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这个问题司裕从前没想过。
他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她的周全,不容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他愿意为了她跑去街上买那些幼稚的糖果糕点,换她粲然而笑。他愿意任她驱使,无论赶车外出、上树摘果、默然跑腿,只要她心满意足,他也跟着高兴。
从魏州到京城,他看着她被谢珽揽在怀里,十指交扣,温柔打趣,有时候心里也会难过。
但司裕都会迅速压住。
毕竟,她已三媒六聘的嫁为人妇,谢珽与她亲近是名正言顺,他的任何念头都是不轨之心,只会带给她麻烦。
司裕不愿给她添乱。
且喜欢二字,于他而言是贪求。
从弥漫血腥的沼泽爬出,走过十来年的凄风苦雨,跋涉过陌生遥远的千里山河,熬过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遇到她殊为不易。司裕不敢贪图,能远远跟着看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摘了一片树叶遮在眼上,窥看缝隙外的亮光。
树叶摇动,光影交错,眼前渐渐浮现出少女含笑的眉眼脸庞。
司裕蓦的起身,身形轻飘飘的掠过树梢,远远看向秋千架上烂漫含笑的身影。
他静静坐了很久,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来,当日在魏州的小院中,阿嫣曾说不愿久留在汾阳王府,有回京安居的打算。哪怕那是有意说给谢珽听的,想必也不是虚言,只不知如今她的打算有没有改变。
司裕即便不敢贪恋,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猜测起来。
……
远处的隐园里,谢珽就没这等闲心了。
他还在审问徐元杰。
朱九撬开嘴巴后,审问起来其实并不难,但徐元杰背负着魏津的命令在京城潜藏蛰伏了十余年,身上牵系的东西实在太多。且身在中枢,帮着吉甫做了太多的事情,不时就能蹦出一两件关乎紧要的来。
谢珽不宜在京城逗留太久,若有需要查证的,便须尽早派人动手去查。
连着两个日夜,除了用饭出恭,谢珽几乎没踏出小楼半步,就连歇息都是坐在案边,撑着脑袋小憩。
朱九也熬红了眼睛。
隔日清晨,能问的都挖了个赶紧,徐元杰终于求得一个痛快,不再遭罪。
谢珽将所有的事都理顺,记在心里之后,命人将审问时记录线索用的纸笺尽数烧毁,捣成粉末之后和成了泥,丢在角落里。
而后命人将徐元杰设法运出城外,顺便给诚王透露点风声,让对方知晓此事即可,不得留下物证。
莫俦奉命去办,谢珽纵马而归。
他大张旗鼓的回了京城,先是入宫赴宴,后又携妻回门,如今消失无踪闭门谢客,京城里那些想要结交拜访的人难免心焦,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过来。而今见他归来,自然是蜂拥而至,不论拜访是真情抑或假意,碰着位高权重的,总得虚应片刻。
如是耽误了一阵,待扛着满身疲惫回到屋里时,阿嫣正倚窗出神。
