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酤
平心而论,在上一世,她与成熙实在谈不上什么关系甚好,只是见个面的点头之交罢了,成熙会从火场中将自己救下,那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也是她重生回来后对前世现存的最大一个疑点——成熙究竟为什么要救她?
她记得很清楚,成熙救了她之后,马车到了京郊,遇到了德昌侯府的人,成熙便自己下了马车,引开那些人,而她则由车夫载着,去往灵泉寺避难。
可是后来车夫死了,马儿也死了,那一天的雨,下的如同今日一般大,野草丛生的灵泉寺山脚下,泥泞满地,她留着最后一口气,被顾言观给救了。
车夫是谁杀的,她不知道,失去知觉意识的那些时辰里,她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可是把这些放到现在想想,成熙若真的没有表现的那般嫌弃驸马,而太后却依旧毫不留情地利用驸马,将他置于死地,那依着成熙的性子,她要为驸马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上一世,陈驸马死后,她的放纵声色皆是伪装,从火海中救出自己,也是为了利用自己引出顾言观?
不对不对,成熙怎么会知道顾言观对她有意呢?她上一世落难前,同顾言观见面甚至不超过三次。
还是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白倾沅再次捧起盛酒的碗盏,用它来掩饰自己越发深沉的神情。
成熙似乎也在想着事情,两人坐在厅中,皆有一番沉默。
“成柔姐姐她……”
“酒喝完了没?”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白倾沅一愣,成熙却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讲话,笑盈盈道:“喝完了就喊她们再给你添点儿,这是杨梅酒,夏日时南郡那边上贡来的杨梅,我叫人制成了果酒,打算过几日摆宴的时候带到山上去,你是头一个喝到的呢。”
“怪不得这般甘甜清冽,那我待会儿可还要再讨一碗。”白倾沅冲她笑笑,既然成熙不想提成柔,那她自然也不会再提。
许是成熙也不想她尴尬,在她笑过后,又主动挑起了话头,“沁和乡君沈知鹤,你还记得么?”
“记得,秋猎的时候还见过。”白倾沅道,“她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她爹娘近日已在为她物色好人家了。”成熙憋着笑看着她,似乎很是期待她的反应。
“真的?”不出她所料,白倾沅脸上的喜色是遮也遮不住。
毕竟沈知鹤若是嫁了人,会跟她争顾言观的人不就没有了?
“真的。”成熙郑重地点点头,“她爹娘中意的是永宁喻家的大少爷,喻兰庭,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听说过听说过!”白倾沅这倒不是胡诌,永宁喻家是北郡第一大世家,家风极严,喻兰庭是喻家嫡系的大少爷,人品样貌那都是没话说。
“那可是个好归宿。”她忍不住夸道。
成熙却是挑眉看着她,笑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白倾沅双目再睁开些,一脸茫然。
成熙却不依不饶,“人家得了好归宿,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我……”白倾沅挺着脊背,“我自然是为她开心。”
“你同她有什么交情,替她开心,不如替你自己开心。”成熙笑得放肆,就差在她脸上写出顾言观三个大字。
白倾沅也不是扭捏的人,她既然敢让召宜知道自己的心思,没有理由不敢让成熙知道,坦白的话正要说出口,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带着召未雨的暗卫,她一个激灵,忙丢下碗盏,挨过去捂住了成熙的嘴。
成熙哪里想的到她这一出,蹙眉看着她的神情充满了疑惑。
白倾沅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成熙何等聪慧,一下便明白过来,只是她又指了指自己,仿佛在问,是来监视她的人么。
白倾沅先是摇头,紧接着又是指着自己点了两下头。
见她是真的明白了,白倾沅这才松开捂着她的手,接着她上回的话,闭眼吹道:“我与沁和乡君虽只点头之交,但她的为人,我也听许多人提过,是个顶好的姑娘,与喻大少爷相配,绝对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成熙心有余悸,连着呼吸了好几口清新气息才回道:“知鹤有你替她高兴,真是她的荣幸。”
两人会心一笑,成熙冷静下来后,约摸也能猜出是谁在跟着白倾沅,安静片刻过后,故意道:“你说,到时候我的宴会上,再请几个戏子来,怎么样?”
