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云参将正与宋志远在玩花厅交杯换盏吃酒说话,随意向外看去,却见水池对面游廊灯火通明,一个满头珠翠白衣红裙的女孩子正抱了琵琶慢慢在游廊里走,身材窈窕风姿甚美,凝神一看,正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宋家丫鬟,似乎是叫冬梅。
宋志远正在跟云参将谈将来到冀州开铺子做生意的事,发现云参将心不在焉,只顾往窗子外看,便顺着云参将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是冬梅。
都掌灯了,冬梅为何抱着琵琶走在对面游廊里?
见云参将心不在焉,一直往对面看,宋志远不动声色观察着。
眼见冬梅越走越远,很快便要消失在游廊的尽头,云参将当下开口道:“宋大人,有一年小弟来贵府,也是在这玩花厅,贵府家乐曾上前奏唱了一套《霁景融和》,其中那位弹奏琵琶的,技艺十分高妙,小弟至今还记得。”
宋志远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云参将这是看上了冬梅。
他有心在冀州开铺子做生意,自然要巴结即将到冀州去做地头蛇的云参将,冬梅倒也不是舍不得。
宋志远只是担心冬梅是他收用过的人,经了他的手,不知道冬梅还能不能看上云参将。
宋志远借口更衣,叫来宋桐吩咐道:“冬梅在对面,你去问她,云参将在这里饮酒,问她愿不愿意来弹唱佐酒。她若是不愿意就算了;若是愿意,你引着她过来。”
冬梅这妮子一向心高,宋志远打算让冬梅自己抉择。
约莫一盏茶工夫,宋志远便见对面游廊中冬梅抱着琵琶随着宋桐走了过来。
他知道了冬梅的选择,心中一声叹息,面上却含笑和云参将说道:“冬梅待会儿便来弹唱,只是她一向在房里侍候,弹唱技艺颇为生疏,云大人可不要嫌弃呀!”
听到宋志远“她一向在房里侍候”这句话,云参将知道宋志远这是在提醒自己,他收用过冬梅,希望自己不要嫌弃。
他笑容灿烂:“各花入各眼,宋大人多虑了!”
宋甜正在西暗间药房里配药,紫荆来传话,说冬梅来了。
宋甜看向紫荆:“她要随云参将离开了?”
紫荆纳闷:“姑娘,你怎么知道?”
宋甜微笑,心道:冬梅这丫头,果真是善于抓住机会。
云参将一年到头才来宋家几次?
就这寥寥几次,冬梅却都抓住了,成功脱离了魏霜儿,逃离了宋府这泥沼深潭——在宋府,有魏霜儿在,冬梅永无出头之日,不如到外面世界去闯一闯。
冬梅是来向宋甜辞行的。
她行罢礼起身,看向端坐在八仙桌边的宋甜,心道:大姐儿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心性聪明劲儿却最似老爷,又入选为豫王府女官,将来前程必不可限量,临行前还是得来行礼告别,顺便卖大姐儿一个人情。
宋甜打量着冬梅,心道:如此资质,在魏霜儿手底下做丫鬟也的确屈才了。
想到前世,她也有心笼络冬梅,便上前扶了冬梅的手,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匣子递给了冬梅,含笑道:“你要走了,咱们相识多年,一朝分别,从宛州到冀州山高水远,再见不知何时……这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请不要嫌弃。”
冬梅听到那句“咱们相识多年,一朝分别,从宛州到冀州山高水远,再见不知何时”,一时触动心事,眼睛湿润了,不再推辞,接了过来:“多谢大姑娘。”
她看了一眼在一边眼泪汪汪的好友紫荆,不由笑了,看向宋甜:“大姑娘,让紫荆送我吧,我有话要和她说。”
紫荆拉着冬梅的手一直送到了东偏院外面。
她自小和冬梅交好,如今冬梅离开,她既为冬梅高兴,又舍不得冬梅,絮絮只是说:“……大姑娘给的匣子里,上面抽屉是几样首饰,下面抽屉全是小银锞子,还有五十两银票,你以后也用得着……以后在外面混得好也罢了,若是混得不好,不要不好意思,只管回来,反正有我在,姑娘不可能不接纳你……”
冬梅沉默地听紫荆絮叨着。
到了分别时分,冬梅忽然凑近紫荆耳边,低声道:“你去和大姑娘说,后日府中请客,晚间务必要小心门户,最好是暗中安排提刑所的军牢看守。”
说罢,她在紫荆肩膀上拍了一下,急急往前去了。
深夜云参将离开,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
冬梅孤零零端坐在马车中,腿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包袱里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宋甜送她的那个匣子。
她在宋府这么多年,积攒了无数簪环花翠四季衣裙。
如今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那些旧物要它作甚?还不如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离开。
宋甜正在浴间洗澡,听了紫荆的话,低低道:“我知道了,这话不要往外传。”
第二天上午,魏霜儿从外面回来了,到上房去见张兰溪。
她似乎与宋甜犯冲,不过在宋甜那里吃了两口茶,回去后就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回了娘家,也不得安生。
张兰溪如今是主母了,待魏霜儿与先前自是不同,不再亲亲热热,笑归笑,说归说,却始终端着架子,不似从前那样亲近。
魏霜儿心中暗恨张兰溪拿架子,仅余的一点点不忍烟消云散,与张兰溪说了一阵子话,套问了些明晚摆酒的细节,这才告辞回去了。
回到西偏院,魏霜儿只觉满院清冷,似无人烟,忙大声叫道:“冬梅?冬梅呢?我回来了!”
