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无美人
自从那日跟他说明白先帝之事后,太后便与昭帝冷了下来,不见他,不与他说话,而她先前还好转起来的身子也突然急转直下,不过月余就起不了身了。
寿安宫里全是汤药弥漫的味道,而安阳郡主见到昭帝时眼睛红肿像是哭过了一样。
昭帝心中一慌,就听安阳哭道:“皇叔,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快要不行了。”
母后!
昭帝苍白着脸快速进了殿中到了太后床前时,就见她昏睡着时脸上染着死气,他只觉得一阵眩晕,“怎么会这样,明明那天母后还好好的。”
魏嬷嬷声音喑哑:“太后娘娘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汪太医在时本就是用药吊着命,后来又见到长公主时盼着她出嫁才强撑了这么久。”
“殿下大婚那日,太后娘娘病情就有反复,只是怕扰了长公主大婚的喜气才让奴婢瞒了下来,后来陛下昏厥,太后强撑着身子日夜守着,又要劳心镇压宫中乱局,担心陛下安危,身子哪能经得住。”
“晏晏……”
床上的人低低叫着什么,昭帝上前时就见太后迷迷糊糊睡着,嘴里断断续续的叫着“晏晏”。
魏嬷嬷眼泪直流:“陛下,太后娘娘惦记长公主,昏睡之时也念着她的名字,奴婢求您开恩,让长公主来见太后娘娘一面。”
安阳郡主也是突然跪了下来,哭着道:“皇叔,姑姑纵然有千般错,可太后娘娘就要不行了,我求你让姑姑来见她一面吧,求求你了皇叔……”
昭帝有些站立不稳,看着太后低低叫着晏晏,他回头时脸色惨白,
“冯唤……”
“冯唤!”
……
冯唤刚陪着昭帝从宫外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又会再去见谢于归,等他快马加鞭的出宫赶到长公主府接了谢于归入宫时,谢于归几乎是踉跄着进的寿安宫。
她快步到了太后床前时,太后已是弥留之际。
“母后。”
谢于归低声轻唤。
太后从昏睡中醒来时,就见到谢于归伏在身边,她仿佛灌入了力气拉着谢于归的手道:“晏晏……”
“晏晏在呢,母后,我在这里。”
谢于归眼睛通红时,强撑着脸露出个笑,“母后怎么突然就躺着了,您不是还说要等我替你生个孙儿,要替我照顾孩子吗,您还没当外祖母呢,不能言而无信。”
她埋头靠在太后肩头,
“我连孩子的小名都想好了,叫小石头,磐石的石,等他出生以后,就让您来替他取大名,您还要教他琴棋书画,还要替我教他礼仪规矩。”
“您总说我是个皮猴儿,您总不能将您外孙也扔给我,那不得成了小野猴?”
“浑说什么。”
太后虚弱,却还是被她逗笑。
谢于归埋在她肩头:“我不管,反正您别想偷懒……”
太后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她头发:“母后不偷懒,可母后大概等不到了。”
“胡说。”谢于归抬起头时红着眼睛,“母后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那不是变成老妖精了?”
太后忍不住笑,“哀家本来早就该走了,活了这么久也累了,哀家这辈子受过旁人没受过的苦,也享过旁人没享过的福,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已经知足了。”
她精神像是突然好了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等谢于归扶着她靠坐起来时,她才朝着一旁的昭帝招招手,“阿颉,来。”
昭帝上前:“母后。”
太后拉着他的手放在谢于归手上。
见谢于归想要挣扎,她手中稍稍用力,将他们二人合握在一起。
太后对着谢于归虚弱道:“晏晏,别怪阿颉,称孤道寡的人从来都是这世上最不好当的,阿颉幼时便跟你入冷宫,他也曾胆怯懦弱,也曾怕黑怕冷。”
“他并非天生就冷心冷情,也并非天生就愿意去算计一切,可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权势,欲望,挥斥方遒的野心,都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他的皇祖父丢了皇权,他的父皇被至亲逼死,他亲眼看到皇位更迭之下的惨状,被困冷宫十余年,他不想重蹈覆辙,就只能逼着自己去变,去适应这个皇位带来的一切。”
“他不是有意伤你。”
谢于归紧抿着唇没说话。
太后拉着她的手,也没强求着她原谅,只是对着昭帝说道:“阿颉,母后那日曾跟你说,孤家寡人的路没那么好走,你父皇迷于权势忘记了为人之情,母后不希望你跟他一样也走到了众叛亲离那一步。”
“母后……”
昭帝红着眼看她。
太后拉着他手时,指尖温暖:“母后这一辈子都没求过你任何事情,如今只求你一回。”
“放你阿姐走吧,让她远离京城,回南宕去,那里本就是她的封地。”
太后声音渐低起来,连手中的温度也像是在消失:“你所顾忌的那些,你阿姐永远不会去做,就当母后临走前求你,放你阿姐走吧,好不好?”