“戏子?”白倾沅不大能理解她的内涵。
成熙微微一笑,“是啊,戏子。”
白倾沅犹豫道:“正头夫人小姐们的宴会,请个戏子来,怕是不大妥当吧?”
成熙反问:“喊他们来助兴罢了,怎么不够妥当?那些表演歌舞的都可以出现在男人的宴席上,我叫几个唱戏的来上我的宴,又有何妨?”
“这……”白倾沅竟真的无话反驳。
成熙遂心地笑着,眼底蕴藏着白倾沅看不懂的嘲弄。
很显然,那嘲弄不是对她的,那是对谁呢?对监视她们的召未雨?
是了,召未雨似乎不喜听戏,宫里有专门听戏用的惊鸿台,前世她在宫里满打满算住了八年,也从未有见过在这台上开嗓的时候。
“那姐姐是想找燕云坊的戏子?”她没话接话,随便一问。
“是啊。”成熙挤兑了人,心情舒畅,颇为满意地捻了颗梅子入嘴。
白倾沅一知半解,迷迷瞪瞪,“既如此,姐姐决定就好,若是需我上山看看,我也是能去的。”
“噗嗤——”成熙自认已经揪出了她那点小心思,浑不客气地点着她的脑门,“当然得叫你先去看看,就你这丫头,鬼点子最多。”
白倾沅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称心快意,笑着拢了衣袖起身,道:“在姐姐这儿坐的够了,我还得去王府瞧瞧小婶婶,就先不叨扰姐姐了。”
成熙跟着她一块儿起身道:“你要去哪个王府?”
“自然是前摄政王府。”
“你去那做什么?”成熙阻止她道,“召宜昨日刚刚小产,你去那不是添乱吗?”
她的话叫白倾沅头顶仿佛瞬间响起霹雳,她错愕回头,“什么?小产?”
第61章 惊鸿台
“我原想着, 等召宜把孩子生下来,就再为她寻一门亲事,她还这么年轻, 总该有自己的好日子。”
慈宁殿内飘满了沉香的气息, 召未雨独坐在椅上,低声呢喃。
“太后娘娘为王妃考虑的已经够多了。”昏暗的殿内只有福嬷嬷陪着她, 烛火未燃,黑夜一寸寸逼近,叫人瞧不真切。
“可她还是失了孩子。”召未雨抓紧福嬷嬷的手, 微微颤抖, “她是我最疼爱的侄女, 只有她与当年的我最相像,我明知道陶灼的心思,却还是把她嫁给了陶灼, 叫她做了我的……”
“太后娘娘慎言。”福嬷嬷蹲下,仰望她道,“娘娘, 您当初是为了天下大局,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王爷已经不在了,咱们死无对证了, 不必再担心这些,只要咱们噤声,王妃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召未雨茫然地看着她,“为了宣儿的天下,我手上已经沾够了鲜血,那些外人, 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阿福,召家是我母族,成柔已经与我离心,我不能再失去召家,失去召宜了。”
“不会的。”福嬷嬷宽慰她,“太后娘娘,长公主迟早会明白您的用意,蒋家是个好归宿,往后的王妃,也可以再寻一门好归宿,摄政王已经没了,皇上也亲政了,只要娘娘您不慌不乱,一切都会好。”
“是啊,都会变好。”召未雨眸中暗流涌动,“我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你今晚就去备些补气养神的东西,库房里最好的那些都挑来,哀家明日要亲自去看看召宜。”
福嬷嬷应下,刚走出没两步,又被召未雨叫回来,“召颜近来如何?”
“长公主出嫁那日,召六姑娘在公主府似乎伤了手,近来在府里闹得厉害,不肯安歇。”
“喊她安静些,再过些时日,接她进宫里住住。”召未雨单手撑着额头,疲乏地很,“若非召宜年纪与宣儿对不上,家中又只剩她一个嫡出的女儿,我哪里会把指望放在她身上,同一个爹娘生的,差别竟会这样大。”
话中多少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福嬷嬷听了,提醒她道:“六姑娘进宫,周美人她……”
召未雨眼皮子一抬,问得十分随意,“周美人的脸怎么样了?”
