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话一开口她自己都愣住了。想必是一直吐酸水,嗓子都哑了,现在说话声音也变得难听。
徐墨怀也有些意外,随后探出头去,似乎跟人吩咐了什么,苏燕也没听清。过一会儿就有人送进来一碟果脯。
他往苏燕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吃。
苏燕闭了闭眼,没有动,反哑着嗓子问他:“陛下带我回长安后想要怎么做?”
眼前这个人是皇帝,她早就对他没有妄想了,她现在最希望徐墨怀到长安后给她一笔赏金就让她滚。
徐墨怀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帘半搭着看她,懒散中又带有逼人的气势。
“你这样的身份进了宫,多少有些不体面,朕与林馥婚期在即,若此刻将你留在身边,岂不是打林家的脸。”
怎么看都不划算,他没必要为了苏燕惹麻烦。
什么林家不林家的,她根本听不懂。
“将我留在身边?”苏燕睁大眼,不可置信道:“为什么要留着我?”
她立刻慌乱了起来,口中胡乱地说着:“我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种地放牛,陛下放了我吧,我笨手笨脚也不会伺候人的,就算做宫女都不成。我就想嫁个人好好过日子,陛下是一国之君,留着我又做什么呢?”
徐墨怀听到她又在念叨嫁人,脑子里就像是有一簇火苗在蹭蹭往上冒。
“由不得你想。”
苏燕愕然地抬起头盯着他。
“你身份低微,在宫中也只配做一个洒扫奴婢,朕念及旧情愿意留下你,赠你锦衣玉食,赐你荣华富贵。”徐墨怀的手掌冰凉一片,轻轻抚上苏燕的脸颊,就像一条毒蛇滑过,让她不寒而栗。“燕娘,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徐墨怀看到她错愕又惊慌的表情,心中莫名感到愤怒。
她此刻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在马家村不是还爱极了他,不惜千里跋涉到长安去。不是说想要去最好的酒楼,穿好看的衣裳,和官家娘子一般戴金钗步摇,如今这些都摆在眼前了,她有什么好不情愿的。
难道她真的喜欢一个没用的儒生,甘愿做牛做马为他操劳一生。
徐墨怀面色阴沉如水。“朕赐周胥奉御一职,他三跪九叩对朕谢恩,而你却偏偏不识抬举,你以为现在回去,他还敢要你吗?”
苏燕颓丧地低下头,窝在角落里彻底不吭声了,桌上的果脯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冷冷地睨了一眼,并没有去管。
马车的窗子被打开透气,徐墨怀也好借着光看书写字,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苏燕,提醒道:“你挡住光了。”
苏燕往一边挪了挪,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趴到小窗边透气,徐墨怀简短道:“光。”
苏燕实在受不了了,问道:“我碍手碍脚,陛下为何不让我回去。”
“你过来”,徐墨怀突然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似乎是叫她靠近去看。
她稍稍挪了一下,象征性地动了动,他头也不抬地说:“朕让你过来。”
苏燕只好朝他靠近了一些,去看纸上写的字。
周胥没有教过,她根本看不懂。
徐墨怀看出她不认识,难得耐心了起来。“这是我的名字。”
他又在纸上写了一遍,刻意放缓了比划,问她:“看懂了吗?”
苏燕疑惑地望着他,眼神似乎在问“我学这个做什么”。
徐墨怀只跟她强调:“我再写一遍,你好生看仔细,一炷香的时间后我要考你。”
她学这种东西做什么,皇帝的名字学会了又用不上。
苏燕百般不情愿地接过笔,在晃动的马车上照着字迹临摹起来。然而这三个字学来无用,她也不肯用心,立刻就忘了笔画顺序,写几遍就开始敷衍。等徐墨怀估量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收了有字迹的纸,让她自己写一遍。
苏燕写得十分勉强,笔画顺序不对也就罢了,若有想不起来的地方便糊弄一通,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徐墨怀仅看了一眼,就冷着脸说:“把手伸出来。”
“什么?”苏燕迷惑不解。
“手。”他语气又重了几分。
苏燕照做,手才伸出去,徐墨怀就拿起一旁拨弄香灰的铜杖打在她掌心。
她立刻收回手缩在袖子里,方才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得疼,让她又惊又怕地往后退。
“三个字,你错了两个。”他看出苏燕在敷衍,手下也没留情。“伸出来。”
苏燕本就焦虑不安,几次三番被人命令指教,这是她十几年都不曾遭遇过的事,如今还要因为学不会他的名字被打手心。这几乎彻底激怒了她,说什么都不肯把手伸过去,只怒气冲冲地瞪着徐墨怀,而后掀开帘子就要出去。
徐墨怀眼疾手快,立刻将她按住,同时将她双手交叉背到身后。
苏燕立刻像条被丢上岸的鱼一样扑腾,几次踢到了徐墨怀也不停下,逼得他只好倾身去压制住她。
苏燕的理智已经被烧干净了,火冒三丈地说:“我就是学不会怎么了?凭什么我要学你的名字,你不过就是看我好欺负,拿一个假名字诓我!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算了!”
徐墨怀听完脸色已经黑得不像话了,阴森道:“朕怎么不知道你这般娇气?不过让你学三个字,你糊弄朕便罢了,才打了一下手心,你便敢顶嘴了?口口声声让朕杀了你。是不是近日过得太舒坦,让你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舒坦?吃不好睡不好,日日提心吊胆也能算舒坦?
