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前到现在
“既然如此,是我帝鸿谷的遗憾。沈师妹聪明伶俐,沈前辈何妨让师妹代劳,走这一趟?”
“我?”沈柠没想到两人说着说着,竟话锋一转,扯到了自己身上。
“不错。谷中典籍尚还算周全,菱花会也得各路朋友们赏脸,勉强称得上是武林盛会。”
沈柠之前已同阿罗打听过帝鸿谷底细,此刻当然知道他这样说只是在自谦。
薛镜又转向沈缨,诚恳地暗示:“前辈您阅尽千帆,已入返璞归真之境,沈师妹却一直身居此地,少与人往来。何妨借此次机会,让沈师妹来蔽谷中做客游玩?谷中风景甚美,且有不少同师妹年纪相仿的年轻弟子,定会将师妹照顾周全。”
沈缨本不想再沾染江湖事,但薛镜这样一说,他心中就升起几分犹豫。
因自己避世之故,沈柠也跟着困守在这荒僻山野,从小到大除了隔壁优昙寺的那帮和尚,还从没有过任何同龄朋友。
她最是活泼爱热闹,也到了婚娶的年纪,不该再因自己而耽误。
且帝鸿谷地位超然,且门下弟子教养极好,对沈柠来说,菱花会倒真是个能见识江湖、与年轻一代往来相交的好机会。
薛镜何等聪敏,看他眉宇间有所松缓,想到这两年声名鹊起的沈大公子,立刻猜到沈缨只是自己不愿出山,并没有拘着儿女一同归隐的意思,否则便不会让沈大公子行走江湖,于是心中更添了几分把握。
“前辈若是不放心,可请这位阿罗姑姑随行。晚辈回去也会向谷主禀明,请肖兰肖师兄在钧陵城外接应。”
他笑容中带上几分傲气:“肖师兄是本代双星入世弟子,和温师兄二人是百年来帝鸿谷最杰出的弟子,仅用了十年便出师,远非晚辈等人可及。有他护持,前辈大可放心。”
“哦?”沈缨心思一动,这肖兰竟与沈柠同岁。
他深知帝鸿谷心法难度,而肖兰仅用十年便出师,沈楼在十七岁时可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于是心下认同了三分。
他转头看了看一直睁着眼认真听着他们交谈的小女儿,温声问道:“阿柠想去看看帝鸿谷吗?那里风景倒是不错,钧陵城的莲花也很漂亮,爹让阿罗陪你去玩玩,怎么样?”
沈柠可太愿意去了!
要不是对自己的武功有自知之明,她早跟着沈楼一块儿跑出去了。何况她正想找机会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提升自己的剑术水平,当即猛点头。
然而把沈缨一个人扔在这边,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沈柠略带迟疑地说:“可我和阿罗都走了,爹平时寂寞怎么办呢?”
沈缨见她这样乖,一时也不忍心放她出去,只能在心中告诫自己:女儿还是要出去看看,不可能一辈子拘在这里。
他抚了抚沈柠的头,轻轻道:“爹守着你娘呢,怎会寂寞?阿罗,你要是见到阿楼那个臭小子,就代我考教考教,省得他一身懒骨头都在外面玩松泛了。”
阿罗忍笑道:“是,主人。”
沈缨嘱咐完,伸手取过菱花帖给了阿罗,转而向薛镜淡淡道:“这菱花帖我接下了,五月初十,阿柠代我赴钧陵问候你们谷主。”
薛镜大喜,这个结果已能向谷主交差。
“多谢沈前辈赏光,三个月后初十,肖师兄会在钧陵城外迎沈师妹。师妹可一定要来!”
他们三人还要继续赶往其他门派送菱花帖,明日一早就要告辞,因此事毕后便恭敬地退下,回客房休整。
沈缨大概今日见了故人门下,又定了要让沈柠离家,心情不是很好,早早便一个人回房中去了。
倒是阿罗还惦记着沈柠之前问她帝鸿谷的情况,怕她在下午的比剑中伤了自尊心,临睡前还安慰了一句:“程小子的剑使得虽然不错,离大公子的剑还是逊了几分灵气,小姐现在练得就很好。”
沈柠点头:“这倒是。”
她还不至于像阿罗担心的那样,被这一场比剑就打击了自信心,因为这些年下来,早就被沈楼那变态打击得毫无自信心这个东西了。
虽然从小到大都被她哥欺负,可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虽然哪哪都混账,可剑术上真的没有黑点,唯一的黑点就是人品太差。
平心而论,沈楼尽管一向不怎么怜香惜玉,但一张脸绝绝对对是有做海王的资本。
原先困在大山里施展不开,仅仅去过几次桐湖镇,都能把人家镇上还没出嫁的大姑娘、小妹子迷得要死要活,三四岁的小女娃都喜欢盯着他不放,就连阿罗这种心中无男女情爱的剑痴,也偏心沈楼。
现在去了中原,岂非蛟龙入海、纵虎归山?八成仗着他那张脸,不知道骗了多少天真可怜的侠女美人。
不仅容貌俊俏,又剑术高绝,估计再等上一两年,沈缨的剑圣名头就该给沈楼戴了。
想到此处,沈柠嘴巴里都能尝到苦味了,十多年来早就被残酷现实扎透的心口,又隐隐郁闷起来。
沈楼半个月学会的易水萧萧,她足足用了一年,好不容易拼了命使出来,照样打不过。
这tm都是什么人生疾苦?
