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谢珽扯了扯嘴角,牙齿森白。
“不服啊?”他摸出随身的匕首,唇边仍挂着森寒的笑,随手扎下去,痛得刘照几乎痉挛。他的脸上却仍沉静,只是眸底寒色愈浓,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养人总要用钱,哪来的?”
刘照满头冷汗,惊惧之下咬了咬牙。
谢珽回头,摊开了手。
朱九立时会意,从小瓶中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放在谢珽掌心。而后拿了剑鞘,抵住刘照的下颚,逼他张嘴。
谢珽弹指,将药丸投入口中。
暗室里片刻安静,谢珽好整以暇的等着,片刻之后,刘照大约是感觉到了药丸之效,神情间忽而露出惊恐,挣扎似要往后躲。
“百金一粒的药,这是王爷抬举你。”
朱九歇够了,趁着刘照在剧烈的痛楚与惊恐下意志稍弱,接着往后追问。没多久,便击溃刘照最后一点心防,将这几年的银钱来处尽数交代清楚,连同种种细节都悉数吐露。
谢珽听罢,却是脸色微变——
因那些训养刺客的银钱,八成来自河东。
……
阿嫣睡醒时,外面晨光初照。
她忙到很晚才回来睡,因谢珽不在身边,只有玉泉和玉露作伴,睡得并不太踏实。这会儿趴在旁边的短榻上,呼呼睡得正香,玉露却已经起了身,备好热水栉巾,端了一盘早点进来。
见阿嫣睁眼,她便笑了笑,“王妃可巧醒了,倒省得奴婢再叫。这是刚出来的早饭,王妃起身梳洗,早点用吧。”
说着话,将漆盘搁在桌上,过来叫玉泉起床。
阿嫣睡眼惺忪,拢着头发下榻穿鞋。
“外头怎么样了?”
“昨晚后半夜官差们才赶来,不过是马后炮,帮着清理东西罢了。好在官驿的后厨无恙,放才王爷和侍卫们用早饭,让奴婢端来这些,王妃可放心吃。”
“他没回来睡?”
“王爷中间回来了一阵,没歇太久就走了,那会儿王妃睡得正熟呢。”玉露向来勤快,推醒了旁边陪夜的玉泉,又倒水递巾,伺候阿嫣梳洗后,三人一道用饭。
待吃饱了出门,外面晨光洒遍。
打斗的痕迹都在昨晚留宿的客院周遭,这附近倒不至于太乱,初秋的晨光暖烘烘笼过来,鸟雀啾啾之间,昨晚的厮杀仿佛一梦。阿嫣循着昨晚走过的路去找司裕,才走到中途,就见谢珽带着陆恪从旁边的院子穿行过来,身姿峻拔,精神抖擞。
陆恪抱拳为礼,玉露玉泉各自屈膝。
谢珽很自然地在阿嫣跟前驻足,“去看司裕?”
“嗯。昨晚去的时候他在昏睡。”
“一起去。”谢珽淡声说着,示意陆恪自去忙碌,而后携了阿嫣的手,步入那座安置伤员的客院。
暗卫和侍卫们经了休整,已经各归其职。
司裕躺在屋檐,正晒太阳。
瞧见阿嫣,他自屋顶一跃而下,站到她的面前,清冷的脸上勾出点笑,眉梢挑了挑,算是打招呼。
阿嫣不自觉也浮起了笑,“这般上蹿下跳,看来果真没有大事。你怎会忽然过来帮忙的?”
“正好路过。”司裕答得云淡风轻。
阿嫣信以为真,又道:“昨晚看你昏睡在那里,差点以为是受了重伤。”
司裕闻言,不自觉瞟了眼谢珽。
他当时虽没避过谢珽的那一掌,事后回想,却哪能不知原委?纵然知道谢珽没安坏心,遭人偷袭终归是让人恼火的,他不想让阿嫣跟夫家闹不愉快,便只道:“是被恶贼打晕的,并非重伤。”
“那恶贼真可恶!”