苏燕连着几日身心备受煎熬,此刻像是被折腾到崩溃,眼泪哗哗往下流,一边哭一边说:“我就是不识抬举,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徐墨怀将她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就凭朕可以。”
就凭他想,没什么是他不可以做的。
苏燕愣了一下,随后继续嚎啕大哭,哭得马车外的侍卫都听到了。然而这样的哭法,他们半点也不会想到什么旖旎的事,只会以为徐墨怀是要杀了她。
那一下抽得确实不轻,她的手心都红肿了起来。
徐墨怀也不是第一次见苏燕哭,的确是粗鄙之人,哭起来半点仪态都不讲。从前在马家村的时候苏燕有只羊羔病死了,她就抱着一只死羊哭到一抽一抽的,然而当晚她就拿着菜刀把羊干净利落地剥皮下水,第二日桌上就有了肉。
当时她也是这个哭法,那个时候他只在心中冷笑。
然而这次苏燕也哭得跟要断气了一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分明他只是打了她的掌心,即便是徐晚音八岁被打到握不住筷子,也断不会跟苏燕现在一般。
徐墨怀觉得苏燕总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在哭。
他耳朵都被吵得嗡嗡响,恼怒道:“苏燕,是不是疯了?”
紧接着苏燕就咳嗽起来,他这才阴着脸放开她的手,去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燕顺过气后,仍然缩在角落抽泣,直到她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似乎理智也跟着回笼了,最后已经彻底没了声音,也不敢抬头去看徐墨怀的表情。
她只是被憋疯了口不择言,不代表她真的想死,就算是把她的手打烂她也想活着的,于是此刻就开始懊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生怕徐墨怀跟她算账要砍了她的手脚,亦或者一怒之下把她也丢去喂狗。
苏燕闷不吭声也不敢动,徐墨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马车中就显得十分清晰。
她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在盯着自己,一时间更不敢抬头了。
徐墨怀收回目光,看了眼纸上乱七八糟的字,没好气地说道:“滚出去。”
苏燕如获大赦,逃也似地下了马车,心脏还跳得正快。
侍卫见她鬓发散乱,面颊通红还带着泪痕,一时间心中也有些复杂。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被宠幸,更像是挨了一顿毒打。
经过苏燕要命的哭嚎以后,徐墨怀连着两日没找她麻烦。吐着吐着她也渐渐能习惯了,虽然仍是身体不适,却也不至于再吐到半死不活。然而很快,徐墨怀又叫她到马车里去。
书案一边放着笔墨纸砚,另一边放着一根细长的铜杖,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燕再没敢闹了,她只想好好的活着。
徐墨怀处处瞧不上她,等回了长安就会将她丢去做奴婢,到时候他的后宫美女如云,又怎么会想到区区一个乡野村妇。
她熬着熬着,总有自由的那一日。
——
马车上晃晃悠悠,除了写不好字以外,还容易让人瞌睡。
等到了长安的时候,徐墨怀叫醒趴在书案上,占了大半个位置的苏燕。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脸上因为墨迹未干,而印了黑乎乎的一大团。
他瞥了一眼,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准备拿帕子给她擦干净,苏燕下意识躲避,惊恐地看着他。
徐墨怀的手落了个空,眼神也变得可怕起来,索性不再管她,任由她脏着脸下去,总归出丑的人不是他。
第18章
马车没有进宫,而是停在了崇安坊的青環苑。
徐墨怀是在一番思量过后,才决定将苏燕安置在此处。
宫中人多眼杂,苏燕乡野出身没心没肺,哪一日有人给她喂毒药都能笑呵呵接过。而青環苑是他和常沛的人,加上崇安坊离皇宫不远,一来一去也不至于浪费时间。
如果苏燕乖乖听话,能学出个模样了,他也许会将她接到宫里。
苏燕不知道徐墨怀这些想法,只是掀开帘子瞥了一眼,瞧见马车没有开进皇宫,心中不知道是该惶恐还是该欣喜,于是犹犹豫豫地回头朝他看去。
徐墨怀此刻看着苏燕那张蹭了团墨迹的脸,只觉得她浑身上下都让他不顺眼。
“此处是青環苑。”
崇安坊青環苑,“莫淮”就住在这里。
苏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当初她寄了许多信的地方。如此一想,心中既是羞愤又是失落。
她羞愤自己被骗得团团转,自作多情给徐墨怀寄了那么多信,指不准他看到那些信会在背后嘲笑她痴心妄想。
徐墨怀只见她一动不动,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自己先走出马车,几乎是用提着的方式让苏燕下去。
青環苑特意留出的西门,只有徐墨怀会从此处进去,加上他回长安的事早就知会了常沛,他应当正在青環苑中候着。
几个下人一见徐墨怀,立刻向他行礼,而后又面带打量地去看他带回来的女人。
显然他们都看到了苏燕脸上的污迹,然而碍于徐墨怀在此处,他们笑也不敢,提醒也不敢,只能欲言又止,面色各异地偷偷看向苏燕。
苏燕本以为云塘镇那处的宅院已经是极为富丽了,谁知才进了青環苑的门便能见到奇花异草雕梁画栋,地上都有砖石铺成的路,不像在云塘镇,一下雨地上就泥泞不堪。
府中下人们身上的穿着都比她任何一件衣裳要好得多,侍女的发髻做得高高的,堆叠起来像朵云,上面坠着小巧精致的珠花。
苏燕发现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讥诮,似乎在竭力掩饰笑意。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手指紧紧攥住袖子,不敢跟着徐墨怀往里走。
“苏燕。”徐墨怀叫了她一声,带有催促的意味。
苏燕迎着众人古怪的目光,如同一个闯进陌生人家的野猫,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她忐忑不安地朝他走过去,徐墨怀见她动了,这才抬步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