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赵臻原本要换了骑装去演武场习练骑射,忽然想起方才在藏书楼他刚醒来时,宋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还用手弹了弹。
他心道:我的脸就那么软么?
赵臻下意识用指头戳了戳脸颊——的确挺软的!
琴剑和棋书在一边服侍,见赵臻忽然用指头戳脸颊,都有些好奇,瞪大眼睛看着。
赵臻找到宋甜摸他的脸颊的原因了,便不再理会这件事,换上骑装,带着小厮往演武场习练骑射去了。
宋甜晚上请了朱清源过来,两人就着小菜吃筛过的薄荷酒,边吃边聊,煞是开心。
两人谈到家人,朱清源便问宋甜:“宋女官家中都有哪些亲眷?”
宋甜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家中人口虽多,可哪一个是她的亲人?
她端起薄荷酒饮了一口,道:“我家里如今只有一个老父,外加家母留下的一个老妈妈。”
朱清源听罢,也觉凄惶,道:“先夫已去,我在世上已无亲人……”
想起六七年前陪伴丈夫在京城国子监读书求学的往事,朱清源不由潸然泪下:“我若有子女陪伴,也能守着先夫留下的薄产度日,只因没有儿子,族里就明目张胆抢了我家的田产房舍,令我如今无家可归……”
宋甜见朱清源落泪,眼睛也湿润了。
她前世未曾有过子女,这一世不打算嫁人,怕是也不会有子女了。
宋家多代单传,也无亲族,将来她的财产,也许会留给赵臻的子女……
宋甜端起素瓷酒壶,给朱清源添满酒杯,道:“我家也是人口单薄,我爹虽有几房妾室,到底都各有心思,也都不亲。”
朱清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息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谁不是这样呢,就连王爷,贵为亲王,自从端妃娘娘亡故,也不过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宋甜低声道:“不是还有陛下,还有外家定国公府么?”
朱清源大概是有几分醉意了,往日那样谨慎寡言的一个人,竟然也说起了当年在京城时监生间的谈资:“陛下眼中,只有萧贵妃和韩王殿下,哪里理会咱们王爷?”
“端妃娘娘薨逝后,定国公府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宫,便是如今的熙嫔娘娘,熙嫔娘娘可是萧贵妃的忠实拥趸,这些豪门大族,眼中只有利益,哪管亲情?”
宋甜对宫廷往事知道得不多,没想到朱清源会知道这么多,她端起酒壶给朱清源斟满,继续问道:“陛下为何会那样宠爱萧贵妃?”
前世永泰帝对萧贵妃和韩王母子,简直是掏心掏肺的好,病入膏肓了,也要为韩王清除登基的障碍,就连素来信重宠爱的大太监黄连,也是说抄家就抄家……
朱清源拈着酒杯,道:“你不知道么?萧贵妃是端妃的嫡亲表妹,她的母亲是端妃娘娘的嫡亲姑母。萧贵妃还在闺中时,随着母亲进宫给端妃请安,却与陛下一见钟情,从此难舍难分,进宫后青云直上,连表姐端妃也被她踩了下去。”
宋甜还真不知道这个秘闻,心道:怪不得前世定国公府作为豫王的外家,却坚定地站在了韩王那边,原来如此啊!
想到端王瞧着天仙似的一个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孑然一身,不管是生身之父,还是外祖家,都站在了韩王那边,宋甜心里越发怜惜起来,更加坚定了要陪伴保护豫王的想法。
朱清源难得如此畅所欲言,与宋甜你一杯我一盏吃了不少酒,两人都是醉了。
宋甜头晕乎乎的,身子软绵绵的,却还支撑着吩咐月仙:“你和月桂一起送朱女官回红枫榭。”
月仙送罢朱清源回来复命,却发现宋甜已经在紫荆的侍候下洗漱罢,正强自支撑着等她回话,忙道:“奴婢已经把朱女官送回去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宋甜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睡。”
紫荆扶了宋甜上楼,送回卧室,一边帮宋甜脱衣服卸簪环,一边埋怨着:“姑娘,你可不能再贪杯了,毕竟不是家里;再说了,你一喝酒就醉,万一做出什么不妥的事,说出不妥的话,那可怎么办?”