阿嫣还以为是昨晚偷袭之人干的,骂得毫不留情。又问司裕这阵子的经历,得知他离开魏州后四处瞎逛,这次也是想回京,便觉得机缘巧合,正好顺路。想着司裕身上有伤,便邀他一路同行,正好她要给谢珽做药膳,令伤势早些痊愈,到时候可顺道做了司裕的,于身体有益。
司裕颇怀念她的药膳,欣然答应。
两人“久别重逢”,阿嫣在魏州原就没几个朋友,当初放司裕走,也是怕杀手的身份引来旁人侧目,委屈了屈身做车夫的司裕。如今碰见,司裕是自由之身,又仗义相助,无需受从前那些闲气,自然颇为开心。
司裕虽寡言少语,却百依百顺。
谢珽坐在旁边,眼睛里像是被吹了沙子,却又不能去揉,只端着张脸听他们叙旧。在司裕拐骗阿嫣,骂他是恶贼时,唇角抽了抽。但这事无需多解释,他也不能跟少年计较,听阿嫣多谢司裕昨晚拔剑相助时,还妇唱夫随的点点头,说一句司公子身手不错。
直待阿嫣彻底放了心,带着玉露去后厨安排药膳的事,他才开口道:“你先去,我有事同司公子说。”
阿嫣应了,裙裾摇动间快步而出。
小院中便只剩谢珽与司裕相对。
司裕也猜得到谢珽要说的事。
上回他带人闯入峥嵘岭,擅自做主将寨子连根拔起,令谢珽的眼线几乎折损殆尽,他事后回想,也觉得稍微莽撞了点。不过这件事他并不后悔,若谢珽责问,他也愿意承受,遂将鸣哨和腰牌扔回谢珽怀里,道:“那个人审过了?”
“审了。”谢珽并未苛责,反道:“多谢你。”
“是我擅作主张。”司裕素来不喜连累他人,这回之所以动杀念,却也是有原因的——
“摸进寨里时,听到他们密谈,说要伺机杀了楚姑娘。自然,还有你。”
谢珽认识他时日不短,还是头回听他说这么多字,顾不上他对阿嫣的守旧称呼,只道:“所以你先下手为强,提早一锅端了。”
司裕点点头。
因折损了那些眼线的性命,心里过意不去,决定再给谢珽送个消息权作弥补。
“那些人曾给诚王护驾。”
那一回,差点要了他的命,却也让他遇见了阿嫣,决意脱离万云谷,算因祸得福。
司裕念及旧事,已是心如止水。
谢珽却是眸色微紧。
他听阿嫣说过跟司裕相识的经过,猜得这少年应是在京城行刺失利,才重伤昏迷,险些断送性命。却没想到,他要杀的竟然是诚王。更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刺客是河东出银钱豢养,在谋算他的性命之余,竟然跟京城的皇子也有勾结。
河东麾下有这能耐的寥寥可数。
谢珽几乎猜出了背后是谁。
第63章 妒忌 这王妃之位原本是属于她的。
当今永徽帝膝下育有三子。
长子信王是庶出, 因天资颇差、品行不端,在朝中并无半分建树,只享着尊荣富贵, 连王府后院都鸡飞狗跳的。
如今占着东宫的太子是皇后所出, 因是年逾三十才得了这命根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自幼万般宠溺。加之永徽帝沉迷风雅、流连后宫,将朝政和规劝教导皇子的事都托付给宠臣, 长到如今十六岁, 也没教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后宫纵容、朝臣恭维, 养出了个自以为是, 骄纵任性的脾气。
唯一有点上进之心的,也就诚王了。
他是贵妃所出, 如今二十五岁,算不上多精明强干。但比起庸弱无能的庶长子、夜郎自大的东宫太子,他多少还能办两件人事, 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久而久之,难免生出觊觎储位之心, 与皇后母子争风头。
