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上一枝刀
肖姗点点头，转身出了厨房。
徐凤兰本来的意思，是让儿子走儿媳妇留下，白菜肉包子好吃，蘸着蒜末醋汁更好吃，她还想让肖姗帮着剥蒜切蒜呢！
她看着儿媳妇踩着锃亮的小皮鞋哒哒的走了，有点不高兴的说道，“明山，你剥两头蒜！”
肖姗先在院子里洗了手，从皮包里拿出小巧的瑞士军刀，两下就把罐头打开了，刚要去厨房找个空盘子，赵明山已经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进来了。
不用妻子说话，他就笑着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拿个盘子！”
走在后面端着一碟子蒜瓣的徐凤兰一听，立即说道，“嗨，我去！”
将卤鱼摆好盘，肖姗放到婆婆的面前，笑着说道，“妈，这是厂里前几天才从罐头厂采购的，日期很新鲜，味道做得也好，又酥又香，你尝尝看！”
徐凤兰吸吸鼻子，鱼味儿是挺诱人的，不过，罐头厂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她花钱也能买到。
还以为是部队里出来的东西呢。
上回肖姗拿过来两盒红烧肉罐头，丈夫赵万东看了看上面的字儿，说是部队特供的。
那才真是又好吃又体面呢，她回到厂子车间一说，大家都羡慕的不得了
因此，她此刻脸上的笑容特别淡，也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赵明山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妻子，笑着说道，“姗姗，你饿了吧，快吃吧！”
肖姗冲他眨眨眼，接过来咬了一口，说道，“这包子好香啊，明山，等哪天咱们有时间了，也做包子吃吧！”
赵明山点点头，说道，“好啊，提前去象山那边买点牛肉，做牛肉包子吃。”
肖姗笑着答应了。
徐凤兰一边就着蒜瓣大口吃着包子，一边看着小两口亲亲热热的说话，感觉心里有点烦躁，忽然想到一件事儿，赶紧吩咐道，“明山，这还不到十二点，你吃完这个包子，赶紧给你爸送点去，他俭省惯了，中午就打一份炖菜，清汤寡水的，营养那够啊！”
赵明山应了一声，往饭盒里装了三个大包子就匆匆出门了。
以前当兵的时候肖姗的饭量比一般人多，那是因为武警支队日产过得训练强度很高，人必须多吃东西才能坚持下来，现在早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了，婆婆的包子做得很大，她吃了一个就吃饱了。
徐凤兰吃完第二个包子手里还剩下半拉儿蒜瓣，她不舍得扔干脆也塞到了嘴巴里，结果一下子给辣到了，她赶紧夹起来一筷子五香鱼块，又夹起一筷子五香鱼块，一连吃了好几大口，又喝了半碗水，才算是压下去了。
她瞅了一眼儿媳妇，问道，“姗姗，你吃饱了？”
肖姗点了点头。
徐凤兰放下筷子，说道，“现在也没有外人在，正好儿咱娘俩儿说说话！”
肖姗冲她笑笑，递给婆婆一个橘子，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剥着。
“姗姗，你和明山都是读了大学的人，一读就是四年，有些事儿肯定就耽误了，在咱们这国棉厂家属院，和明山差不多大的，早都结婚有孩子了，你们结婚也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不会是，特意不要的吧？”
徐凤兰猜的没错，肖姗和赵明山的确采取了避孕的措施，而且是经过各方面考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他们二人都是刚毕业，工作尚处于一个起步的状态，特别是肖姗，虽然钢管厂有费师傅管着，但一些重要的决策和方向必须由她来掌握，这会花费她相当一部分时间和精力。
她和赵明山的计划是，至少一年后再要孩子。
肖姗剥完橘子擦了擦手，笑着说道，“妈，我们结婚，才不过几个月，你着什么急啊？”
徐凤兰看她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真的有点急了，说道，“我怎么不急？人家好多小两口都是一结婚就怀上了，你俩身体都没问题，感情又好，咋就没怀上呢？”
她这话道理是没错，但让人听着很不顺耳，肖姗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婆婆一眼，说道，“妈，你现在就着急抱孙子了？”
徐凤兰赶紧点点头。
肖姗又笑着说道，“妈，你大概不懂，有时候这事儿啊你越想越得不到，我哥单位有个同事，两口子从结婚那天起就着急要孩子，要了三年也没有，到处去看大夫，后来泄气了，觉得没有子女缘，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冷不丁的就怀上了！所以，凡事不要强求，该来的自然就会来了。”
