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酤
她略有些不大自在。若是陶灼还是同从前一样对她冷漠,她便可回之以相同的态度,行她该行的礼,走她该走的路。结果陶灼这回倒好,居然没有半点征兆,忽然就明朗了起来。
陶灼今日穿的是红黑相间的大袍,在公主府中来来往往,行色匆忙,好似真是他家的喜事一般。
就让他再笑笑吧,白倾沅步履沉稳,缓缓地向后院假山池子走去,毕竟过不了多久,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是可怜了召宜。
她叹一口气,知道召宜今日也来了,只是有孕的身子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来往穿梭,便自觉坐到了公主府角落人少的花园亭子里。
白倾沅边往召宜那去,边于暗中算了算时辰,等到成柔的花轿落地,等到蒋家的人马就位,等到周延正那张庄严沉着的脸出现在公主府门口,等到所有的所有都乱成一团,一切喜乐都该结束。
她不必再去花厅,因为她知道,只要召未雨的疑心病到位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她穿过假山,遥遥地看到召宜正坐在那里,正欲过去与她同坐一会儿,结果被赶上来的泠鸢搅乱了步伐。
“县主,县主!”泠鸢喘着气跑过来,“别再走了,花厅出事了!”
“怎么了?”她比泠鸢想象中要从容的多,泠鸢对她的反应愣了愣,虚虚指着花厅的方向道:“成柔长公主和驸马刚进了花厅,大理寺卿周大人就亲自带了人过来砸场子,说要带走摄政王!”
白倾沅嗤笑,“谁给他的胆子?”
“听说是太后娘娘!”泠鸢着急道,“那什么大理寺卿带了许多的侍卫过来,同蒋家的士兵一道,将公主府团团围住了!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现在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跟预想的一模一样。
白倾沅望着眼前繁茂的一池秋荷,忽然很想笑。
头顶的湛蓝晴空与从前并无两样,只是清风拂过,送来的却是阵阵凉意。
南觅昨晚说的没错,第一场秋雨过后,就要变天了。
第55章 一血下
亭子里, 召宜独自坐着吃茶,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白倾沅站在假山下看了又看, 问泠鸢道:“德昌侯府的人来了没?”
“来了, 刚才我还在花厅见到了。”
“去找了他们家人来,让他们自己把事情告诉王妃吧。”她改了主意, 不大敢面对召宜。
岂料根本不用她催,召怀遇已经踏过鹅白石子路,自己过来了。
他来的正好, 且是个聪明人, 白倾沅根本不必与他多言, 只互相行了个礼,便见他已经自觉地越过自己,往召宜所在的亭子里去。
“走吧。”她最后瞧了一眼, 不忍再看。
“三哥哥和大姐姐都去哪了?”
刚走出园子两步,白倾沅便在月洞门后听见了召颜的嘀咕。
她正一个人往里走,脑袋不时地东张西望着。
穿过月洞门, 冷不丁瞧见白倾沅出现在自己跟前,召颜吓了一跳, 后怕地拍着自己胸脯。
“你这是做什么?”她边缓气边质问她。
白倾沅知道她与自己向来不会相安无事,便故意端着架子睥睨她, 先行嘲讽道:“吓唬你啊。”
“你!”召颜被她噎地说不出话,嘴皮子动了半晌,也“你”不出什么来,只能没好气道,“乡野女子,泼皮无赖!”
白倾沅忽然笑出了声, “乡野女子?泼皮无赖?”
她不置可否地点着脑袋,上下打量召颜几眼,“泠鸢,去边上守着。”
泠鸢听话地跑到边上替她望风,召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警惕地瞪着她。
见泠鸢站好了地方,白倾沅俄然没头没尾向召颜道:“陈贵人这两日在宫中,可都是精神不济。”
召颜蹙眉看着她,“你说这个做什么?与我何干?”
