,也冲四周拱了拱手。
热烈的喝彩声更加高昂。
沈柠却在那一瞬间,恍惚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淡淡伤感。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第64章 全频道掉马
一碧如洗的晴空下,17岁的双星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 金线白袍, 站在场中不卑不亢受众人欢呼喝彩,意气风发、张扬俊美。
洛小山领着双星又说了几句套话, 再次介绍了温渚明和肖兰的司职, 回顾了正道前几十年的业绩,展望了往后几十年的发展, 最后表达了希望各派都能乖一点、好好配合肖兰共创佳绩的良好祝愿。
沈柠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顶级规格的武林盛会,站在场中只觉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除了变成奇装异服外,仿佛和当年大学奖学金竞选演讲的感觉相仿,底下全是审视。
好在这是帝鸿谷主场,身边三个大佬抗视线, 她只用站在后面看着。最近的第一排坐满了仇恨门派,什么问雪宫、紫阳宗、荥山剑派等等……这些仇家个个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柠扫视一周,恰好与原问水和姜真真对了个眼。
原问水城府深, 面上八风不动, 姜真真毫不掩饰, 眼中浓浓的嫉妒都快如箭般插到她身上了。这姑娘只允许自己众星捧月, 见不得旁人出风头, 哪怕一丝一毫盖过她去都不高兴, 更别提现在沈柠沾了帝鸿谷的光——
明明是双星出师的时刻,洛小山遮着面,肖兰是个男人, 沈柠这样美貌的大美女,硬是一个人夺去了场下一半的目光。
姜真真目光怨毒,但很快就转为不怀好意,甚至故意举起酒杯敬了敬,饮下时那份洋洋得意让沈柠心惊。
还不消停,这俩一疯一蠢,又打算搞什么幺蛾子?!
没让她多等,等洛小山发表完陈词,场外忽然有一顶软轿抬了进来,跟着轿子的是一个衣服上绘制了北斗星图的男子,神色仓皇,直冲到洛小山面前才慌张下跪,“砰”地重重将脑袋磕在地上,瞬间就洇出一小摊血迹。
这动静太大了,欢呼雀跃的人群都不知发生了何故,热闹的场面戛然而止。
洛小山皱眉:“有什么要事大可直言,何故行此大礼?”
她说的毫不客气,是看出来者不善,在菱花会上闹出血光,因此毫不犹豫点破对方居心。
那名七星使直起身,颤抖着说:“我们降星楼实在不愿扰了谷主和天下英雄兴致,但……但大劫将至,不得不前来示警……”
场上嗡声四起,越来越多的后排人探着脖子,想要看清情况。
若论通透,温渚明几乎少有人及,此刻他脸色已经变了,厉声截住:“胡言乱语!降星楼星使怎会出此狂言,你到底是什么人假扮,给我拿下细细审过再说!”
他手一摆,两名帝鸿谷弟子冲过来将人按住堵上嘴,同时他自己飞到那顶小轿前面,用力将帘子一掀,“何人装神弄鬼?”
轿子里走下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比沈缨还要大上几岁,眼上蒙着布子,却行动自如。
降星楼是这两年才突然名声大噪,且游离于正邪两道的神秘组织,帝鸿谷外派弟子也带回来过降星楼的消息,但温渚明不常出谷,因此没能第一眼认出人。
这人装束太有特色,很快场中人都猜到了他的身份。
“怎么会是他?!”
蒙眼、星图,据说从不出降星楼的商非吟,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此人在《风华谱》上记载不多,据说因精通大衍术算,看人时能看穿命数,难以平常心待人,因而遮蔽双眼,才能正常生活。
温渚明摸不清他底细,但看这身打扮和其他门派反应,也猜到是降星楼主亲自到场,排除了有人恶意假扮的可能,心中一沉,猜到事情难办。
商非吟开口,用上了内力,声音不高,可连最外围的人都能听清楚,眼见又是一位宗师。
“还是我来说吧。洛谷主,我于月前观星,七杀骤亮而紫薇晦涩,观其轨迹将与截空会聚,必成凶象。”这几句说得云里雾里,他顿了顿,直白地说:“据我推算,七杀入命之人已现世,武林灾劫将至。”
洛小山默然无言,从未听说过降星楼在江湖上与哪一方势力往来过密,商非吟此人,又从不谋权谋利,只是寥寥几次出言示警,一时也无法判断这些话是真是假。
原问水已经不安分地凑过来,沉沉地问:“七杀入命之人……本宫主倒是可以安排问雪宫门人去找,楼主可曾推算出其人特点,否则天下这么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柠心说不是吧,怎么这么多人天天搞事,都搞到菱花会上来了。
她扫了柳燕行一眼,示意他赶紧开溜。虽然不清楚降星楼的水平,但既然名声这么响亮,没准儿就有些神神道道的法子,搞不好是原问水猜到了柳燕行身份,才联合降星楼搞了这么一出。
商非吟仍然在说:“我用大衍术推算,七杀星应在西南,应是月前自南疆前往中原,先今就在此城中。”
柳燕行眉心蹙起,不仅没有走,反而吞了颗轮回丹,起身朝沈柠这边过来。
“……本想之后再商议此事,但昨夜星象显示,七杀星已逐渐成势,再不制止,短则十日,长则月余,此后中原将无人可阻。”
沈柠有些着急柳燕行并未听她的,就看到原问水向她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沈柠忽然明白了,并不是柳燕行身份败露,而是原问水这个神经病设了局在这儿等着她。
“南疆那地方除了已被剿灭的魔教,哪有什么武林人?现在站在场中、从南疆而来的,只有这位沈小姐。”
天象灾厄对江湖人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柳燕行人虽死了,却给正道留下了太多心理阴影。
好毒的计!不敢正面抗衡帝鸿谷,竟然试图借降星楼的推演把她打成七杀祸星,扣上这么大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原问水继续道:“洛谷主,为稳妥起见,不如先请沈小姐到我问雪宫,若是一场误会自然好,若不是,问雪宫高手如云,制住此女不在话下,定会以武林安危为重!”
