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以徐墨怀对徐晚音的放纵,她以为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早该被处死了,谁知却是在自己的宫中见到了她,可想而知,徐墨怀是有几分将她放在心上的。
可若当真如此,又为何让她做一个宫婢,每日做这样劳累的粗活。
林馥也不知道徐墨怀是什么意思,只好试探道:“你若愿意,本宫可以向陛下举荐你,给你一个位份。”
她与徐墨怀才成婚,此时他想往后宫添人实在是说不过去,可人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便比较合情合理。若徐墨怀是这样想的,她做个人情也无妨。
哪知林馥说完这番话,苏燕的脸色立刻就白了,慌忙摇头道:“皇后娘娘抬举我了,我身份低微,万不能侍奉陛下……”
林馥心中不解,正想再问,就见苏燕掩在袖下若隐若现的手指红得不正常。
“你的手上可是有伤?”林馥问了一句,苏燕下意识一缩,将手藏得严严实实。
见她做出这样的反应,林馥有些不满,皱眉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苛待你,若是受了伤尽管说便是,让陛下知道了,他难免要追究我的过错。”
大抵出身优越的人看着就是与常人不同,即便是言行举止间的细微差错,便能轻而易举将他们与真正的寒门割裂开。
林馥便是这样的人,仅仅是一个抬眉,一声叹息,都带着点矜贵清高在。
苏燕被徐墨怀打压,整日去侍奉人,已经渐渐地习惯了低头认错,习惯了如何忍耐和侍奉主子。即便她穿上和林馥一样的华贵衣裙,学着她的模样写字调香,终究不过是沐猴而冠,只能越发清晰她们之间的天壤之别。
苏燕也是个女子,且与林馥年纪相仿,却与林馥的大婚之日与她的夫君缠绵欢好,换做任何一个有脾性的人,都要将此视作是奇耻大辱,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然而林馥这两日只是无视她,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此刻又因她的伤而温声询问。苏燕心中满是羞愧,在林馥面前愈发感到无地自容。
犹豫片刻,苏燕说道:“不过是一些冻伤,每年都要如此,不打紧的。”
林馥听她说是冻伤,心中更好奇了。如此来看,苏燕的确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婢女,为何又会与徐墨怀有牵扯,短短几月便从青環苑接到了宫里,皇室极为看重门第,非望族名门出身连做妾都要瞧不上眼,何况是区区一个奴婢。
“给本宫看一眼。”
苏燕伸出手给她看,林馥走近,手掌托着苏燕的手仔细打量,触碰间能感受到一层粗糙的茧子,以及她手上的划痕与干裂的伤口。
苏燕面色一红,浑身都僵硬了起来。林馥的手当真称得上是纤纤柔夷,白而细腻的肌肤,与苏燕红肿干裂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林馥瞧了一眼,才发现这手比她院子里婆妇还不如,即便林拾常年习武练剑,也没有磋磨成这样的。
“你的手怎么伤成这副模样?”
苏燕猜想林馥从前是没见过真正的农人,她这双手还算好的,那些劳作几十年的人,手上的裂口甚至要用布条包着,免得泥巴都积进去。
“我家里清贫,小时候种地采药,时间久了都是这样。”冬日里也难免要碰凉水,没有炭火没有暖炉,冻得手脚生疮并不是稀罕事。阿娘去世后她都是硬熬过来,直到年纪大了懂得照料自己,这伤才慢慢好起来。
林馥更好奇了,徐墨怀究竟是从哪儿寻来苏燕的。他一个皇室出身的人,骨子里没有不轻蔑庶人的道理,如何能接受这样一个女人上他的床榻。
苏燕能感受到林馥好奇的打量,并没有将自己的事全盘托出,好在林馥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几句后便说道:“本宫让人拿些药给你吧。”
苏燕受宠若惊地跪谢,林馥挥挥手,说道:“无事,你出去吧。”
起初她还有些忧心苏燕会不会是个麻烦,此刻却觉得有些同情。分明在青環苑的时候她还锦衣华服地跟人打双陆,如今竟沦落到在中宫洗衣扫地,连一个低等位份都没有,反而要做最下等的粗活,想必在徐墨怀眼里,也不过是当个消遣,刻意丢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
苏燕的屋子很小,只有她自己住着。夜里擦洗过后,她点了盏昏黄的油灯,就着微弱的光线给自己上药,桌上铺着几张练字的纸。
徐墨怀虽处处逼迫她羞辱她,却唯独在读书识字上不会苛待,多半是嫌弃她大字不识言行粗鄙。
苏燕望着那瓶药膏,心中对林馥的愧疚愈发深刻。
她已经受了这么多教训,逃出徐墨怀掌控的那一日遥遥无期,她难道真的要一辈子这样下去吗?也许她顺从了,徐墨怀会待她稍微好些,封她一个宝林御女当当,也算让她过一过好日子了。
再不知死活地顶撞他,万一哪日他又发起疯来将她打死,当真是求饶都来不及。
苏燕想起白日里林馥的那双手,又白又娇嫩,一看便是让人伺候的,再反观她自己,倘若徐墨怀不放过她,难道她就要一辈子当个奴婢侍候人吗?分明她曾梦寐以求的好日子,离她已经是咫尺之遥了,为何还要自讨苦吃?
