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曹冲摩拳擦掌:“那太好了,我回去以后马上安排!”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前面一处长亭中热闹得很,仿佛在举行什么文会。
曹冲好奇地走了过去,一下子瞧见了人群最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他四哥又是谁!
他四哥周围簇拥着不少人,甚至还有两个挺眼熟的弟弟,似乎是杜夫人所生的曹林和秦夫人所生的曹t。
前两年他们几个还一起封侯来着,也不知曹植与他俩是约好一起出来玩还是半路碰上的!
曹冲可不是见外的人,他二话不说溜达过去,先发制人地质问起曹植来:“四哥,你们出来玩怎么不带上我?”
曹植没想到会碰上曹冲,他让人挪了位置,给曹冲和周瑜他们落座。
“你向来忙得很,我上哪找你去。”曹植说道。他这倒不算托词,平日里曹冲要去太常那边,休沐日曹冲又时常往自己宅子那边跑,他们还真没什么机会碰面。
曹冲也不是真的要向曹植讨说法,听曹植这么说便适可而止。他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曹植说道:“这可不是在玩,是子京先生他们在‘夺席谈经’。”
曹冲眨巴一下眼。
他这几年读的书也不少,这个典故还是知晓的。
据传光武帝刘秀每次开完朝会都会把群臣留下来,让他们谈经论道,谁要是解不了对方出的题,就把他屁股底下坐着的席子夺走,拿给难倒他的人叠着坐!
当时有个叫戴凭的侍中特别厉害,有次直接辨倒了五十余人,屁股底下垫了五十张席子,时人称之为“解经不穷戴侍中”。
曹冲往场中看去,只见一俊秀文士已然夺了数席,一派怡然地解答着对方出的难题,大有要效仿戴凭解经不穷的架势。
曹冲见曹植面上很有些自豪,仿佛下场的是自己,忍不住指着俊秀文士问道:“这位便是子京先生吗?”
曹植点头。
这时新一轮的互诘要开始了,曹植便没再理会曹冲,专心听起场中的辩论来。
旁边的周不疑见曹冲面上仍有疑色,悄声给曹冲提醒:“这便是那魏讽,字子京。”
曹冲恍然,怪不得他四哥是这么个表现,原来这就是他新结交的知己好友!
曹冲对这样的辩论兴趣不大,听了一轮就摸清其中规律。
魏讽确实有点口才,能说得很,找起角度来挺刁钻,无怪乎能接连辨倒几人。
只不过对于曹冲来说,这么点难度完全不够看,甚至觉得很没意思!
大好的时光可不能浪费在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辩论上!
曹冲趁着他们结束了一轮,和发起这次文会的曹植说道:“四哥,我不爱听这些,先走了!”
曹植知晓曹冲的性情,也没多留他。
曹冲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挺多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位昔日神童的风采,没想到曹冲这么快又起身离开。
众人心里不免琢磨起来:邓侯莫不是看不上他们?
魏讽自也注意到曹冲来了又去。
本来曹冲才是他的目标,他在曹冲东行之时注意到了这位皇子了,来洛阳就是冲着曹冲来的。
可到洛阳之后他便发现了,曹冲不是那么好接近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皇子独得很,既没什么拉拢人才的想法,也不与人有什么利益往来,着实难以下手!
相比之下,曹植倒是好接近许多,不过短短数月的功夫,曹植已对他推心置腹。
魏讽对现在的情况也挺满意,曹植争位的心思越强烈,就越需要他这样的人!
魏讽没在意曹冲的离去,继续从从容容地代表曹植舌战群雄。
另一边,曹冲一行人沿着河岸踏青赏花,走出一段路后竟又遇上另一批熟人。
那是曹操的养子何晏在与朋友聚会,他们就没有曹植那么正经了,还叫了歌姬助兴,看起来好不热闹。
曹冲与何晏不太熟悉,本没打算上前,不想何晏却瞧见了他。
何晏瞧见曹冲身边的周瑜,两眼一亮,抬手示意歌姬停下,起身迎上来招呼道:“仓舒,您身边这位便是周公瑾吧?”
第164章 【何故如此】
曹冲闻言,不由多看了何晏一眼。
据说何晏皮肤特别白,大伙都怀疑他擦了粉,皇帝听了也好奇,当众逼他卸妆,哦不,出汗以自证。结果何晏出汗后一擦脸,没粉,他是本人就白!
至于是哪个皇帝逼他卸妆,曹冲也不清楚!
这会儿的何晏白是挺白,俊也是挺俊,比之前两年见面时更为潇洒秀逸,可这家伙张口就问周瑜,曹冲心里就不大乐意!