洛小山还没发话,肖兰就已经上前一步挡住了原问水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表情很淡,因为瞳色异常、肤色过冷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语气平静地说:“沈柠是我们帝鸿谷的上宾,什么七杀入命,我听不懂,若想凭什么术算就对她不利,在我这里,行不通。”
原问水冷笑:“洛谷主,您这位高足是被美色所惑,一定要处事不公了?”
洛小山还是那副美人柔弱的样子:“他主意正,我做师父的也左右不了。何况他又不掌审判权责,要什么处事公允?不公便不公吧,我也没有法子。”
原问水气得不轻,猛地转身扫向正道门派,斩钉截铁:“诸位,商楼主已算出这位沈小姐即将惹起祸端,本宫主为各位安宁着想,自愿请其入问雪宫小住,若是问心无愧,最多不过两个月就可见分晓。可帝鸿谷扣着人不放,如此行事,难以服众!”
其实商非吟根本没有点名道姓,可是神棍这个行业就是这点剧毒,只要有一丝怀疑,就可以名正言顺给你扣个锅,真算错了,也已经是事后,而原问水就是要借这个时间差把她拖去问雪宫。
商非吟有些踯躅,没办法判断沈柠是不是他算出来的七杀,想了想忽然说:“罢了,沈小姐还是先随我走一趟。”
说完,一手就向沈柠抓来。
肖兰站在沈柠身前,举起炽伽以弓背去挡,幽蓝光芒大放。
紧接着左右各有一道身影同时闪了过来。左边是执明君,以骨扇攻向商非吟前胸,右边则是柳燕行。
他一手揽上沈柠的腰,一手顺带抽过洛小山的金明灭,后发先至,向商非吟刺了一剑。
金光破空,如白昼流星,一闪即逝。很难形容那一剑的风华,羚羊挂角、无处寻迹。
一剑过后,商非吟后落,手上洒出一串血珠,如红梅染在地上。
从洛小山手中借剑,一招伤了商非吟……所有人全都闭了嘴巴,偌大岛上噤若寒蝉。
原问水双目如冰,忌惮地看了带着面具的柳燕行两眼,避过他,先对执明君质问:“执明君?荒海也来插一脚?”
执明君收回骨扇,微笑道:“理解一下,这位有可能是我们尊主夫人,我做属下的,不得不保。”
柳燕行搂着人,加重了手上力度:“怎么这么多人和我抢夫人啊。”
沈柠隐隐预感到他要做什么,拽了拽他:“别冲动。”
她有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小动作,一急就容易眨眼,长长的睫毛扑扇,柳燕行被扇得身子都酥了,忍不住又想亲她,可惜场合不对,只摸了摸她的脸:“不是冲动。再这样下去,还会有人欺负你,不等了。”
他上前一步,抬手摘下了面具,乌黑的发垂在胸前:“两位,你们要带走我的夫人,也不问问我的意思?”
“你是……?”
轮回丹已激起心法反应,柳燕行瓷白的脸上色彩对比强烈,红唇黑眼,剑眉斜指,和肖兰那种轮廓起伏的硬朗俊美不同,这张脸如风月门的山水画,韵致风雅。
他摘下面具后,如往常习惯露出个谦虚温柔的微笑,一如当年般负手而立,好像从没经历过围杀一样,今日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重逢。
竹枝堂那边,闻筝、宣迟、“殷不辞”都猛然一怔,呆了一瞬便疯了似的跃了过来。几个正派的首脑人物也猛地起身,连撞翻了身前桌案都顾不上!
这些门派的掌教惯爱拿腔作调,直到前日才到,并未赶上钧陵城那次围堵,虽然柳燕行容貌不足昔年五成,但这个笑容印象太深,后背生生惊出一层冷汗,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