国棉厂那么大，工人多稀奇事儿也多，徐凤兰当了大半辈子的工人，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儿，说到要孩子要不上，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一个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工友。
这个工友当年是和她一起进厂的，后来也是嫁给了一个厂的男工，结婚后就是没孩子，公婆特别不满意，常常为此虐待儿媳，整整熬了十年，工友才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
徐凤兰被肖姗的话绕进去了，点了点头，说道，“是有这样的事儿，妈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们不要有压力，反正还年轻，早一点晚一点不要紧，只是，千万不能用套子知道吗？”
肖姗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徐凤兰也并不是很着急抱孙子，她只不过想以此为由头，打击一下儿媳妇的气焰而已。
在外人眼里，肖姗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儿媳妇，出身好，长得漂亮，性格大方，还十分聪明能干，简直所有的优点都占全了，但徐凤兰心里却是不太满意的。
首先第一，儿子太宠儿媳妇，这就让她这个婆婆很不高兴了，她有限的去过几次儿子家，竟然发现赵明山一个大男人，不但洗衣服做饭，甚至搞卫生都是两人一起的。
他们住的房子那么亮堂，什么东西都是新的，白天家里又基本没有人，打扫起来是很容易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肖姗这个人有点懒。
哪个婆婆会喜欢一个懒媳妇呢？
第二就是肖姗看着十分随和，实际上是个滑头，这都好几个月了，愣是没跟她这个婆婆单独相处过，每次来家里都是禾明山一起来，对她客气有余，亲密不足，简直不像一家人。
“姗姗，妈知道，你是家里人宠着长大的，自然比别的姑娘娇气一些，不过，你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你现在是明山的媳妇了，他是男人，就应该有个男人的样子，再说了，银行里的事儿都是大事儿，很费脑筋的，不像你在大学里上班那么轻松，这回到家里啊，家务活儿你就应该多干，让他好好歇一歇！”
肖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笑，说道，“妈，你说的太对了，不过，明山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这人特别勤快，也特别爱干净，有些活儿还没等我去做，他就已经干完了，说起来我其实比他忙多了，除了大学里的工作，还要管厂里那一摊子事儿呢！”
儿媳妇开了很大的一个钢管厂，而且厂子很红火很赚钱，徐凤兰早就知道了，并且为此特别得意，不但嚷嚷的车间里的人都知道了，连她的娘家人也都听说了。
徐凤兰的弟弟徐凤军为了这事儿，都上门来找了两次了。
徐凤军种地实在是不行，现在做些小本生意，也能赚几个钱，家里吃饱肚子是没问题了，但他并不满足于现状。
徐凤兰看了一眼儿媳妇，壮着胆子说道，“姗姗啊，你一个年轻小媳妇，又有正经工作，总是抛头露面不太好吧，而且的确也太累了，明山的小舅舅你还记得吗？他从小聪明，有初中文化，那时候家里太穷才没继续往上读，不然也能考上大学了，你小舅舅现在自己做生意做的也不错，我想着，要是让他替你去管着厂子，不是正合适？”
其实徐凤军的胃口还没有那么大，他只是提出来想去外甥媳妇的工厂当个小官儿，比如组长或者车间主任什么的。
是徐凤兰异想天开，觉得自家弟弟的确有点能耐，而且听儿子说，那钢管厂有厂长了，徐凤军管着厂子也出不了大岔子，儿媳妇的厂子由她的亲弟弟管着，这样一来，她这个婆婆的地位自然也不一样了。
肖姗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婆婆，觉得自己严重高估了徐凤兰的智商。
对待蠢人不能像聪明人那么客气。
她敛去脸上的笑容，说道，“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让他管着厂子，就是去厂里当工人都不合格，我们钢管厂的工人个个机灵年轻，几乎都有相关的工作经验，销售科的员工要求就更高了，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让他去后勤食堂干杂工。”
徐凤兰没想到儿媳妇这么不给面子，她的弟弟徐凤军那么能干的一个人，不当领导，当个工人都没资格？她一瞬间就生气了，大声说道，“姗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的，你刚才说什么，让你小舅舅去打杂？人家现在做生意以一个月就能赚七八十，会去食堂打杂？”
肖姗像是完全没看到她的怒气，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生意做的那么好，继续做小生意就是了。”