小丫鬟春兰从西耳房里跑了出来,急急道:“三娘,冬梅姐走了!”
魏霜儿吃了一惊:“走了?冬梅走哪儿了?”
春兰是西偏院的小丫鬟,魏霜儿心情不好时,又舍不得欺负冬梅,便拿春兰出气,最爱抠她掐她打她折磨她,因此春兰深恨魏霜儿,满怀快意道:“三娘,你还不知道吧,冬梅姐被云参将看中了,老爷就把冬梅姐给了云参将做姨娘。冬梅姐昨晚就跟着云参将走了,如今怕是已经摆过酒点过红烛,成了云参将的姨娘了!”
魏霜儿听到那句“老爷就把冬梅姐给了云参将做姨娘”,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心中五味陈杂,颇为复杂,半日方恨恨道:“你这小妮子可恶,我回来也不出来迎接,给老娘跪在地上!”
春兰撅着嘴跪在了铺着青砖地上。
魏霜儿拿起竹棍,劈头盖脸开始打春兰,打得春兰蒙头盖脸哭叫求饶,最后魏霜儿犹不解恨,拿了一块搓衣板让春兰捧着跪在地上,这才回房去了。
屋子里没了冬梅,空荡荡的,满室冷寂。
魏霜儿坐在榻上,险些落下泪来。
冬梅走了也好,她要灭宋家满门,冬梅一向对宋家人心软,到时候看见了,心里怕是难受。
到了深夜,魏霜儿叫了春兰进来,赏了她一碗甜酒喝。
春兰喝了甜酒,很快就筋酥腿软,眼皮沉重,倒在了地上。
魏霜儿见蔡大郎准备的蒙汗药药效甚好,心中欢喜,便起身悄悄出了东偏院,一直往厨房院子那边去了。
她先前曾和看厨房院子库房的小厮宋椿勾搭过,早把库房的钥匙偷偷拿去让外面匠人配了一把。
厨房院子空荡荡的,只有廊下挂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魏霜儿用钥匙打开锁,轻手轻脚进了厨房院子里的库房,用火折子照亮,找到了摆在库房最外面架子上的几坛竹叶青和薄荷酒——因明晚请客要用这些酒,小厮提前把酒放到了外面。
解开缠在油纸封盖上的草绳,魏霜儿一边往坛子里倒蒙汗药,一边恨恨道:“张兰溪,把你扶正,宋甜却安排晚间办酒席。你也没多受尊重嘛!”
宛州风俗,妾室扶正办酒席,都是掌灯以后才开始,正适宜蔡大郎夜间杀人放火。
第58章 紧闭大门瓮中捉鳖 “大郎……
魏霜儿做事颇有条理, 先一坛一坛往那几个酒坛子里放蒙汗药,然后又一坛一坛抱起来摇匀,又一坛一坛盖上油纸封盖, 用草绳绑好。
待全都忙活完,魏霜儿累得胳膊都酸了,又歇了会儿, 这才熄了火折子,锁上门离开了。
厨房院子角落里有一座专门用来引火的麦秸垛。
魏霜儿离开了好一阵子, 一个瘦小的黑影这才蹑手蹑脚从麦秸垛后闪了出来,出了厨房院子, 一溜烟往东偏院去了。
东偏院正房明间内点着两盏烛台,宋甜正趴在方桌上研究她从外书房要来的大安舆图。
紫荆在一边侍候, 见宋甜拿了支裁剪衣服用的绿粉饼, 在舆图上不知道在画什么,便问道:“姑娘, 您这是做什么?”