照这么下去,真的能有迎娶天命小哥哥的那一天吗?
第8章 不治之人
隔日,帝鸿谷三人就来辞行。
这次菱花会邀请了正邪两道的各大宗门,以及一些有头有脸的高人,当然也包括一些脾气古怪或居无定所或行踪不明的牛人,比如沈缨这样隐居山林的。
帝鸿谷要想将菱花会办得上档次,就得把这些人一个个揪出来,再费些口舌请过去,因此门下弟子几乎要跑遍满江湖。尤其薛镜三人身负要务,沈家这边事情一了,半点都不能耽搁就得奔赴下一站。
迷弟团在此刻显示出超高素质,纵然被沈缨迷花了眼,仍能把持住,牢记自己的使命,这份职业素养连沈柠都有些佩服。
临行前,程猷依依不舍地试图再次和男神搭话,换来沈缨一个鼓励的微笑,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振奋了许多。
他本来就是个有点憨憨的精神小伙儿,昨日脸上被青睚划出的痕迹犹在,莫名显得成熟许多,只要不对上沈缨不要结巴,也称得上是个小酷盖了。
送走了这三人,为最大程度保有赤血灵芝药性,阿罗也没再多耽误,当下就决定将赤血灵芝送去优昙寺。
优昙寺建在沈家西边的山上,只是个小寺,因桐湖地处中原与南疆交界之处,又太过偏僻,反倒极少受到中原管辖。
寺院山门处种有优昙婆罗花,这个时节正是最早花开的日子。优昙婆罗花是佛经中提到的灵瑞之花,极难遇见。沈柠每到花期时就常去寺里看看,传说如果能见到优昙婆罗,就会得到佛祖菩萨的眷顾。
沈柠一个好好的理科生,被破资质逼得都开始信这套理论了。
此地临近南疆药植众多,寺中师傅们大多擅长当地医术,其中有位崇云师傅脾气最温和、医术最高明。
他是出家人,从不计较沈家与青杏坛的恩怨,对沈家一视同仁,肯为沈家人看病疗伤,与他们关系很好。
沈柠平日里也总爱做些斋菜,闲暇时就送去优昙寺,顺便还能听崇云师傅讲讲中原武林的消息。
这次阿罗送赤血灵芝,沈柠也跟着去,正好碰碰运气、看看优昙婆罗有没有开花。
两人从沈家小院出来,阿罗就跟她讲起之前去寺里听到的消息。
崇云师傅怀着普济之心,时常收治些贫苦重病的人在寺中救治。他一身医术虽然还不能同青杏坛相提并论,但多年来,也积攒下许多吊命的独门偏方,常常能救人性命。
两年前崇云师傅曾收下一名不治之人。
据说那人刚来时已经断气,是崇云师傅下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连用数剂重药激其心脉,硬是从阎王手里将人抢了回来。
只不过那人之前受伤实在太重、自己又失去求生意念,仅仅一旬之内就有数次凶险异常的情况。头几个月全靠优昙寺几位师傅救人之心坚定,日夜看护,这才硬生生熬了半年。
昨日沈缨前去拜访,还问及此人情况,没想到竟已经能出院子走动,只是身体比常人体弱得多。
阿罗提起这件事也啧啧称奇:“原以为他伤及心脉,生机早已断绝。连崇云师傅当初都没把握还能拖延多久,不过是吊命拖日子罢了。没想到熬过那头半年,他体内生气又好似绝处逢生一般,虽然缓慢,但确实在好转。”
沈柠点头附和:“听说病人如果求生意志坚定,有几率创造医学奇迹。当然也可能是优昙寺常年积德行善,老天不忍心寺中这两年枉费力气。”
沈柠自来与崇云师傅交好,得知这人救了回来,也发自内心替他高兴。
毕竟两年来优昙寺僧众在这人身上下的功夫不知凡几,如今人已能行走如常,总算竟了全功。
她想着,若是有机会,定要见一见这个人。
通常能有大难不死待遇的可不多见,除了主角就是反派了。这个人两年前都断气了,还能被救回来,相当值得重视。
既然穿到了一本小说的后续世界,根据男主角沈缨和女配洛小山来推论,这小说的世界观老老实实地遵守颜值定律,即角色的武力值和颜值成正比,那么她只要去看看这个大难不死之人的颜值,就能大概判定他是不是特殊人物。
虽然小说是早八年就结局了,世界观背景架构运行逻辑还在,猛然出现一个貌似不凡的人物,也不能掉以轻心不是?