总感觉周瑜和何晏玩不到一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晏没什么恶意,曹冲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随着何晏一同入内落座。
曹冲才刚坐定,便听何晏对着周瑜一通自我介绍,套近乎的意图很明显。
何晏母亲跟了曹操,他既是曹操养子,又娶了曹操女儿,与曹家关系十分密切,如今在洛阳也混得风生水起,到哪儿别人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何晏长得俊秀非凡,便是不花钱也有不少歌姬舞姬愿意为他献歌献舞,何况他出手还格外大方。是以他每次出行,都是呼朋引伴、携美同行,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年少风流”。
曹冲对这样的年少风流不大感冒,这容易让他想起前世那位爱把他带到乱搞派对上的小叔叔。
他与那位小叔叔关系微妙,既算是家中比较亲近的,又算不得什么亲厚叔侄,正是因为从小看着那位小叔叔如何放浪形骸,他对于纵情声色这种事便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何晏与周瑜套完近乎,自觉也算与江东周郎结交上了,当即笑着对曹冲说道:“仓舒,你看看我这些歌姬有没有你看上的,有的话我派人送去你府上。听闻你快要开府了,正好给你当乔迁礼物。”
曹冲看向那几个含羞带怯的歌姬。
活生生的人倒成了赠礼。
曹冲知道这种事基本算是时下的常态,也知道自己很难改变所有人的想法,却不乐意让自己也变成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他淡淡说道:“不必了,我不爱这些。”
何晏见曹冲态度冷淡,也没再拿热脸贴冷屁股,又转回去与周瑜聊了起来,说他要弹琴一曲,想让周瑜给点评点评。
周瑜笑道:“瑜不过略通琴技,何来点评之说。”
何晏却是已经让人把琴抱上来,给周瑜弹起了自己最拿手的曲子。
曹冲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像极了他刚见到周瑜时的样子!
唉,偶像迷弟太多了该怎么办!
生活不易,仓舒叹气!
关键是,何晏的琴还弹得很不错,可比他这个半吊子要强多了,至少曹冲听不出什么毛病来。
再加上何晏那长相,那风姿,可以说很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范儿!
曹冲不由看向周瑜,想瞅瞅周瑜有没有目露欣赏。
可惜什么都没瞧出来。
到底是周瑜,他若不想显露情绪,旁人根本猜不出来。
曹冲正琢磨着,就感觉周瑜转头看了过来,把他探究的目光逮个正着。
曹冲是那种被人逮住就会心虚的人吗?曹冲不是。
他不仅不心虚,还顺势凑过去和周瑜说起了悄悄话:“我觉得他弹得挺好。”
周瑜浅笑应道:“是挺好。”
何晏一曲终了,周瑜客客气气地夸了几句,并没有挑何晏的错处。
何晏有心想让周瑜也弹一曲让他见识见识,见周瑜态度这般疏淡,一时没法开口。他决定和曹冲一行人分享一样好东西,拉近拉近距离,方便下次再聚!
何晏对左右耳语几句,笑呵呵地对曹冲说道:“仓舒你来得正巧,最近我发现一样好东西,吃来叫人神清气爽、飘飘欲仙。尤其是近来入了春,天气湿闷,吃上一些便格外舒服!”
曹冲眉头一跳。
这描述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所周知,提到飘飘欲仙,很容易会联想到毒品!
曹冲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好东西?”
何晏道:“五石散!”随着仆从捧着托盘将五石散送上,何晏笑着解释,“这东西本是治病用的,我上回生病时用了两剂,感觉不仅病好了,人也轻快了,私底下多叫人配了一些,越吃越觉快活,如今是一天都不想离开它了。”
一听到这东西,曹冲就想起来了。
五石散是魏晋上层人士爱服用的东西,大抵是起源于医家或道家,不想却被何晏这些家伙挖掘出它的另一重妙处来!
据说服用五石散以后会通体燥热,所以需要“发散”,得喝点小酒、漫步庭中,转悠到体内那股子热意散去。为了方便进行繁琐复杂的“发散”过程,魏晋名士衣着上经常追求轻裘缓带!
看这症状,看这成瘾性,不就是软毒品吗?
眼前的一幕仿佛与前世重合了,同样是看似亲近的“好意”,同样是纸醉金迷的宴会、美人与毒品。
身在其中的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只差一步就是永坠深渊,反倒会觉得你的拒绝是孤僻不合群,大家都是这样玩过来的,你怎么就自诩清高觉得自己能和旁人不一样?
一起来快活快活不好吗?
曹冲看着何晏让人捧到自己面前来的五石散,没再给何晏面子,挥手把仆从手中的托盘打翻在地!
“公瑾,不疑,我们走。”曹冲起身说道。
周不疑第一时间跟着曹冲起身,周瑜看了眼曹冲的神色,也跟曹冲站了起来。
何晏见曹冲这般表现,不由恼了:“仓舒你何故如此?”
自从曹操登基,他这个养子兼驸马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还没有人会这么下他脸!
曹冲向来不爱和人起冲突,却也不是怕事的人。他难得地疾言厉色起来:“没什么,你们慢慢玩,但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往我朋友面前送,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五石散是什么成分他也不知道,但这种有可能让人致幻、上瘾的玩意,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他自己不想碰,也不想让身边的人碰,何晏他们自个儿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是不乐意看到熟识的人被药物控制,沦为药物的奴隶,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就活不下去!
何晏沉着脸看着曹冲一行人大步离开。
他自己吃五石散只觉快活,没觉得身体有何不适,反倒是皮肤越发白皙细腻,顶多只是吃过后发散比较麻烦一些罢了。
怎么到了曹冲这儿,竟像是他要给他们吃毒药似的?
他是秉承着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的想法才把五石散拿出来,没想到曹冲居然是这个态度。
想到曹冲与曹丕关系好得很,何晏面色阴晴不定。
曹丕当初就总当众斥喝说他只是个“假子”,没想到曹冲竟也瞧不起他,他们兄弟俩果真都狗眼看人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