初秋时节,院中槭树渐染薄红。
她独自坐在窗畔,罗裙曳地,披帛静垂。屋里点着淡淡的甜香,玉露和玉泉不知去哪里忙碌了,只有两只鸟雀蹲在枝头陪着她。从侧面瞧过去,她的神情有些惘然,眉头微微蹙着,似心存担忧。
也不知是不是夫妻俩心有灵犀,在谢珽在甬道无声驻足时,她忽而回过神,目光越过窗槛望向院门。
瞧见他,面上一喜,立时起身迎出来。
第72章 坦白 绵密的亲吻落在了唇上。
阿嫣已经等他很久了。
因宫里的内官已来过好几回。
回京当日, 永徽帝为他赐宴时,将有意借河东猛将平定流民的意图流露得十分明显。谢珽当时虽未拒绝,却也没立即答应, 只说问过河东近况后再做决定。
永徽帝火烧眉毛, 怕谢珽作壁上观,令朝廷处境更艰难, 忙拿陇右节度之权来换。
如今旨意已颁,就等谢珽回话。
谁知他回了趟门之后便消失无踪, 始终没在随园露面。内官被永徽帝催得紧, 寻不到谢珽, 连忙来问阿嫣。
阿嫣只说有事未归。
私下里, 她也让陈越将这事禀报过去,陈越很快拿到了回音, 说谢珽有事在忙,让她以私事来搪塞。
前日傍晚、昨日前晌和后晌,加上今日前晌, 内官已经跑了四趟,足见帝王心急如焚。
阿嫣既有谢珽授意, 自然能稳妥应对。
心底里, 却难免有点着急。
此刻瞧见谢珽, 忙举步迎了出去。两人在屋门口撞上, 她一眼就瞧见了谢珽眼底的疲惫, 眼神比寻常稍黯, 亦添了稍许血丝。即便身姿魁伟衣衫端贵, 整个人却如同利剑蒙尘,不复离开时的冷厉威仪。很显然,他这两日在外面销声匿迹, 必是做了件苦差事。
阿嫣暗生担忧,牵住他的手臂。
“夫君可算回来了,这两日……”话音未落,就见谢珽毫无征兆的躬身靠近,将她抱进了怀中。他抱得没太用力,却默不作声将身体轻轻靠在她肩上,仿佛疲倦之极。
阿嫣微微一愣。
旋即,柔顺的贴在了他怀里。
“我有点累。”谢珽闭着眼,脑袋贴在她的鬓发,声音低得如同喃喃,“让我抱会儿。”
他确实累极。
即便徐元杰早已认栽,严刑审问时并未抵抗,要在短短两日间将他身上的要紧事都理清,却也极耗费心力。
且审问出的事,无不触目惊心。
谢珽在沙场斩将夺帅,双手染满鲜血,手下累累白骨皆是敌军中的男儿。外人提起来,常将他视为修罗,嗜血冷厉,赶尽杀绝。
殊不知,真的恶鬼藏于朝堂。
徐元杰为虎作伥这几年,虽未明着杀人见血,为了给吉甫和魏津敛财,几乎花样百出。官府赋税只是冰山一角,毕竟,各处军政皆握在节度使手中,朝廷能取的九牛一毛,徐元杰的巨额资财其实来自侵占。
凭着朝廷官员的身份和吉甫的大树遮荫,肆意侵占田地屋舍,卖官索贿,逼死的无辜百姓不知凡几。
后来为营造宫室,讨宠媚上,从各处搜集珍稀万物木石时,不知搅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饶是谢珽久经沙场,见惯生死,听着两人狼狈为奸的种种行径,推想妻离子散的凄苦百姓,也觉心头黑云阴沉。更别说,谢衮也因这些人而遭戕害,英年战死,无数兵将为之殒命。
谢家镇守河东那么多年,万千男儿黄沙埋骨,只为护住山河无恙、百姓安居,让朝廷能安然施政天下,牧养子民。如今,那些由他们护在身后的百姓,被奸佞肆意残害,而庸君坐拥天下,非但毫无建树,还要拔除守边之将,何其可笑可憎!