桐湖临近南疆,夏季天气阴晴难定。一天中若是日头太晒、空气过于炎热,水汽蒸腾上升,便可能突然从大太阳变成雷阵雨。
依照往年经验,再过半月才会到晴阴交替的日子,因此沈柠和阿罗出门时没有带伞。
没想到两人才走到半山腰,骤然雷声轰鸣,片刻间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翻卷堆积,天色转瞬黑了下来,豆大的雨点重重砸了下来,几步之内就将两人淋了湿透。
她俩见雨势过大,微一商议,阿罗内功不弱,大雨不过让她狼狈些,却不会受寒,便由她先运起轻功赶往寺中借伞;沈柠内功没法提,大雨之下不仅狼狈,更受不住这刺骨寒凉。好在此处离半山凉亭不远,她只需要尽快赶到半山凉亭中避雨,等待阿罗借到伞回来接她。
狂风大作,暴雨倾注,四合暗沉如夜,仅有电光在黑云之间闪动,仿佛狰狞巨龙,狂舞着撕裂了天穹。
沈柠蒙着头跑进半山处的凉亭,浑身都被暴雨浇透,发丝湿哒哒贴在两颊,眼前被雨雾彻底遮住,将衣服上的水拧了几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觉得轻松许多。
优昙寺在山腰建了个半山亭,亭外是一处舍生崖。桐湖当地一直流传着有义士在此崖舍生取义的故事,因而取名舍生崖。
崖下临着绝壁和宽逾百丈的深谷,终年弥漫一片浓雾,对面便是南疆重重山影。
“轰隆——”伴着雷声,巨大的电光划过,照彻了这一方天地。
趁着电光,沈柠终于在飘摇风雨中看清,亭外的舍生崖上静静立着一个撑伞的男子。
男子背影瘦削、姿态挺拔,独自撑了一把伞,似是沉默,又似是望着对面的群山出神。只是一个背影,却能看出他身材极好,几乎和沈缨与沈楼都不相上下。
就凭这个背影来看,正脸肯定差不了。
这人谁啊?大雨天不站在亭子里,反而在悬崖边看风景,太有想法了吧。
风雨如晦,在这小小崖边,黑云低垂,山间花树被狂风摧得乱舞,剧烈的雨声、风声夹杂阵阵雷鸣,仿佛天地震怒,而人在浩瀚天地之力面前显得既渺小又卑微。
撑伞的男子形单影只,带着几分孤寂与落寞,一步步朝着崖边走去。他一脚已踏至崖边,却仍未停止,像是要从这舍生崖跃下。
竟是要寻死!
他的背影映在沈柠心底,莫名和她心底深处藏着的那个身影有几分重叠。
“公子?危险!别过去了!”她连喊了数声,都被风雨吞没,心底开始焦虑,莫非是一个被封建迷信洗脑、以为跳崖就可以舍生取义的笨蛋嘛?!
顾不得多想,沈柠运上轻功两步奔出亭子,冲进雨幕中去拉那人。
她身在半空还没触及对方衣袖,男子却倏然回身,反手抓住了她那只手。伞骨在雨中随着转向划破雨帘,旋转的水珠四下飞溅。
沈柠一惊,抬头看见伞下露出的一双眼冷冷淡淡,正紧紧盯住自己,就像盯着一件死物。她周身泛起一阵寒意,下一刻却顾不上这些,顺势握紧对方的手狠狠一扯,将他拽回到亭中。
那男子似乎有些出乎意料,被她拽入了亭子。沈柠仍不敢松手,急匆匆地大声劝他:“传说都是骗人的!无论你所求为何,跳舍生崖除了舍掉自己一条性命,换不来任何大义!”
男子仍然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沈柠怕风雨声太大影响了听力,情急之下只得探身凑到他耳边,大喊道:“封建迷信害死人!大哥你答应我,长点脑子好吗?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男人挺高,比沈柠高了足有一整个头,沈柠为了确保他能听到还费力地踮起脚尖。喊完看到他仍然没有回答,考虑了一下,一脚踏上旁边的石凳,准备站上去俯下身对着人家耳朵喊。
大概猜到她的打算,知道不说话不行,撑伞男子终于不再冷漠地站着,好歹给了点反应。
他缓缓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语气平静:“你以为我要跳崖?不劳挂心,我还不能就这么死。”
原来是误会了。那就好,不是要跳崖就好。
沈柠松了一口气,慢吞吞将右脚从石凳上拿下来,有些讪讪然。
大哥这都什么爱好啊?大雨天的站在悬崖边看风景,没有恐高症也不能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