“太医说恢复原样是没问题的,只是要耗些时日罢了。”
“哪个太医说的?”召未雨的眼神如同泰山,压在人的身上恐怕都要使对方喘不过气来,只有福嬷嬷这样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人才能面色如常。
“是杜太医。”她答道。
“下回喊赵太医去。”召未雨幽幽道,“召颜再不争气,也是我召家的女儿,岂能容她人随意算计践踏。”
福嬷嬷照常应下。
是夜依旧滂沱大雨,下的比白日里还要凶狠几分,屋外的桂花落了一茬又一茬,似乎不想给人留下采摘的机会。
白倾沅坐在榻上,好容易才从召宜小产的情绪中缓过来,见到外头的一地金黄,招了南觅来问道:“你进宫后就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奉,那可知道她是为何不喜欢听戏?”
南觅闻言,紧张地回头看了眼敞着的大门,低声道:“县主这是打哪听来的?”
她道:“今日在成熙姐姐的公主府,偶然提到的。”
“这些在宫里可是忌讳,县主万不可在他人面前提起。”南觅过去掩了门,回来小声道,“太后娘娘虽是德昌侯府嫡出的女儿,但她的父亲老德昌侯并非是个敬重嫡妻的,据说当年就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戏子,失手将侯夫人给杀了。听戏对太后娘娘和如今的德昌侯来说,都是莫大的忌讳,从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这东西。”
白倾沅心神一震,怪不得,怪不得今日成熙笑得那样放肆,原来她是真的在气召未雨。
只是她这样明晃晃的挑衅,真的不会引起召未雨的反击吗?
白倾沅想了想,成熙不是那么草率的人,她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未必会比她更不了解召未雨,她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与召未雨对着干,多半是料定了她不敢动她的。
今日跟着她出宫的暗卫应当已经回召未雨那里复命去了,召未雨知道成熙的所作所为也只是迟早的事,两人间的剑拔弩张,只怕是真正开始了。
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忽然很想见见顾言观。
外头的雨声越演越烈,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她默默听着,在心底里暗暗告诉自己,明日若是天晴,就上灵泉寺去见顾言观。
不知何时起,顾言观仿佛成了她的续命良药,只要想着自己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就能长长久久与他一起,那她便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拼一把。
如果说,父母兄长是她的复仇动力,那顾言观就是她复仇过程中仅存的最后一点憧憬。
她累了,拉上被子没多久便听着雨声入了眠,梦里又回到那个泥泞的雨中,顾言观抱着她,一步一步踏上石阶。
从灵泉山脚到寺庙的石阶足有一百零八级,重活一世,她上上下下将那条路走了不下百遍,一遍又一遍地想象当时顾言观抱她上山的模样。
可是梦里的山林也起了火,怒吼的火舌似要将她吞没,铺天盖地的浓烟呛入口鼻,她卧在榻上苦苦挣扎,却只移动半分。
顾言观去哪了呢,顾言观这回还会来救她吗?
喉咙终于受不住,拼命咳嗽起来,她痛苦地闭了眼,再一睁眼,周边满是尸体,泠鸢,南觅,成熙,陈玉卿,父母兄长,甚至,还有江韶华和卢十三娘……
她怒张瞳孔,想要去够母亲的手,可是她过不去,她怎么都过不去。
梦魇如恶魔一般,一重一重地锁住她,掐住她的喉咙,扼住她的命脉,切断她所有的路。
夜深人静,她轰然起身,满头大汗地怔坐在榻上。
屋内只留了一盏暗黄的蜡烛,在角落里兢兢业业地尽着自己的职责,她隔着垂下的纱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处亮光,大口大口喘着气。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她拢紧被子,缓缓平复方才的惊恐。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许是最近真的过于疲惫,江韶华,德昌侯府,成熙成柔,还有召宜,每一个都不是可以省心的。若还是上一世,她哪里会管这些,每日没心没肺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满心满眼地以为召未雨是真的在为自己好,前面过的轻轻松松,哪里会料到后头的苦不堪言。
如今难些就难些吧,她想,关关难过关关过,这些事情,她总会一件一件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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