她嘴里埋怨着,手下却麻利得很,很快就把宋甜脱得干干净净塞进了被窝里,又帮她把散开的长发理好,这才放下帐子下楼去了。
月仙还在楼下拾掇残局,见紫荆下来,忙道:“我收拾吧,你今晚睡女官房里,她喝醉了,万一夜里要茶要水也方便些。”
紫荆上前和月仙一起收拾杯盘,口中道:“姑娘喝了酒,这一夜都不会醒,我明早上去送碗温蜂蜜水就行。”
到了早上,宋甜打扮齐整,带着月仙离开摘星楼,去和风苑陈尚宫那里点卯。
朱清源正带了丫鬟月桂在岔路口等着,见宋甜过来,笑吟吟上前见礼。
宋甜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甚好,这才放下心来。
经过昨夜的酒后畅言,两人亲近了不少,有说有笑地出了兰亭苑。
和风苑书房外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宋甜和朱清源都有些惊讶,走过去才发现这些小厮抬了好几个皮箱,放在了和风苑廊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丫鬟通禀后,宋甜和朱清源进了书房,发现高女官、辛女官和苏女官都到了,忙上前给陈尚宫请安。
陈尚宫正在看一个名录,见状便道:“起来吧!”
宋甜笑吟吟问她:“尚宫,外面那些人抬皮箱来做什么?”
陈尚宫还没来及说话,姚素馨和秦英莲便走了进来,齐齐屈膝行礼。
秦英莲仗着自己是苏女官的外甥女,又是王爷外家定国公府的人,一向不把宋甜和朱清源放在眼里,“哼”了一声,道:“宋女官可真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识,京城的人都是用皮箱装行李的。”
陈尚宫抬头看了秦英莲一眼,道:“这些皮箱是王爷的赏赐,你们每个人都有,上面贴有名字,去领了让各自丫鬟拿回去吧!”
秦英莲被陈尚宫当场打脸,脸涨得通红,连带着陈尚宫也恨上了,强自描补着:“我们这种在京城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是用皮箱装行李的,从不曾用来盛放赏赐。”
姚素馨忙为秦英莲解围,笑着向陈尚宫撒娇:“还是尚宫疼我们!”
又招呼秦英莲和朱清源:“秦女官,朱女官,咱们去外面看看王爷的赏赐吧!”
她故意把宋甜给漏下。
朱清源自然领会到了姚素馨排挤宋甜之意,含笑道:“你俩先去吧,我且等着宋女官。”
宋甜心领神会,对着她灿然一笑。
两人都笑了起来。
陈尚宫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道:“好了好了,都出去吧,酉时再来这里,我有事要说。”
秦英莲把贴着自己名字和苏女官名字的皮箱找了出来,让人送了回去,扭头见宋甜也把皮箱找出来了,仔细一看,发现宋甜的皮箱比自己的好得多,当即道:“宋女官,你这皮箱怎么比我们几个人的都好?你打开让我们看看!”
宋甜理都不理她,径直吩咐月仙:“拿回去放到我房里。”
待月仙提着皮箱走了,宋甜便和朱清源进去回话。
秦英莲气得肝疼,拉着姚素馨到大花厅那边无人处嘀咕:“凭什么她的皮箱比咱们的要好?难道昨日她真的勾搭到王爷了?”
姚素馨目光闪烁:“宋甜的确美丽,也许王爷就看上她了呢。”
秦英莲哼了一声,道:“她?我呸!就她那长相,长到二十岁,也是小丫头模样,男人会看上她?呵!”
姚素馨想了想宋甜的模样,不禁笑了——宋甜长得很甜,可是就是小姑娘样貌,男人会觉得她可爱像妹妹,绝对不会爱上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丰满的胸部,又瞟了一眼秦英莲平坦的前胸,自得地笑了。
秦英莲兀自在咬牙切齿:“……王爷一向不读书,昨日却在藏书楼呆了那么久,宋甜绝对和王爷有什么猫腻……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姚素馨看向她,眼中满是算计:“那你打算怎么下手?”
