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前到现在
“沈家高义,肯将灵药相赠,这一株灵芝能活人十数,是大大的好事,何须为此致歉?”崇云性子和蔼,又很喜欢这个总来送斋菜听故事的小姑娘,不忍她内疚,反过头来安慰她。
“而且鹧鸪天是荒海门派,邪性得很,从不受帝鸿谷辖制,他们要抢夺灵药,又怎能怪罪于赠药人?”
荒海门派?
既然帝鸿谷是正道门派太上皇,不受其辖制的,莫非就是武侠小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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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门?
沈柠隐约记得她爹提到过几次荒海这个词,有心问个明白:“荒海门派可是魔道?”
崇云摇了摇头:“荒海并非魔道,只是门下弟子修习的武功心法多是诡异莫测,并非正统武学,与我正道有别罢了。”
经过崇云解释,沈柠才知道,荒海是指介于正道与魔道之间的邪道。
当今习武者浩如烟海,除去各门各派修习的正统心法,千百年来也不乏有天赋异禀的鬼才另辟蹊径,所习之道罕为人知,且常人难以掌握。因为不属于习武的正途,便统统以邪道概之。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邪道中人有师门传承者,皆自称是荒海门徒。
荒海门中派别纷杂,主要的道统流派分为五种,稍成规模的共十三个门派,这十三个门派都传承五种道统,因此世人称之为荒海五道十三门。
说起来麻烦,实则简单,沈柠一听便了然于心。
这就好比做官的途径有考科举和其他路子一样。科举出身,因为有成熟且规范的路径,就相当于走了正道;其他当官的门路,比如终南捷径等等,方法仅限特定人群使用,剑走偏锋,就相当于走了邪道。
正道魁首轮流做,太上皇常年隐于幕后,但所有门派都服气帝鸿谷;邪道则是十三个门派搞了个大联盟,合称荒海,但约束松散。
简而言之,帝鸿谷如果是守序善良,那荒海就属于混乱中立,但还不能算成是魔道那样的混乱邪恶。
真有意思,原来这个世界中,跟正道抗衡的竟然不是魔道?沈柠想,这就不怪方才阿罗和优昙寺没有直接和鹧鸪天翻脸,再怎么说,人家鹧鸪天只是道不同,却不算十恶不赦的反派。
崇云继续说:“鹧鸪天门人藏迹于市井,于消息收集有独到之处,是中原武林消息最灵通的门派。估计他们是一路尾随帝鸿谷使者前来,与你们沈家无关。”
他顿了顿,眉宇间染上一丝愁绪:“鹧鸪天的珊瑚夫人能亲自来讨要灵药,多半是因为顾知寒一统荒海,这才花心思打探到赤血灵芝出世,想要以此献礼。”
这个话题不止沈柠感兴趣,连宴辞这样的武功低微之人都不禁问了一句:“顾知寒统一了荒海?”
“晏施主你之前卧病在床,不知道当前的武林形势。”
明心两年来一直照料宴辞,怕他不清楚前因后果,多解释了几句:“当年顾知寒和柳燕行两人横空出世,没人知道他们的武功路数与师承来历,一现身就冠绝天下。不过自打柳燕行前些年死在南疆,顾知寒就叛出竹枝堂,改投了荒海邪道,如今正是荒海五道公认的尊主。”
阿罗则是皱眉道:“可是荒海五道十三门千百年来都各自为政,彼此争斗不休,什么时候鹧鸪天竟有这样的忠心,还肯寻珍宝献贺礼?”