昭帝感觉她气息变弱,连带着声音也开始不稳。
他侧头看着谢于归,见她红着眼的模样,缓缓道:“好。”
太后轻笑起来:“晏晏,答应母后,带韩恕回南宕去,永远别再回京城了。”
“这京城的天地不适合你,从此天高海阔,再也别回来了。”
谢于归:“……好。”
太后好像了却了心愿,靠在床头时脸上缓缓露出笑来,等手中滑落下去时,被谢于归一把抓住。
“母……
谢于归眼前迷蒙,而昭帝也是落泪。
魏嬷嬷和安阳郡主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太后娘娘!”
……
太后薨逝,宫中行丧。
看到本该幽禁的谢于归着丧服跪在灵前时,所有人惊愕。
可这一次昭帝却没与任何人解释,只让她与自己一样以太后义女永安公主之名替太后守灵。
谢于归得赦已惊愕众人,可随之昭帝却在太后灵前下旨,封韩恕为定川王,赐南宕为封地,特赦其之前叛军之时,准其与永安公主谢于归完婚之后长居南宕,不必回京谢恩。
朝中哗然,不少人都是纷纷觐见,言道留着韩恕乃是祸患。
只是昭帝心意已决,任何人都难叫他更改。
先前厉王府谋逆之事好像从未发生过,就连被幽禁的谢于归也从长公主府中放了出来,而在太后下葬皇陵这一日,昭帝和谢于归见到本该在南宕的韩恕身着素服站在皇陵之前。
谢于归仿佛早就知晓他会来,而昭帝对着韩恕直刺向他颈间的剑时也没有闪避。
剑尖划破他脖子时陡然停了下来,韩恕冷声道:“为什么不躲?”
昭帝看着他:“躲不掉。”
韩恕自年少时功夫就比他好,他练五日都不及韩恕练上一日。
正面相对时,他若真想杀他,他是躲不掉的。
“你早就进京了。”昭帝笃定道,“为什么不来杀朕?”
“你以为我不想?”韩恕冷笑出声。
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昭帝看着他明明恨极,手中长剑却没再上前半点,突然就低笑出声:“韩恕,你知道为什么我和阿姐总能算到你吗?”
“有情人自伤情,哪怕你装的再冷漠,你依旧学不会我和阿姐的凉薄。”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你才能成为那个唯一让阿姐例外的人,也叫她心甘情愿的为你改了初衷,我原本以为,阿姐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
“唰!”
韩恕手中一抖,突然挑起昭帝的胳膊抬手朝下一划,便斩断昭帝两根手指,而再起手时便挑断了他断手之上的手筋。
昭帝疼的闷哼出声,鲜血落地时就听韩恕冷声道:
“别说的你好像有多了解我,我不杀你,是我不屑让你脏了我的手。”
“这江山是我让给你的,我希望你记好了,你我了却前尘再无旧交,若他日再见面时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李颉,你好自为之!”
韩恕说完话后,收剑转身就走。
昭帝看着他背影说道:“阿姐,不去追吗?”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谢于归看着脸色苍白的昭帝,目光在他断指上一扫:“我答应了母后,此去南宕之后永生不会再回京城,也希望我们永远没有兵戎相见之日。”
“还有,看在谢家当年曾助你的份上,好好善待太傅和谢家上下。”
谢家的人已经知道她的身份,而她也曾跟谢太傅和谢柏宗夫妇谈过一次,他们会权当女儿嫁去了南宕,而她也从此之后,也再不会回京。
昭帝唇色苍白:“好。”
谢于归深深看了他一眼,原像是想要说一句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开口,转身跟着离开,而等他们走后,原本等在周围奉命不得上前的冯唤和季林才快步过来。
“陛下!”
“陛下您的手!”
冯唤和季林都是神色大惊,看着昭帝血流不止的手时,目光落在地上的断指之上。
那两截手指齐根而断,鲜血如注。
“微臣去捉拿定川王!”
“你拿不住他的。”
韩恕敢入京城,敢来见他,就定有后手,而且最后一次相见了,他也不想让阿姐真的厌恶了他。
昭帝抬眼看着那边走远的两人,想起韩恕刚才眼里的怒色和挣扎,低声道:“朕不如他。”
他想要的是韩恕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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