这朝廷皇室、这贪婪奸佞,是恶贯满盈的泥潭,是他要破开蹚过的荆棘路,谢珽从未犹豫踟蹰。
但他毕竟才过弱冠,更非铁石心肠。
沙场上的争杀是男儿之志,既选择了仗剑纵马,保家卫国,生死取舍时皆有刚烈血性,时日长了,便能坦然接受。
换成手无寸铁的百姓,一切终究不同。
谢珽心头似被什么东西压着,窒闷又沉重,在部属面前却不能细想流露分毫,只能凭理智严审决断。直到此刻,看到少女盈盈含笑而来,眉目如画裙衫轻卷,仿佛一瞬间间他拉回了灯烛昏黄的春波苑,能暂时撇去杀伐决断的威仪城府,在她的身边,做回有血有肉的寻常男儿。
积压许久的疲倦汹涌而来。
谢珽抱着她,什么都不去想,只在她熨帖温柔的陪伴里,放任自己片刻沉溺。
怀里的人柔弱娇盈,大约是察觉了他的情绪,双臂藤蔓般缠上他腰间,不轻不重的环住。明明是柔弱易摧折的身姿,也不知朝堂深藏的险恶人心与翻云覆雨,却像隐藏了柔韧力道,将他从情绪的深渊里轻轻拽回。
她没说话,只静静贴在他怀里。
谢珽抱紧了她,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感觉她身体的温柔娇软,渐渐便有旧事漫上心间。月夜的箜篌、窗畔的图画、烛畔的笑靥、枕边的缱绻,那些事美好又干净,将那些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事渐渐覆盖,到后来,心间脑海只留下她的模样。
这世间仍是值得的。
哪怕帝王庸懦奸佞当道,朝堂内外皆动荡险恶,天地间仍有许多的美好,值得男儿拼了性命去守护。
谢珽长长的舒了口气。
许久,他松开怀抱,眼底的阴沉悄然抚平。
阿嫣仰头,柔软的指腹落在他眉心,将微皱的眉头轻轻抚平。她并不知谢珽这两日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却清楚他此刻的情绪大抵与谢瑁出事时相似,有许多的苦闷挣扎,却不得不碍于身份掩藏克制。
这样的谢珽让人心疼。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这几日夫君想必没怎么歇息。去午睡会儿吧?我去熬一碗荷叶汤,夫君醒来了正好能喝。”
她说着,牵了谢珽往里屋走。
谢珽顺从的跟在后面,却将掌心的小手握得更紧,“荷叶汤让旁人去做,你陪我睡会儿。”
“好,那我让玉露安排下去。”
阿嫣唤人进来,吩咐过后让玉露掩了门屏退闲杂之人,而后取开薄毯与他共枕而眠。
秋日不似盛夏难熬,其实她不困。
但谢珽如此疲惫,她既不能在公事上帮着分忧,这些细枝末节上,自然要照顾周全的。凉席尚未撤去,外衫解去后,谢珽熟稔的将她圈进怀里。窗缝里有风悄然钻进来,夹杂远处此起彼伏的蝉声,却也渐渐淡去,只剩彼此的呼吸与体温。
……
谢珽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
连日的疲惫与沉闷随之一扫而空,睁开眼睛时,有点难得的懒倦,精神却已恢复奕奕。
屋里格外安静,半点动静也无。
阿嫣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枕在他的手臂上,青丝微乱,睡得正舒服。初秋时节单薄的衣衫散开,半敞的胸襟里露出海棠色的抹胸,衬得肌肤柔白若雪。她浑然不知,渐而显眼的胸脯随着呼吸徐徐起伏,目光微垂时,能窥见抹胸内的稍许风光,令人心颤。
胳膊压久了有点麻,谢珽并没乱动,一只手不自觉搂上纤细腰肢,目光流连于近在咫尺的娇躯。
胸前的衣上打了轻盈的蝴蝶结。
绣了桃花的柔软绸缎,服帖而柔滑,系住对襟薄衫,只消轻轻扯开,散了暗扣,便可从她肩臂剥去外裳。
谢珽那只手惯于解甲握剑,从未解过女子的衣衫。
然而此刻,夫妻拥卧在凉席枕榻上,从缱绻安静的梦里醒来,暂将屋外的琐务杂事抛开时,他却很想试试。那只手鬼使神差的摸索上去,悄悄一拽,蝴蝶结随之散开。修长赶紧的手指灵活摆弄,轻易将藏在蝴蝶结下的隐蔽盘扣解开,连同底下的两粒一并松了。
衣裳滑落,露出既薄且透的中衣。
有外裳遮着时,这中衣足以掩盖窈窕身段,此刻却只剩半隐半现。
谢珽的目光落在纤细腰肢。
他抬起手,隔着中衣一寸寸拂过去,自纤腰至秀背,而后在极柔软处停顿。
并非他克制自持,而是阿嫣睁开了眼睛。
漫长的午睡让她有点懵,大抵是被身上打乱的这只手扰了睡意,她睁眼时眉头微蹙。两人皆侧身睡着,目光对视片刻,品咂出男人眼底的缱绻时,她才后知后觉的低头。瞧见衣衫半解,胸脯未露,她立时红了脸,还未开口,谢珽便已倾身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