荒海邪道门徒百无禁忌,五道彼此间道统之争由来已久,千百年此消彼长,谁也不服谁,内斗起来比跟正道斗气还狠得多。阿罗早年随沈缨行走江湖,多少知道荒海门徒的德行,才会如此讶异。
崇云说:“柳燕行死后,顾知寒的芳华指与照影身法无人能阻,别说在正道中难逢敌手,就连武林圣地帝鸿谷的谷主,也不见得能压下他。他入主荒海后仗着武力逐一镇压,十三门畏其武功,俱都拜服在涿鹿台下,也算不得不低头了。”
沈柠偶尔去桐湖镇采买,曾听酒馆茶楼间传来消息,说是近些日子江湖震荡,原来是因为顾知寒在征伐镇压十三门。
崇云师傅常救治逃到此处的受伤武人,对中原的事情比他们知道得更清楚。他叹道:“如今邪道一统,正道成日里畏首畏尾,中原武林反不如前些年柳燕行统御时来得安稳。”
明心也插口说:“柳燕行和顾知寒二人年少时何等惊才绝艳,统领江湖十年之久,当年谁不把他们奉为正道荣光?可惜柳燕行沦为十恶不赦的魔头,落了个死无全尸;顾知寒也改投邪道,这两年手段越发狠厉,此后中原武林的正道怕是更加艰难了。”
对这种横空出世的武学天才,沈柠历来怀着羡慕嫉妒恨的复杂心情。不像他们感慨势力更替,柳燕行已死就不说了,她更想知道那顾知寒是怎么把武功练到那么高的。
能和白玫瑰洛小山相提并论,天才什么时候这么多了,怎么和白菜一样遍地都是?尤其还没人看得出来历……这个形容在高武世界设定中,可不是轻易就能出现的,值得深挖。
“顾知寒的芳华指和照影身法,真的没人能看出路数来历吗?他武功这么高,总该有个师承吧?”
崇云想了好一会儿,沉吟着说:“听曾见过的人说,他的芳华指确实无人能识,乃是自创,寓意刹那芳华、转瞬即逝。施展时指形极美,伤人于不觉,似乎与我佛门的拈花指有几分相似。”
他说完就做了个拈花指的指形给他们看,沈柠见了便下意识学着比划。
她在山中做了不少粗活,指上有薄薄一层茧子,但手白而修长,此刻指如拈花,在阴雨天幽暗的茶室中,也美得像是巧笔描画。
唯一不足便是有两指总不能摆到位,反复尝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惹来一旁宴辞轻笑。
宴辞自从方才听到顾知寒统一荒海,就神色冷淡,这还是他沉默这么久头一次发笑。
说起来也是奇怪,宴辞的相貌只能算是中上,别说沈家的神颜父子天团,就连帝鸿谷那三个迷弟都比宴辞俊美。
可不知为何,对着沈缨都能泰然自处,甚至和沈楼掐起来毫不手软的沈柠,按说审美阈值已经强行提到了本世界的天花板,定力稳得估计能和崇云比一比,偏偏对上宴辞,总会感到拘束。
宴辞只是这样轻轻一笑,半句话还没说,沈柠就有些羞恼,强撑着分辨:“你笑什么,这个很难做准的。”
“哦?”宴辞看了她还在挣扎的指节,左手伸到沈柠面前轻轻一比,便做了个和崇云师傅一样的指形。
只是他手指修长瘦削,无名指摆放更低一些,微微有所区别。“是这样吗?也不是很难。”
于是沈柠默默放下了自己的手指,不再自取其辱,直到雨势渐渐小了下来都没再吭过声。
衣服已经烘干,沈柠将那件中衣还给宴辞,向优昙寺借了两套雨具,就和阿罗下了山。
阿罗毕竟曾将她从小带到大,虽然情商不高,但对自家小姐的心思最能体会,见她心绪烦乱,就试探着问:“小姐,你好像对那个宴辞有些在意,是么?”