“是吗?”白倾沅走近几步,眼神紧紧盯着她,“跟你没关系吗?”
“陈贵人压根不会功夫,就算留下了绯红料子,其实也根本证明不了什么。那一日你逼问她逼问得紧,我都来不及告诉你,当日那人刺杀我未遂,绕着林子逃跑,曾被泠鸢抓住,摔落在地上,泠鸢握箭在她的手心,划了一刀。”
“我记得那日秦家公子受伤,太医替他包扎过后,是你把太医叫去了。怎么样,你丫鬟的手伤好了吗?”
“你在说什么?那是我姐姐有孕在身,身子不适,这才请了太医,你懂什么?”召颜眼神慌张,不敢去看白倾沅。
“你大姐姐现在就坐在那,你要跟我去问个究竟吗?”白倾沅遥遥指着召宜的方向,扯破她最后一层遮羞布,言词狠戾道,“太医人也还在宫里,你敢跟我进宫吗?召颜,你别把人都当傻子,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不当众戳穿你?就是因为你召宜大姐姐还在,我不想让她伤心,如今你还想用她来给自己遮掩?你以为你还有这个机会吗?”
“你想做什么?”召颜的话音中明显夹杂了害怕,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白倾沅却步步紧逼,突然抓住她的手,厉色道:“你一定很遗憾吧,那日没能一箭射死我,我现在就要让你知道杀人未遂的后果。”
召颜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里能料到她竟会直接用蛮力,她双手被白倾沅反剪在身后,生生翻折了过来。
“啊!”召颜面容扭曲,就连尖叫都带着颤音。
白倾沅却仿佛有恃无恐,将她双手掰折地更加用力,叫她不得不忍着巨大的疼痛弯曲了膝盖,“你叫啊,你不妨叫的再大声些,叫你哥哥姐姐们都看到我欺负你的样子。反正今日摄政王已经被大理寺带走,我不介意将真相说出来,叫你也进去待一阵子,好好体会体会阶下囚的快感!”
“白倾沅!”召颜切齿痛恨,从牙缝中狠狠挤出这三个字。
“你叫谁呢?”白倾沅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她的膝盖,叫她刹那间跪在了地上。
“你不过一个小小侯府家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喊我的姓名,跟我站着说话?我是县主,我父亲是整个西郡的王!你见到我,尊卑有别,本就应该行跪拜大礼。如果德昌侯府家的小女儿真的连这点礼数都不懂,我不介意代你父母兄姐来好好教教你!”
召颜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跪在地上仰着脖子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
白倾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上一世的杀戮充斥双目,她殷红着双眼,凶恶的模样叫泠鸢见了都觉可怕:“我警告你召颜,我不动你,不是我不敢动你,而是你这条贱命,根本不值得我动手,但你若是再敢对我下手,我一定叫你好好尝尝刑鞭的滋味儿。”
“县主……”泠鸢几乎没见过她这么瘆人的一面,怕她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赶紧出声提醒她。
白倾沅听到她在叫着自己,凶狠的眼神总算逐渐收敛起来,她缓了缓心神,甩开了召颜的手。
“走。”樱桃般的绣口吐出冰凉的一个字,白倾沅看都不看一眼召颜,将她趴在地上低低的哀嚎抛诸脑后,转身离开。
召颜跪坐在地上,双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疼痛的泪水自眼角夺眶而出,她肩膀耸动不止,起不来身,抬不起手。
“啊!!!”