秦英莲恨恨道:“你且等着看吧,我才不会让她得意的!”
方才陈尚宫不是说了么,让大家酉时过来,有事吩咐,到了那时,她再出手……
心中计议已定,秦英莲忽然开口问姚素馨:“素馨姐姐,你会游水么?”
姚素馨不禁笑了,道:“咱们都是官家女,虽不算十分尊贵,到底也有体面,我哪里会像乡下野丫头似的会游水?”
她是文官之女,虽然她父亲只是七品知县,却也把她金尊玉贵娇养长大,哪里会让她到水边野着玩?
宋甜一到藏书楼,两个婆子便上前行礼:“启禀女官,一楼二楼都打扫过了。”
宋甜把一楼二楼检查了一遍,便带着两个婆子上了三楼,看着她们打扫——三楼的书籍太重要了,她须得十分经心在意。
待一切完毕,宋甜打发两个婆子去一楼:“你们在一楼呆着喝茶歇息,若是有人来,就到二楼叫我。”
安排停当,宋甜拿出昨日画的赵臻的脚样,在榻上铺上毡条,展开藏青云绒尺头,取出剪尺来,对照脚样开始裁剪。
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宋甜看了看时辰,发现快到酉时了,忙起身下楼,命两个婆子小心看守,自己往和风苑去了。
从藏书楼到和风苑,是从王府的西边到王府的东边,要经过王府中线的松林大道。
松林大道东边,是颇为宽广的万碧湖。
宋甜还没走到万碧湖,便看到秦英莲独自一人在湖边小道上立着。
她没打算理会秦英莲,径直走了过去。
谁知秦英莲却跟上了她,道:“宋甜,我有话要和你说!”
宋甜懒得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说呗!”
秦英莲发现自己走在靠近湖面那一边,忙绕到了外侧,这才道:“王爷到底赏赐了你什么?”
宋甜没想到她如此纠缠,道:“我还没看,怎么知道?”
她发现秦英莲在挤自己,心里一动,扫了眼右手边波光粼粼的湖面。
说是迟那时快,秦英莲伸出手,猛地把宋甜推向近在咫尺的万碧湖。
宋甜反应极快,瞬间伸手拉住了秦英莲的衣袖,拽着秦英莲一起落了水。
只听“噗通”一声响,两人都落入万顷湖中。
秦英莲一时不备,呛了好几口水,她拼命拽宋甜,却被宋甜甩开,身子不由自主向更深处滑去。
宋甜却往湖边游去,攀着湖边柳树露在水里的根,稳住了身形,这才扭头去看越滑越远的秦英莲。
没人知道,看着娇怯怯一副娇养惯了模样的宋甜,其实曾经是个野丫头。
她母亲去世后,吴氏嫁了过来,一向不理会她,只有金姥姥陪伴她。
宋甜淘气好玩,夏季时常趁众人睡午觉,到自家园子里的池塘里玩水,自学成才,学会了狗刨。
赵臻和蓝冠之骑着马沿着中线的松林大道回松风堂。
走到万顷湖,见有人在湖里挣扎,赵臻和蓝冠之忙急急赶了过去,才发现宋甜正攀着树根往岸上爬,湖里有一个女子正在挣扎。
赵臻想都不想,径直从马背上滑下,伸手把宋甜给拉了上来。
见她衣服湿漉漉都贴到了身上,赵臻忙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宝蓝披风,把宋甜给裹严实了。
这时候蓝冠之从水里把秦英莲给救了上来。
他认识秦英莲,当下就给跟过来的小厮蓝六使了个眼色。
蓝六会意,忙上前给秦英莲控水,做出一副是自己把秦英莲救上来的模样。
若是蓝冠之救人,说不定对方会以身相许;若是蓝六救人,对方绝不会提以身相许之事。
蓝冠之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赵臻已经把宋甜抱上了马,打马往前去了,不由一愣:王爷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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