沈柠没想到她这么敏锐,只能随口搪塞:“是啊,怎么也算是这么多年里,唯一一个比我武功还差的习武之人了。”
阿罗却不买账:“我替小姐观察过,宴辞脚步虚浮,气息短促,不像是身怀上乘心法,不是他。”
“不是谁?”沈柠恼羞成怒,声音瞬间大了:“谁说是他了。”
阿罗就静静看她表演,不发一语。
沈柠慢慢败下阵来:“哦。这样啊,那十成十不是了。我记得他武功很高的。”
5岁那年沈柠被人劫持,是被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所救。其中有一名少年俊朗非凡,年纪轻轻就能真气外放carry全场,性格又特别好,耐心哄了害怕的沈柠很久,还鼓励她好好学剑,沈柠这些年一直记在心中。
那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遇到的第一次危难,甚至差点丧命。也因此在绝望中救下她,又肯哄孩子一样和她打那个无稽赌约的少年,就被沈柠当成了天命男神,这些年一直放在心里。
虽然在看到宴辞脸的那一瞬间,就有七八成把握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但听见阿罗说宴辞武功低微,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少年时,她胸口还是浮上不知名的失望。
“那会儿雨太大了,天又暗,我看不清啊,就有一瞬间觉得宴辞的背影就像是他长大后的样子。”沈柠倔强地说:“应该是我认错了。我记不清具体长相,可那个小哥哥十几岁就剑眉星目,男神都是从小帅到大的,绝不可能长残。”
阿罗这么多年也一直听她唠叨什么天命男神、什么小哥哥,早都习惯了。
她心中最清楚沈柠资质不好,在沈家这种天才环伺下很难自处,一直都是以5岁那年的遭遇激励自身。此刻也只能安慰道:“要真如小姐所说,那人十几岁就能真气外放,十二年过去,绝不会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过段时日咱们去钧陵城观礼,只要踏入中原武林,一问便知。”
所谓真气外放,是内功修至高深境界的标志,就连沈楼两年前离家时,仍停留在剑气外放的境界。
这世间除了沈缨等宗师,从来就没听说过十几岁就修成真气外放的。这甚至比青睚剑封印了睚眦魂魄、沈楼的剑术资质都更加夸张。
她也和沈楼探讨过此事。沈楼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嘲笑她竟然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少年夸大其辞,沈柠为此同他打了好几架。
这么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些记忆是不是真的像沈楼所说,是年幼时惊惧之下的夸张与模糊。所以今天看到宴辞的背影,隐约像是又看到5岁时那个少年,才不顾一切去拦下了他。
没想到只是认错了人。
也对,明明这两个人从相貌到武功,根本就没有半分相似。
第11章 鹧鸪天
这日,沈柠一个人去桐湖镇上采买糖、盐等物,之后顺道又去茶楼中听了一出顾知寒踏平十三门的书,这才意犹未尽地去首饰铺逛。
她每日都得练剑,前些年挨沈楼的揍,这两年哥哥走了,轮到被阿罗用剑鞘抽,漂亮精致的首饰戴不住几天便要坏,因此她向来都只是橱窗式购物,很少真正买衣服首饰。
今天她难得瞧上了一个雕了只秋蝉的木簪。这簪子材质普通,雕工也马马虎虎,但很少有在簪子上雕秋蝉的,因此显得别具生气,沈柠格外喜欢。
偏偏这支簪子比旁的雕花簪子贵上不少,在头上比了好久都没下定决心买或不买。
正犹豫间,身旁有人抽走了她手上这支秋蝉簪,语气含着傲慢:“如此低劣俗物,怎配得上姑娘仙姿?在下这里有一支红玉海棠簪,勉强与姑娘相趁。”
沈柠侧头,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美貌的少年郎,正是她前几日在优昙寺见到的那群鹧鸪天弟子中的一人。此时细看,这少年肤白俊秀,虽然是男孩子,眉眼却罕见地描画了妆容,在这镇上尤为特异。
少年手中执了支红玉金簪,红光潋滟,金光煌煌,一派富丽贵气,显然是上等材质。
他手一扬,沈柠吓了一跳,匆忙后退并抬手格挡,却没能挡下,反被少年一把将簪子插在了头上。
他又笑了笑:“这才对嘛,大美人儿就该戴名贵的饰品才算艳色无双。姑娘不如考虑考虑,加入我们鹧鸪天如何?论起衣着打扮,满江湖那些粗鄙武夫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你跟我回去门中,就凭你这张脸,多名贵的首饰都紧着你用,连前朝蕊夫人那顶凤尾金冠都是你的,好不好?”
沈柠简直莫名其妙,荒海五道势力是很大没错,但在江湖上名声却是邪教,何况有你们这样的弟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门派吧?
