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虽说一下是狗,一下是猫,如今又是狐狸,可至少他们还认得出她画的这玩意是个用四只脚爬的动物。
“你都不觉得,这上头画的东西很像雪儿吗?”看见韩奕言眸中的困惑,陶渺解释道,“就是那日灯会你送我的那只兔子。”
她将原画展开给韩奕言看。
韩奕言剑眉微蹙,对着陶渺画中的“四不像”沉吟了半晌,语气沉重道:“你确实需要好好学学了。”
他阔步走到内间的一副紫檀木桌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寥寥几下,就勾勒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画毕,他将笔递到陶渺手中,“你来。”
陶渺一副眉毛拧成了川字,她循着记忆,提笔照韩奕言方才的顺序一点点地描画,待落下最后一笔后,侧首向韩奕言看去。
韩奕言薄唇轻抿,虽未言语,可满脸都写着“你觉得好吗”。
陶渺将视线重新落在纸上,顿时羞红了脸。
看着他那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再看看自己画的那形状不明的东西,放在同一张之上,对比尤其强烈。
“光用看的确实是不难。”她无奈地搓了搓手指道:“可是手,手它不听话。”
陶渺这幅欲哭无泪的模样,让韩奕言的唇间难得漾起了些笑意,他站到陶渺身后,俯身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在宣纸上点画。
“水墨画讲究笔墨神韵,笔法要求平、圆、留、重、变。墨法要求墨分五色,浓、淡、破、颇......”
韩奕言那低沉醇厚的声儿在陶渺耳畔盘旋,她的手也随着他的讲解被领着感受不同的笔法,有人教授到底是不同,陶渺很快便从中领会了些许诀窍。
正想挣开韩奕言自己尝试,只觉他握着她的大掌忽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这是用了什么膏脂,竟将手养得这般细嫩?”韩奕言蓦然问道。
在小别村时,陶渺那双漫步厚茧伤痕的手韩奕言是见过的,可方才他将这只小手团在掌心,从前那种粗粝的触感不见了,才两个多月,她的手就变得细滑白皙,看不见一点伤痕厚茧的痕迹。
陶渺心下一颤,咬了咬唇,随口道:“我也不知是什么膏脂,自从离开小别村,便有奴婢日日给我敷涂,许是因为膏脂的效果好,再加上手不似从前那么瘦骨嶙峋,长了些肉,那些疤痕啊,厚茧什么的,竟慢慢消失不见了。”
她唯恐韩奕言察觉出异样,生了疑,忙调转话题道:“云峥,你认识平阳侯吗?”
韩奕言微微一怔,“你问平阳侯做什么?”
“方才我进琴馆时,伙计同我说,这棋馆是平阳侯的。”
韩奕言喉结微滚,眸色深了深。他倒没有得向陶渺特意隐瞒身份的理由,毕竟当初,若接她进府,她左右都会知道。
“陶渺,其实......”
“我猜,你是不是在替平阳侯做事?”陶渺打断他,一双杏眸中闪着几分单纯,“我曾听说,那些王公贵族为了殷实家底,聚敛财富,常常会与商人合作。”
韩奕言凝视着她,垂眸沉默了半晌,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
“我就知道。”陶渺一副看穿一切的得意模样,旋即好奇地问,“那......平阳侯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真的同传闻中那般可怕?”
韩奕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你问我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曾见过她,不过......”陶渺顿了顿,踮脚,往韩奕言耳边凑了凑,“听说他往后要娶那林府的四姑娘,要嫁给比自己大了十岁的老男人,你不觉得那林四姑娘多少有些惨吗?”
听到“老男人”三个字,韩奕言的面色微微一沉。
“那平阳侯不过二十有四,你如何觉得他老了。”
“哪里不老。听闻京城内的世家公子十五六岁成亲生子的比比皆是,若那平阳侯再年长个那么几岁,成亲早些,指不定孩子也该有林四姑娘那么大......”
看着韩奕言愈发黑沉的脸,陶渺倏然住了嘴,心下疑惑,她说的分明是平阳侯,他那么生气作甚么,就好像在说他自己似的。
一个想法忽得从脑海闪过,陶渺杏眸微张,小心翼翼地问道:“云峥,还不曾问过你,你如今年岁几何了。”
“不多不少,二十有四......”韩奕言咬牙,一字一句道。
这,这么巧嘛!
陶渺倏然脊背一寒,讪讪笑道:“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平阳侯。”
韩奕言面沉如水,心情看起来没有丝毫好转,他指了指宣纸上的兔子,肃色道:“一个时辰内若不能画个八成像,往后我便不再教你作画了。”
听闻此言,陶渺忙埋下头临摹,好容易学画的事有了进展,她可不能失了那么好一个先生。
她按照韩奕言教的法子,一遍一遍地描,描得手都快酸了,才终于描出个样子。她揉着手腕委委屈屈地看过去,见韩奕言眨了眨眼,高兴地展颜一笑。
陶渺离开时,已是申时,韩奕言本将她扶上了车,却又在车窗外,轻轻扣了扣。
她掀帘疑惑地看去,便听韩奕言不容置疑道:“往后每隔五日便到琴馆来。”
“为何?”陶渺不解。
“我教你作画。”韩奕言顿了顿,强调道,“我这人最不喜欢半途而废,直到你的画能稍稍入我眼为止,每隔五日我都会考你,看看你的画技是否有所进步。”
韩奕言这般端肃严厉的模样,又让陶渺梦回小别村时在他的威逼下彻夜学棋练字的可怕日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也好奇道:“为何是隔五日?”
那自然是因为当朝官员五日一休沐。
韩奕言眉梢微挑:“怎么,你想每日都来?”