就在她迷茫的时候,徐墨怀来了中宫,进皇后的寝殿不过片刻,很快便出来了,随后便让人带着他来到苏燕的住处。
苏燕惴惴不安地坐在床榻上,给徐墨怀腾出了房间中唯一的凳子。
他扫了一眼,没有坐过去,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才停留在她身上。
“皇后让人拿了伤药给你。”
苏燕点了点头,又怕他误解林馥,便主动说:“是皇后娘娘好心,见我手上有伤才给我拿药,并未苛待过我……”
“你手上有伤?”他目光中有一丝愕然,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燕却因他的反应,心头猛地震一下,身子莫名发冷,面上的不安也渐渐成为了讽刺。
她也是恍然才发现,原来徐墨怀不知道她手上有伤。
苏燕知道自己不该开口说徐墨怀不爱听的话,可她实在有些忍不住,只为这永远低人一等的处境,只为她付出真心却被践踏。
“陛下竟从未注意过吗?”
她的嗓音微哑着,语气却十分冷静克制。“陛下与我朝夕相处了半年,我为陛下做了这样多,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上药搀扶,能做的我都做了。冬天我的手上都是伤,陛下竟从不曾在意过。那么长的时间里,陛下有将我当做人看待吗?”
有那么多人关心过她手上的伤,无论是一同干活的婢女,还是白日里的皇后娘娘,他们也才与她相处不过数日,唯独徐墨怀不在意她的伤,更不在意她的感受。
似乎在他眼里,像她这样卑贱的人无论怎么被羞辱,都不会感到伤心难过,似乎她活着便不需要自尊自爱。
徐墨怀神情复杂地听完这番话,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苏燕猜想,他也许又要让她罚跪,又或者让她挨板子,总之是不会教她好过的。虽然下场不好,但说出自己的心意,还是让她心中的郁结稍微消散了一下,至少能短暂地畅快一会儿。
然而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冷硬地说:“朕改日再来看你。”
徐墨怀步履匆匆地离开,似乎是愤怒导致,他的衣角因走得太快如同雪浪翻飞,可他的背影又像是落荒而逃。
第二日,尚药局送来了御用的伤药,一瓶价值千金。
林馥倚在炉火边看书,苏燕搬着一筐新碳进去,她便戏谑地问道:“昨日陛下走得那样匆忙,难不成是被你给气成这副模样的,传出去都要说本宫与陛下成婚三日便帝后不和了。”
苏燕尴尬到不知所措,只好认错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瞧着你也是怪可怜的,与本宫赔什么罪呢。”林馥每次提起徐墨怀,苏燕都是神情畏惧中带着一丝厌烦,想必也被他折磨得不轻。在她年纪尚轻时便听过一个传闻,说是徐墨怀在情事上暴虐不堪,曾活生生打死了一个侍妾,为了不损害他太子的好名声,这才有了不近女色的说法,她一直深信不疑,还猜测他背地里必定是美人不断。
现在看看苏燕,兴许这传闻是真的呢。
苏燕抱着一筐银碳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便听殿外侍者来禀告,说是安乐公主求见。
第45章
苏燕如今一听到公主这两个字便浑身不适,初见便被徐晚音莫名其妙地辱骂责打,紧接着又因她气疯了徐墨怀,反让她面临后果。
林馥听说徐晚音来找她,心中也是有一丝隐隐的不耐烦的。她也没想到自己都入宫了,徐晚音竟还和从前一样,倘若有什么事便想来找她商议,尤其是与林照有关的。
林馥叹了口气,
说道:“燕娘,你先出去吧,这几日歇着,不用再碰生水了。”
苏燕谢过以后抱着炭筐往外走,头压得低低的,只盼着徐晚音不要将她认出来。
徐晚音的步子也很快,从苏燕身边经过的时候,如云的衣袖带起一阵浅淡香风。
苏燕尚未走出殿门,先一步听到了徐晚音慌乱无措地求助:“阿馥,你帮我找皇兄说句话吧……”
苏燕也记不清徐晚音在殿内留了多久,只是等走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哭到了红肿。
大概是神情真的恍惚,连苏燕从她身旁经过都没有注意到。
徐晚音离开,她才松了一口气,就听林馥又唤她进去。
苏燕走进殿内,林馥正满面愁容,见她来了,便说:“本宫有件事交代你。”
“娘娘请说。”
“公主与驸马之间似乎是生了点误会,如今驸马与她大吵一架,坚持要和离,公主前些又日子惹怒了陛下,不敢到他面前去,想请本宫替她传个话。”林馥面上很是为难,徐晚音不愿意去见徐墨怀,难道她就愿意了吗?