宋甜原本是在研究在哪些州城开镜坊最适宜,后来不知不觉就开始在舆图上画赵臻前往辽东的路线,推断他此时走到了那里。
被紫荆一问,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 心中怅然,过了一会儿方道:“随便画着玩罢了。”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快外面便传来绣姐的声音:“姑娘, 我回来了!”
宋甜吃了一惊:“绣姐这么晚才回来?”
她安排绣姐在厨房院子那边守着, 说好的看到三娘进去就回来回话的, 谁知绣姐一直到如今才回来。
紫荆笑了:“绣姐年纪虽小,人却是胆大得很。”
她走到门前,掀开了门上的细竹丝门帘, 等绣姐过来。
绣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还不忘行礼,褔了福,待气息稳了,这才道:“姑娘,我在厨房院子守了半日,终于守到了三娘。三娘进库房后,我从窗子里看到她往摆在外面的那几个坛子里撒了药末子,还一个个抱起来摇晃了好些下!”
宋甜见她乖巧机灵,很是喜欢,便吩咐紫荆:“把妆匣里那对白银梅花钗拿过来。”
紫荆很快把那对白银梅花钗拿了出来。
宋甜接了过来,扶着绣姐的脑袋,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插戴在了绣姐的丫髻上,温声道:“以后再遇到今晚这样的情形,你一定要小心,保护自己最重要。”
绣姐连连点头:“嗯嗯,姑娘,我知道了。”
见她甚是可爱,宋甜摸了摸绣姐的脑袋,又把一碟松子糖给了绣姐,让绣姐回去睡觉。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未出来,书院街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送货的接货的人来车往,就连路边的饭铺也都坐满了人。
书院街赖家商栈斜对面的牛肉汤馆因为客人太多,只得在门外梧桐树下加了一张桌子。
锦衣卫指挥使叶襄的儿子叶飞正带了两个属下坐在这张桌子上,假做喝牛肉汤,眼睛却注视着斜对面的赖家商栈。
其中一个属下低声道:“大人,这几日出入赖家商栈的人,除了闽州那边来的海盗,还有两个是东洋来的倭人,说话间看不出来,不过动作举止细看的话,与咱们大安人明显不同。”
叶飞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
另一个属下道:“大人,除了咱们,还有一拨人盯着赖家商栈。”
叶飞轻轻道:“派人盯着这拨人。”
属下答了声“是”,起身会账。
早上宋甜起来,正在梳妆,钱兴娘子过来说秦峻来了。
宋甜也不梳头了,把长发随意一挽,用根玉簪固定,到明间坐下,等秦峻过来回话。
秦峻行了个礼,开始回禀:“……这两日包括蔡大郎在内,共有十一个男子进入赖家客栈,一直到今日早上还未出来。”
宋甜看向秦峻:“这些人有何特征?”
秦峻思忖了片刻,道:“除了蔡大郎,其余个子都不甚高大,瞧着倒也黑瘦彪悍,其中有几个凶相毕露,眼睛浑浊发黄,看着像是手上有不少条人命的亡命之徒。还有两个人上身长,腿短,而且有些罗圈腿,大热的天,一直戴着方巾,瞧着像是倭寇,倭寇脑袋前面没有头发,须得用方巾遮盖……”
宋甜没想到秦峻观察得这么仔细,抬眼打量他,发现秦峻脸上犹带婴儿肥,略有些稚气,可是双目清湛,分明是极聪明的人物,便暗自记在心里,道:“我知道了。今晚家里要办酒,招待亲朋好友,他们今晚必要行动,你先去歇息,到时间去换了你哥回来,继续守着赖家商栈。”
秦峻答应了一声,自去歇息。
到了中午,宋甜看着时辰,眼看着到了她爹从衙门回来的时间,便直接去了外书房。
宋志远刚脱下官袍,换上了家常道袍,正在用香胰子洗手净脸。
宋甜一进去就道:“爹爹,我有极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
在旁侍候的宋竹和宋桐闻言,忙退了下去。
宋志远用手巾擦拭着脸,听宋甜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一篇:福气包带着空间重生了
下一篇:我在六零开闲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