徐凤兰气结，此刻才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大儿子赵明山结婚以后是出去单住的，平时和儿媳妇接触的机会不多，但她是个有心人，每次都会特别仔细的观察肖姗，琢磨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得出来的结婚是：娇气，懒惰，出手大方，聪明，但同时也会很单纯。
就像那养在温室里的花儿，没受过风吹雨打，自然心里也没什么弯弯绕。
所以她才敢狮子大开口了。
然而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她严重低估了这个儿媳妇。
她现在不但脸若冰霜，浑身还透着几分厉害劲儿，让她莫名有点发怵。
此时院子的大门忽然响了一下。
徐凤兰忽然低下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53章 怒气冲冲离开了爸妈的家
赵明山万万没有想到, 他出去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家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边哭一边长吁短叹。
“你们一个个的翅膀硬了, 忘了以前的苦日子了, 我是吃糠咽菜把你们养大了，现在一个个都忘了本了, 你们小舅舅是谁，那是我的亲弟弟, 当年要不是他救了我, 你们的妈早被河水淹死当了冤死鬼了。。。。”
妻子肖姗看起来神色如常, 但眉宇之间难掩怒气, 见到他进来，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看了他一眼, 自从二人认识以来，他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模样儿。
赵明山连忙问道，“姗姗,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徐凤兰生怕儿媳妇告歪状, 连忙抹了把泪抢着说道, “明山, 你媳妇可真是厉害啊, 妈刚才不过说了几句, 让你们抓紧时间要孩子, 姗姗就不高兴了, 我再说了让你小舅舅去她厂子里上班，她说你舅舅不能管事儿，只能去后厨干个杂工！这不是故意埋汰人了吗, 你小舅舅都四十多的人了，再去洗碗择菜像话吗？”
肖姗不喜欢吵架，但婆婆这么胡说八道，让她真的动了怒气，她站起来说道，“妈，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和明山结婚以后，我这个儿媳妇对你，对爸，还有弟弟妹妹怎么样，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儿吗？不用说远了，就你们国棉厂家属院，像我这样又大方又随和的儿媳妇，你能找出第二个吗？”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样你都不满足，刚才先是催我抓紧要孩子，然后说因为我现在嫁人了，不能像当姑娘的时候那么娇气，必须多干家务，虽然这话没有道理，但我觉得你是长辈，也答应了。可你后来还说了什么？说我是年轻小媳妇不要抛头露面，要我把厂子交给什么小舅舅管着，难道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妈，你没文化，难道也没脑子？现在早是新社会了，女人若不能抛头露面，那你怎么在国棉厂上了一辈子的班儿？”
肖姗的语气不疾不徐，但字字犀利。
徐凤兰一听儿媳妇说她没脑子，立马就抓狂了，大声吼道，“对，我是没文化，我是没脑子，但我也养大了明山，你再能也是明山的老婆，是我们赵家的儿媳妇，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是你的婆婆！”
赵明山眉头紧皱，对妻子说道，“姗姗，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肖姗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点了点头。
徐凤兰觉得儿子太偏心，十分不甘的说道，“她不能走，把话说清楚再说！”
赵明山伸出胳膊拦住母亲，不悦的说道，“妈，你闹够了没有？”
徐凤兰生气的看了一眼儿子，说道，“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看老话果然说的对！”
赵明山无奈笑了笑，盯着母亲说道，“妈，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了，你是不是过不惯好日子？”
徐凤兰一愣，嘴一撇说道，“谁不想过好日子？妈也是人，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再看看人家李厂长的老婆，这些一点苦头都没吃，人家享受了大半辈子，明明和我差不多年龄，现在看着像比我小十岁！要是有条件，我也高兴一天天在家里闲着，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看穿什么！”