她说:“可本宫也不常见到陛下,燕娘既得圣宠,便顺带将此事说给他。”
“公主怎么了?”苏燕没忍住问了一句。
林馥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答道:“她去上香祈福,不知为何与驸马的一个友人撞上了,两人不知怎得起了冲突,听她说那个女子的手毁了,如今还命悬一线地躺着。驸马与她大吵一架,还想毁了自己的手去给那位友人赔罪,如今事情闹到了,驸马冒着大不韪也要与陛下求个和离。”
以徐墨怀的性子,会将林照冷嘲热讽几句,却不会反对和离一事,然而徐晚音不肯,她坚持自己不曾害过宋箬,对于这样的污蔑无法忍受,林家人又都当她骄纵跋扈不说真话,徐晚音孤立无援,只能求助于徐墨怀了。
林馥实则也不大愿意理会这些琐事,虽然长辈没有明说,她也能从林照和阿耶的态度中看出来,宋箬与林家的干系并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徐晚音闹一闹便能了解的。稍有威望的士族中人皆以纳妾为耻,林照也不例外,何况是一个名不正言不正的外室。无论是什么样的事,她都不想再去管。
苏燕猜测林照那友人必定是位女子,换做徐晚音因为骄纵而毁了别人的手,她真是一点都不觉着奇怪。
虽不大情愿替徐晚音传话,可眼前人毕竟是皇后,苏燕还是点了点头应下。
午后不久她便奉林馥的吩咐,端着一盅汤找了个由头去拜见徐墨怀。
此刻她心中烦躁并不比林馥少,她昨日气走了徐墨怀,今日主动送上门,万一他火气还未消,又要变着法子折腾她怎么办。
苏燕正纠结不安,忽然被一只胳膊拦住去路。
她疑惑地回过头,对上了李骋一张笑盈盈的脸。
“陛下都成婚了,怎得还不肯赐你一个位份?”李骋没有穿官服,身上是一件厚实的圆领袍,领口露出点毛边,也不知是什么野物的毛,一看便暖和。
见苏燕盯着他的衣裳看,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说道:“我自己猎的狐狸,毛色好看得很。”
苏燕收回目光,任他如何说也不搭理了。
她现在算是明白节度使和太尉是什么官了,总之就是跺跺脚大靖江山要晃动的地步,李骋出身这样好,招惹了她转身便走,倒霉的却只剩她自己。
李骋不肯罢休,问她:“你在何处服侍,我再去和陛下讨一次,兴许他便松口答应了。”
“郎君还是放过我吧”,苏燕已经开始不耐烦了。“郎君身份尊贵,我一个奴婢高攀不起,陛下还要当我是心思不纯,蓄意勾引你呢。”
李骋的脸色也没能一直好下去,苏燕一番拒绝后,他冷嗤一声,说道:“你在宫中只能当个婢女,与我回去我还好歹给你一个位份,且能连带着将你的奴籍给脱了。你不过一个婢女,陛下稀罕你做什么,兴许我好好说上两句他便应了。”
李骋听阿耶说过这位新帝的性子,多疑自负不肯轻信于人,当初联合秦王背叛造反的人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大抵这样的人对待人与物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不肯被任何人染指觊觎,即便只是一个不打紧的宫婢。
李骋想起苏燕跟人私逃那回事,猜想她多半也被教训得不轻,能活着已经是徐墨怀仁慈了,换做是他,自己的宠妾跟人跑了,他会将两人一起活剐示众。
李骋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苏燕脸色涨红,手上一抖,托盘险些没端稳。她立刻羞愤地盯着李骋,小声骂道:“下流的腌臜货……”
他被骂了也不在意,反而因苏燕满脸通红而笑得乱颤,问道:“你跟我试上一试便知道了,我话里绝对不掺假……”
要不是这汤还得端给徐墨怀,她现在就想将汤浇在李骋头上。
“不要脸的,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快些死。”
当真是只管自己快活的男人,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苏燕脚步走得愈发快,只想将他甩在身后,李骋还想再戏弄她几句,就被后方的太尉给喊住了。
“云驹!给我站住,不像话!”
李骋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稍收敛了些,对苏燕说道:“云驹是我的小名,后方那位穿紫袍的人是我祖父。”
苏燕不管,自顾自地走了。
等她到紫宸殿求见的时候,徐墨怀正在处理政务,没有分神理会她。苏燕的手臂酸软疼痛,只想快些找个人把托盘接过去。薛奉瞧见了,让一旁的侍者接过汤,吩咐道:“拿去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