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浔北
“但兄长得时刻记得,我在等你回来。”
唐桁再次回来,已是七天后。
去时的五万大军,回来后就剩了一半。
他的铠甲上,爬满已经干了的血污,好像重新为他披上了一层血衣。甲胄与身体粘连在一起,脱都脱不下来。
裴云潇自然而然地担起照料他的任务,光明正大的借着照看的机会住进了唐桁的大帐。就像唐桁曾经照顾她一般,为他上药,帮他进食。
昏暗的帐内,两人分睡两张卧榻,隔得不远。
“潇潇。”唐桁却没有睡意,轻声开口:“你可知,我在阵前,看到了谁?”
“谁?”
唐桁沉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名字:“赵希文,何璨。”
“什么!”裴云潇一骨碌翻坐起来:“你说他二人在荣王军中?”
唐桁点头:“不知荣王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但他二人现在是荣王的左膀右臂,在军中职务很高。”
赵家有太后,何家有贵妃、皇子,这两个人怎么会跟荣王牵扯到一起去?裴云潇怎么也想不通。
唐桁与荣王的这一战,虽然打得惨烈,却是阻止了荣王谋反以来一直的所向披靡,断了荣王叛军北上的希望。
这一场战役,用血淋淋的代价让本来涣散的大军真正凝聚在了一起,战力骤然提升,也让唐桁,一跃成为所有将士心目中,真正心服口服的领袖。
这是唐桁带兵平叛的第一仗,也是最大的一仗。
此战过后,两军转为攻守拉锯之战。今日一方夺下一座城池,明日另一方就会再夺回来。
战争让一向富足的江南遭到了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农人不思耕种,商人不思贸易,所有人人心惶惶,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头顶上又换上了哪一片天。
很多州县的知府、县令都换了几拨坐,每次城池易手,都要更换一批。到最后这些官吏都成了墙头草,谁濒临城下,就向谁开城投降,跪地效忠。
虽说这也是人性使然,可却显然对平叛极为不利。有时大军刚离开攻下的城池,就被荣王叛军绕后。本来能成为自己的后方,转眼就变成了前后夹击。
唐桁最终发了狠,再又一次从叛军手里夺回一座县城后,将那墙头草的县令直接拉到县衙门口,当众处斩。
当然,在如此乱局之中,只有威慑是行不通的,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
唐桁让士兵在大街小巷鸣锣告示,县衙官吏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委身投降叛军,自当以谋逆罪论处。但普通百姓则不同,只要不为叛军报信引路,单为保命而降者,无罪!
之后,他命大军支出军饷在城内以双倍市价购买百姓家中的物资。不多,只是象征性的,却能给百姓一些利益和保障,让他们不会过于恐慌。
同时,唐桁每收复一座城池,就划出一部分兵力留下驻守,由军中将官直接协理文政。并严肃军纪,不得扰民。一旦出现扰民之人,不论罪名,全部按军法处斩,杀鸡儆猴。
虽然如此一来,大军的人数在不断减少,但后方的城池有了保障,大军也不至于疲于奔命。
这些政策一一实现下来,战局很快出现了扭转。
在唐桁收复江南最大的衡州府后,荣王叛军,迅速显露出了颓败之势。唐桁顺势乘胜追击,将拉锯战转为了反击战,一路将荣王赶回了自己的封地——荣郡。
江南的冬季来得尚晚,天气湿冷,却不见下雪。
大军将荣郡已围困了半月有余,从当初的势不可挡,到今日的四面楚歌,已过了三个多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荣王,只是困兽犹斗。
这日半夜,军营陷入沉静,只有来往巡逻的军士,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报!”一声高呼划破夜空。
唐桁撩开帐帘跨步而出,裴云潇也跟在后面。
“报!禀报将军,荣郡太守鲁巍孤身出城,说以荣王项上人头向朝廷投降!”
唐桁一惊,道:“整肃大军,带上一队人,随我前去城下!”
一行人骑着马匆匆赶奔荣郡城外,就看见月光下,太守鲁巍孤零零地站着,衣着单薄,手里捧着只木盒。
见唐桁的军旗过来,鲁巍上前一步,举起木盒:“罪臣鲁巍拜见唐将军。”
“鲁太守,这是什么意思?”唐桁扬声问道。
“罪臣身为荣郡太守,未曾早早察觉逆党反心,愧对圣上恩泽!今逆党慕容允认罪伏法,自尽以降。臣以其项上人头开城投降,望将军放荣郡百姓一条生路。”鲁巍道。
裴云潇一听就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荣郡是荣王谋反的大本营。这么多年来,荣郡上到太守,下到百姓,都是只知荣王,不知天子。更何况,荣郡豢养那么多的私兵,甚至以僧侣道人为掩护,可以说是人人皆兵。
如今鲁巍拿着这一颗人头,就要唐桁放百姓一条生路?
那又该如何区分谁是百姓?谁是荣王的叛军?
想着,裴云潇踢了踢马肚子,接近唐桁身边,低语道:“将军,向京城奏请的密信,还没有消息吗?”