赵明山又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妈，现在也没有外人，咱们来算一笔账吧，我每个月给你五十块，你和爸收入也有九十块，加起来就是一百四，这收入也不算低了吧，而且周末我和肖姗每次来，她都是准备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吃的用的都有，比如你看今天，她拿了饼干，奶糖，橘子，还有鱼罐头和半路从肉店买的两斤肉，光是这些一个月就不少钱了，她隔三差五还给你，给爸，给弟弟妹妹买衣服，这加起来一个月怎么也有六七十块了！肖姗说的没错，咱们家属院，谁家的儿媳妇会这么大方？”
徐凤兰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说道，“我也没有要求她这么做啊，再说了，她有钱，那么大的厂子，一个月至少能挣一万块吧？”
她虽然不识字，但识数，也会算些简单的账，肖姗的工厂一个月至少能挣一万块，是听弟弟徐凤军说的，而且，她特意问过大女儿赵明香了，这一百不过是一万块的百分之一，也就是说，他们两口子收入一百块，只给了她一块钱？
这算多吗？一点都不多。
赵明山没料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有点生气了，说道，“妈，你不要不知足，除了还在厂里上班之外，你难道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家里的事儿有爸操心，弟弟妹妹也都很听话，和以前相比，你现在过得难道不是好日子？”
儿子说的都是事实，徐凤兰没法儿否认，的确，自从丈夫赵万东从农场回来，大儿子考上大学，毕业，结婚，她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在吃上比以前好太多了，家里的伙食几乎天天吃肉不说，她也敢给自己买衣服了，甚至敢去百货大楼逛了，看上的衣服不论价钱，只要她瞧上了，大儿子都会给买。
以前她特别瘦，脸上的褶子也多，现在胖了一些，脸色好看了不少，再加上穿得十分讲究，都是百货商店的牌子货，走出去谁不羡慕呢，不说别人，她的大姐徐凤花都眼热的不得了呢。
她嘴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赵明山见她似乎听进去了，继续说道，“妈，我知道，小舅舅曾经救过你的命，但这些年，咱们家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对他帮助了那么多，这个情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即便你觉得没还完，那也是你们上一辈的感情，和我没关系，和肖姗更没有关系。小舅舅这个人好吃懒做，没什么真本事，你可是真敢说，他自己都不敢说要管一个厂子吧，而且肖姗也没说错，他的确连工人也当不了，进厂就只能干杂活儿。”
听到这里，徐凤兰不高兴的说道，“她那厂子就那么好？你舅舅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去食堂打杂？他才不稀罕去呢。”
赵明山说道，“这样最好。”停顿了一下，“妈，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跟你说一下，你养大了我，我是你的儿子，我对你和爸都有赡养的义务，但肖姗没有，她嫁给了我之后，你才成为了她的婆婆，她挣得钱不管多少，都和你没有太大关系，她之所以现在这么大方，是因为她尊重你，但你回报了她什么？”
徐凤兰觉得儿子说得没道理，她气呼呼的说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明山，我问你，谁家的媳妇能不管公婆？既然进了咱们家的门，生就是咱们赵家的人，死就是咱们赵家的鬼！”
赵明山觉得和母亲说不清，第一次冲她发火了，说道，“妈，说实话我觉得你这几年都做的太过分了，作为儿子，我觉得你不容易才什么也没说，我可以忍，受点委屈没什么，但肖姗不行，她凭什么要在咱家受委屈？你以为你当了她的婆婆，你就可以在她面前摆谱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说完了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爸妈的家。
四月的午后阳光异常温暖，因为是周日，街上的行人也很多，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景象。
赵明山有些失落的坐上电车，第一次为自己有这样的母亲感到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