司裕去诚王府是奉命刺杀。
这些人跟司裕交了手, 暗里护着诚王, 自然是背后的主子被许了好处。
谢珽几乎能猜出那是怎样的交易。
他沉着脸出了小院, 命陆恪派人将昨晚擒获的贼首带回魏州秘密关押, 顺便放出峥嵘岭被连根拔起, 贼首已然落网的消息。而后, 仍整顿车马,启程往京城走。
一场袭杀耗尽郑獬旧部和流窜的刺客,后面的路上就安生了许多。
这日后晌, 进了京畿地界。
待傍晚在客栈下榻时,离京城也只剩下十余里了。这么点距离,若是照旧往前走,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入城是绰绰有余的。不过阿嫣月事临近,加之一路车马颠簸,身子不大舒服,谢珽便命人早些安顿住下,明日从容启程。
客栈还算宽敞,雅间也很干净。
谢珽将阿嫣抱下马车,让玉露她们好生照料,又命陈越去安顿屋舍。他则带了徐曜在身边,趁着日色未晚,骑马在附近瞧瞧。
从魏州到京城千里之遥,按理来说,京城是帝王居处,该越走越富庶安稳才是。谢珽早年入京时,也曾瞧过京畿一带的气象,虽也有藏污纳垢的事,百姓过得还算安稳。
如今却全然不同了。
南边作乱的流民如蝗虫席卷而过,在禁军镇压落败后,气焰愈发嚣张,一路攻城掠地。那匪首虽行事悍勇,却缺乏谋略和治军的能耐,借着一身孤勇和积压已久的民怨所向披靡,实则占了城池后并不会统辖,更无军纪可言,反生出不少劫掠之事。
别处百姓闻言,焉能不惧?
当初谢珽打下高平城时,除了安顿布防,进城前便下令军中不得扰乱百姓分毫,之后也言出必行,严苛军法之下,很快安抚了百姓。于那几座城池的寻常百姓而言而言,除了守城的兵马和衙门的要紧官差换了拨人,旁的没太大不同。甚至衙役还比先前的贪官污吏勤政爱民了些,数月之内便恢复如初。
这般声名传出,此次兵锋横扫陇右时,归降者秋毫无犯,激战后则予安抚,百姓也肯信谢家的许诺。
饶是如此,仍有不少百姓离散。
而南边那股流民原就没军纪,哪怕贼首想起来约束,也做不到令行禁止,夺得城池后不少百姓又遭劫难,传出的声名便颇凶恶。
以至许多人听说流民迫近,早早就逃了。
原本去岁就有许多地方遭了天灾欠收,这般乱象下,流散的百姓愈来愈多,往各处奔逃谋生时,也有不少涌向京城。
那些人,皆被拒在城外。
为免京城的高官权贵们看了糟心,城门卫甚至特地派了人驱赶,将流民赶到十几里之外,不许靠得太近。谢珽来时,就看到路边有衣衫褴褛赶路之人,这会儿跟徐曜骑马转了一圈,小镇村野之中,乞者也比从前添了数倍,多半都是外乡人。
这还是京城西北边,若往南走,恐怕乱象更甚。
一大圈绕下来,已是暮色四合。
谢珽心里有了数,拨马沉眉而归。
才到客栈,就见负责戍卫阿嫣的陆恪快步走近,拱手道:“楚家来人了。是上回送嫁的楚安,王妃留他喝茶,在屋里说话。”
“知道来意么?”
“卑职没问,不过看他态度客气,还带了点车马随从,想必是来迎接殿下和王妃。”
从前荒唐行事,如今却这般殷勤?
谢珽循着陆恪所指,瞥向阿嫣歇息的屋舍,理了理衣裳,肃容登楼。
……
楚安确实是来迎接的。
——是奉了楚老夫人的意思。
不论成婚之初闹得如何,两家这门婚事既然成了,便也算是姻亲。当日谢珽母子逼问楚嫱之事,固然令楚安心生惶恐,瞧着后来阿嫣安稳无事,且武氏又派人送来了礼单,对阿嫣颇为夸赞,楚老夫人便觉得,谢家的态度大抵是和软了些,愿意给楚家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