白倾沅听到她凄惨的吼叫。
那双手,没有十天多半是好不了了。
她松松手腕,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行。这才是她重生回来的目的吧,所有欺负过她的,折辱过她的,算计过她的,她通通都会还回来,摄政王也好,召颜也罢,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成柔的长公主府建造庞大,气派十足,白倾沅走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花厅。
灯笼红帐依旧在,可惜物是人非。
成柔掀了盖头,自己坐在上首,脸上哀哀的苦笑僵硬着,与石像无二。
除了召家兄妹,其他宾客早就做鸟兽状散去,就算有不想走的,也早被老嬷嬷们客气或不客气地赶了出去,大门外松松散散地站了几个看热闹的路人,朝着里头指指点点。
丫鬟小厮们见到长公主这般模样,一时也不敢上前,只是围在花厅外,静静瞧着一片狼藉与端坐其中的公主。
“姐姐……”
白倾沅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却不知自己还可以说什么。
今日这副场面,她功劳不浅。
成柔紧绷的神情在听到她那一声“姐姐”时,彻底土崩瓦解,眼泪如洪水猛兽般汹涌澎湃。
“阿沅!”她哭到哽咽,泣不成声。
今日本该是她风风光光的婚礼,可原来不过是太后和蒋家为了联合算计摄政王做的一个局。
“她是真的不心疼我,她只是把我当做她手中的一颗棋子!”
“她为了弟弟的江山,什么都可以做,甚至连我也可以利用,可以舍弃!”
“她明明说过,我是她的女儿,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她抱着白倾沅哭成了泪人,本该好好叫新郎见到的精美妆容早就不复存在,妆花在脸上,泪珠流淌。
白倾沅抱她在厅中,从黄昏坐到黑夜。
召家人走的无声无息,她只听南栀上来通报过一声,说召宜在园子里昏了过去,召三公子抱着人回家了,召颜哭哭啼啼跟在身后,不知又是怎么了。
丫鬟上来点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暗红的蜡烛是喜庆的颜色,白倾沅枯坐在椅上,听着成柔逐渐低缓的抽泣,一声声泣血的苦咽,无一不落在她的心上。
“对不起,姐姐。”
肩上的呼吸趋于平缓,只有当这时候,她才敢向成柔说出这一句话。
***
“成柔长公主的婚宴砸了。”
珍珠楼阁楼上,冯不若靠着软垫,食指和中指夹着颗黑子,正寻找落下的地方。
江韶华关注着他的手,轻飘飘回了个“是”。
“你们这一招棋下的好啊,有些地方我至今都还没想清楚。”冯不若夸赞他的同时,也不忘抛出自己的问题,“究竟是谁让太后改了主意,想到可以用顾家来扳倒摄政王?”
“我也不清楚。”江韶华遗憾地摇着头,“这整件事情,从姜庸故意在人前说出顾家的蹊跷,到七月七荣安侯家安排唱戏的暗喻,应当都是太后的手笔,可是她这背后……”
江韶华的眼神似深渊,黑暗不可测,冯不若落下棋子,终于空出手来摇着扇子,慢悠悠道:“她这背后应当还有人点醒了她,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人?”江韶华满腹怀疑,眼神飘忽几下,不确定道,“要不要问问顾言观?”
冯不若阻止道:“别问。”
“为何?”
“先不说他知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你们也只是盟友,问的太多,总归不好。”冯不若瞧一眼棋盘,“你们俩如今目的还一致,往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还是不要轻易撕破脸的好。”
江韶华好笑道:“我问个人就是撕破脸了?”
“在你看来不是,在他看来却未必。”冯不若眼底生波,别有深意,“毕竟他不是你,会放心用的人并不多。苏疑碎算一个,但你也得想想,苏疑碎是跟了他们家多久的。他除了舍得将他自己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之外,其余每一个跟着他的人,他都会小心珍重。”
听了冯不若的话,江韶华望向窗外,看着底下的长街闹市,久久未置一词,直到冯不若提醒他,“该你下了。”
江韶华这才转过头来,拾起一颗白子,问道:“秦空远的伤怎么样?”
冯不若笑了笑,“你的人下手还是知轻重的,只是伤到了左胳膊,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
“不过那小子因祸得福,工部的位子,就当是给他赔罪的了。”见到白子落下,冯不若喝了口茶,边观察棋局边道,“只是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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