陶渺捂住还在发酸的手腕,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呵呵笑道:“五日,五日挺好的。”
两人相谈间,并不知此时街对面,有人正探头探脑地往这厢看。
“采音,还不快上车,看什么呢?”
“诶,来了,四姑娘。”采音又往那厢看了几眼才爬上了马车,一上车便道,“四姑娘,奴婢好像在对街看见了三姑娘。”
林熙毓执着书卷的手一滞,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旋即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如今她最不想听到和见到的人就是陶渺。
自上回从太后宫中抄经回来,她便始终惶惶不安,生怕太后知晓那张经文并不是她抄的,也怕若戚氏得知还会像上次那般发怒罚她。
惴惴地等了几日,见宫中始终没有动静,她的心才勉强安了些。
采音见林熙毓反应不大,顿了顿,又道:“三姑娘好像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言行很是亲密的样子。”
本无动于衷的林熙毓倏然抬眸,她放下手中书卷,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往外瞧。
果见对街的琴馆前,陶渺趴在车窗前,眉眼弯弯,正与眼前的男人言笑晏晏。马车缓缓而动,林熙毓微微探出半个头往后望,努力想看清那男人的脸,可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那人修长挺拔的身姿。
看背影,似乎并不像安国公世子,也并非沈笺。
她这又是用她那副皮相,勾了哪个男人?
林熙毓抿了抿唇,眸色幽深,暗暗记下了这一幕。
第51章 假信 我知道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
韩奕言目送陶渺的马车远去, 直到车顶彻底消失在眼底,才折身回到了琴馆。
他掀开珠帘,剑眉微蹙, 负手在里屋环顾了一圈。
骆云秋见韩奕言似乎在寻什么东西,上前问询道:“侯爷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属下便是。”
韩奕言握拳, 掩唇轻咳一下,低声道:“可有铜镜?”
铜镜!要铜镜做什么?
骆云秋愣了愣, 也不好多问,只恭敬道:“馆中确实没有铜镜, 属下这就差人去买。”
他一头雾水地走出内间,吩咐伙计去买铜镜, 伙计问是要多大的,什么纹样的。
这倒是将骆云秋给问住了, 他跟了韩奕言十余年,化身琴馆掌柜替他搜集消息, 传递讯息,接到的从来都是杀人灭口的命令,还是头一回被差使着去买铜镜。
“那就……大的小的, 方的圆的,瞧着精致好看的就通通来一样吧。”
骆云秋揣测着, 他家侯爷大抵是想送方才那位姑娘一面铜镜吧。
于是乎,一炷香后,韩奕言望着眼前摆着的十几面澄黄铜镜里映照出的自己, 眸色微沉,他方拿起其中一面手掌大小的,便听骆云秋夸赞道:“侯爷眼光真好, 这面是缠枝葡萄花鸟纹铜镜,后头还镶嵌了宝石呢,陶姑娘一定喜欢。”
提及陶渺,韩奕言眉心顿时蹙得更紧了些。
见他对着铜镜,左右探看,骆云秋以为他对此镜不满意,正待介绍下一枚时,却听韩奕言忽得神色肃穆道:“你说,本侯老吗?”
骆云秋一愣。
“……嗯?”
跟着韩奕言学习作画后的第三日,陶渺勉强算是完成了系统任务,虽说她画中的兔子全然没有原画的神韵和灵动,可好歹算是有了兔子的样儿。
这几日日夜作画,累得够呛的她本想好好歇息歇息,不成想偷懒没偷成,大清早的便被戚氏院里派来的婢女吵了去。
青竹抱着水盆从外头进来,禀道:“三姑娘该起了,大夫人那儿请姑娘过去呢。”
陶渺用衾被捂住了头,不耐地呜咽了两声,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被伺候着净脸梳妆。
除了进林府的第一日特意唤她过去以外,戚氏便再未喊她去过她的院子。
这突然唤她去,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戚氏院中的曹姑姑倒是殷勤,未及院门,便远远迎上来,半扶着陶渺的手,好像她会就地摔了怎的。
“三姑娘来了。”
甫一进门,戚氏便亲昵地牵住她。
“母亲。”陶渺幽幽行礼。
“你既称我母亲,我们便同母女一样,三姑娘这么客气做什么。”戚氏冲站在一旁的一位妇人招招手道,“你,过来,给三姑娘量量尺寸。”
那妇人应声上前,从怀中掏出根长绳,作势便要往陶渺身上量。
“母亲这是……”
戚氏笑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日子?”
重要的日子?
陶渺垂眸思忖了半晌,这清明过后的两个月里,不曾听说有什么重要的日子,“是小满快到了吗?”
“小满过后是什么日子,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戚氏亲昵地拍拍她的手,“再过十几日,你便年满十五及笄了,你虽还未许人家,但这是你头一年在林府过生辰,母亲想着顺便为你办一个热热闹闹的笄礼。”
见戚氏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陶渺只得做出一副激动的模样,“这……母亲说的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戚氏信誓旦旦道,“此事我已同你祖母商量过了,她也同意了,到时我会派人将你几位叔叔婶娘,姑姑姐姐们都请来,你这笄礼决计是不能草率的。”
陶渺面上一副感动得泫然欲泣样子,心底却犯嘀咕。
她可不傻,不至于相信戚氏会真心对一个庶女的笄礼大操大办。
她举起绢帕假意在眼底抹了两下,蓦然问道:“母亲对渺儿真好,不过,母亲是怎么知道渺儿的生辰的?渺儿记得我并不曾同您提起过。”
看着陶渺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透着潋滟的光,单纯又疑惑地看向她,戚氏顿了顿,才答:“你是不曾同我说过,但是你养娘寄来的那封信中提了,我当时看了两遍,也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