唐桁摇摇头,他也在等这个回信。
早在围困荣郡前,唐桁便加急向朝廷送去了平叛进程的军报,请求皇帝给一个处置的决定。可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回传的消息。
现在荣王死了,谋反的罪魁就没了,除了荣王麾下那些得力的干将肯定会被收监,其他人,到底如何处置,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敢拿主意。
想了想,唐桁朝身后扬了一下手:“来人,查验人头!”
一个小兵飞步跑过去把木盒抱回来,当着唐桁的面打开。
唐桁看得仔细,五官,脸型,即使人头已被头发和血污遮盖,他依然确定了,这就是属于荣王慕容允的那颗人头!
“既然逆贼已经伏诛,本将要带兵接管荣郡一切事务,鲁太守没意见吧?”
“罪臣不敢。”鲁巍道。
“好,那就麻烦鲁大人带路了。”
一夜之间,唐桁进驻荣郡,从鲁巍手里拿回了太守印信,亲自主理荣郡日常事务。
麾下大军守住了荣郡的各个城门和主要街道,谨防再次生乱。
第二日的晌午,赵希文和何璨就被压到了府衙正房。
裴云潇在屏风里,唐桁在屏风外,他二人都很好奇与不解,赵希文和何璨怎么会牵扯到了荣王谋反一事中来。
赵希文与何璨跪在地上,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听到唐桁的疑问,冷笑一声:“唐将军是在问我们吗?”
“这难道不是拜裴云潇所赐?”
“如若不是他,我何以被贬离京城,被家族抛弃?”赵希文道:“荣王亦是皇亲国戚,大历正统的血脉,先皇嫡子。我们搏一个荣华富贵,又有何不可?”
何璨也道:“当初你因科考刚入京时,名声在外,我却不以为然,只道你是仗着裴家的势才早早扬名。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如果不是你,就依着朝廷这帮无能的兵将,荣王早已剑指京城,大业将成!”
唐桁有些理解了。
原来是赵家和何家放弃了这二人,他们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才决定伙同荣王谋反。倒也是个理由。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慕容允已自杀,你二人是他帐下亲信,理应押送京城受审,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赵希文抬起头,对上唐桁的眼睛:“唐桁,话别说的太早。”
“不到最后,输赢尚未可知。”
第99章 雪夜暗杀
“你说赵希文这话, 是什么意思?”
那两人刚被带下去,唐桁就不解地朝裴云潇问道。
裴云潇沉思一会儿,也想不出个头绪:“事到如今, 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荣王确实死了,陛下的其他兄弟身份、实力, 没有一个可以与荣王相提并论的,他们还能推举谁来上位?总不能是自己去谋反篡位吧?”
唐桁附和:“绝无可能。他们跟着荣王, 还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自诩为正统。若是自己公然谋反, 那不就成了乱臣贼子了?”
裴云潇心中一动。
书中的唐桁,最终不也是走得乱臣贼子这条路吗?
哦, 不对!他也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让小皇帝下了个禅位的诏书, 一番假模假式地推拒之后再欣然接受,这可不也是正统嘛!
在将荣王逆党清点完毕之后, 皇帝的圣旨终于到来。
圣旨中说,要大军安置好荣郡的一切事情后,押送逆犯回京。但因为赵希文和何璨的身份特殊,要秘密押送, 不能让京城的何家和赵家,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唐桁接旨后立刻照办。
他先是让军中属于江南府兵的将士们即可返回驻地, 保障驻地不再生乱, 生活尽快恢复正常。
之后,便选中此次平叛□□劳不斐的将军,比如锡州营的杜绍,随池渊和京畿卫军一道回京,向圣上请功。
而他自己, 则带着裴云潇和周必、还有锦年、锦英,一路隐匿行藏,走小路秘密押送赵希文与何璨回京。
他们一行七人,扮成商队,锦年扮成富商,和周必在马车中看守赵希文与何璨,唐桁、锦英和裴云潇则扮成押货的随从,骑马跟在后面,同时也能做警戒。
唐桁本是打算让裴云潇待在马车里的,但裴云潇不能让赵希文和何璨发现自己的行迹,便留在了外面。
一路轻装简行,他们走的很快,迅速便北上过江,到了京畿道的辖地。
一到江北,气温骤降,在天上也飘起了豆大的雪花。
唐桁选了一处普通的客栈,用来过夜。
今夜,轮到他来值守赵希文与何璨。
半夜时分,下了一天的雪缓缓停住,留下白茫茫的一片。
裴云潇没什么睡意,穿好衣裳,披上锦裘,站在客栈的栏杆旁发呆。
她一直在思考皇帝要他们秘密押送赵希文和何璨入京的真实用意。
这两个人,无论怎么说,都是何氏和赵氏的嫡长,身份不同寻常。也许,皇帝是想借这个机会,以他二人为借口,问罪赵、何两家。
而赵家和何家如果不想被牵连,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押送途中,解决掉这两个人的性命。到时死无对证,皇帝也奈何不得。
可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呢?
裴云潇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可惜没有论据,更没有结论。这个念头就像个孤零零的问题,却逐渐占据着裴云潇最多的思绪。
突然,裴云潇耳朵一动。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脑中的念头瞬间被覆盖,她心中一紧,警惕地望向四周。
停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自己刚刚只是幻听的时候,一簇火光猛地从客栈后院窜起,裴云潇一惊——那是……他们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