而且她怎么可能因为几个簪子就跟人随便走?。就算在这个世界,这种拐卖套路也骗不到8岁以上的孩子了吧……
沈柠暗生警觉,抬手将簪子拔了下来还给这男子,把话尽量说得客气委婉:“我与公子你素昧平生,不敢受如此大礼。何况我无意加入贵派,多谢美意,先告辞了。”
说完毫不恋战,转身就走。笑话!要论衣着打扮,姑奶奶从大一就关注了各大up主,真比起来还不一定谁更厉害,用得着和你们学?
这古怪少年只是接了簪子笑了笑,并未纠缠。沈柠松了口气,仍然有些不放心,当下也不敢再逛,匆匆出了镇子往家赶。
沈家避世,距镇子还有两个时辰的脚程,中途经过几个村子,穿过这片林子,往西上山是优昙寺,继续往南行1个时辰就是沈家所在。
沈柠急急走着,忽然间觉得四周不知何时连鸟雀之声都消失了,静谧得诡异。她持剑敛息,心里猜到恐怕方才那个鹧鸪天少年不会就此作罢。
可惜桐湖镇终年没有中原门派踏足,上次鹧鸪天的人又在药庐被阿罗教训过,她以为短期内不敢再来滋事,因此只带了一柄木剑出门,现在看起来只怕不能善了。
果然,那少年的声音凝成一线,从林子深处悠悠传了出来。
“好妹妹,你长得这样美,哥哥想了想,实在是舍不得放你走呢。”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几道破空声划过,沈柠早就全身皆备,反手抽出木剑劈挡。
桐湖镇本就习武人甚少,她素日带着木剑只用于防身,如今遇险才显出不足之处来——
木剑无锋,且她内力不足激不出剑气,不仅没劈开迎面飞来的东西,反倒被那东西缠在了剑上,随即猛地被人一指点中肩头。
沈柠只觉有一股阴柔力道连撞几个穴道,全身顿时脱力,再握不住木剑。
她手一松,身子软软向后倒去,正好被身后偷袭的人抱了个满怀。
沈柠试着提气冲穴,却三番都冲不开,一只比寻常女子骨架稍大的手捏住她下巴,正是当日所见的鹧鸪天珊瑚夫人。她腕上原本系着的珊瑚珠串,方才已被掷出,如今绕在地上沈柠的木剑上面。
“小丫头别白费力气啦,姐姐这画眉指得了尊主的指点,虽然及不上芳华指威力,但被点中的人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
珊瑚夫人目光怜爱:“美貌的姑娘呢,就该听话一些,乖乖躺在姐姐怀里,跟我们回鹧鸪天玩乐才对。整日舞刀弄剑的,小心把这么漂亮的一双手都磨糙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沈柠倒在她怀中,身体接触之下察觉出不对,匆忙细看。
抱着她的珊瑚夫人美艳无比,却偏偏个子高了沈柠不少,那日看的不甚清楚,此时近距离才发现这位“夫人”肩膀宽大,颈项上有喉结,分明就是个顶级的女装大佬!
沈柠瞬间如被雷劈了一样挣扎起来:“你到底是男是女?我绝不会加入你们鹧鸪天,若是之前哪里得罪,我道歉,还望自重!”
“哈哈!好倔的丫头,本夫人最讨厌被当作是臭男人。”
珊瑚夫人在沈柠脸上轻轻抚弄,温言安慰:“可对着这张脸我实在下不去手,这副身子也是修习我门中《素女金液法》的上乘资质,便饶你一次,下次可要乖一点,莫要再惹为师生气。”
她说着拂手一扫,连沈柠的哑穴也点了,还嗔怪地瞪了沈柠一眼:“你便不要说话了,省得说出哪句不中听的,为师气性大,不小心杀了你就不好啦。你看为师多疼你呢~”
鹧鸪天那群男女弟子都围了上来,先前在桐湖镇上见到的美少年脸色难看:“夫人,这女子来历不明,那天既能出现在药庐,看这年纪,若是剑圣沈缨的女儿,咱们这样……会不会惹上麻烦?”
珊瑚·女装大佬·夫人低低笑了起来,沙哑却自然而然有股磁性,沈柠耳朵都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