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 第59章

作者:白糖三两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徐墨怀死了,长安很快便能推举新帝上位,有异议者一并杀之,总归他死了,手眼通天又如何,谁都想杀他,连他的亲友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连他心爱之人也巴不得他死,这样的人早该死了。”

  苏燕盯着被折断的那根手指,说道:“你说好放我走。”

  徐墨怀死了,她不用再东躲西藏,也不用改名换姓,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日后再嫁个好人家,生一双儿女,一家人和和睦睦,这些什么争斗跟她再也没干系了。

  徐墨怀遇刺身亡的事被迅速传到了长安,朝堂乱成一片,多数人不相信他会死得这样轻易,纷纷要求彻查,而常沛之流早有准备,用提前核对好的说辞应付对方,而后再推选徐墨怀不过六岁的堂弟为上位。

  朝中老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各大世家也纷纷争论不休,然而洛阳士族以王氏马首是瞻,徐墨怀在自己外祖手底下出了事,又能怨得了谁。

  徐墨怀尸骨未寒,便有人想着把持朝政,推选一个稚儿为心底,可谓是将谋逆之心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然而事已至此,皇帝都死了,他们再为此争论又有何用,新帝迟早要选出来,再彻查下去只会闹得无法收场。

  宋箬不肯相信徐墨怀真的死了,坚决不肯回到长安,常沛看她是王皇后亲女的面子上,对待她也算亲和耐心。而宋箬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即便知道了常沛与外祖可能害死了徐墨怀,也没有对他们恶言相向。

  唯独苏燕,常沛一直想杀了她。尤其是知道她如此地轻易背叛了徐墨怀,心中便觉着她不过是个平庸至极的女人,忍不住生出些对她的鄙夷与不屑,对喜爱这样一个无知村妇的徐墨怀更觉得可怜。

  徐墨怀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一个女人身上,本就是件极为可笑的事。

  即便常沛得到了他死讯,心中也依旧觉得不安,恍若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只因他死得太过轻易。

  他本无心要杀他,即便二人之间有仇,多年的师生情谊也并非不曾让他动过恻隐之心。何况他在徐墨怀身边已久却始终平安无事,又十分得他赏识,早已没了追究当年事的必要。

  他可以从此忘记一切,一心辅佐徐墨怀当个明君。

  偏偏徐墨怀要深挖过去,不肯将那些旧事藏在心里。

  自徐墨怀从相州回到长安,便已在着手要对付他了,迟早他煽动李氏与恒王造反的事会被他知晓。

  苏燕已经得了李骋的保证,他说了会送她走,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她似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日子,可她仍然觉得自己陷在噩梦里出不去。

  常沛要送她离开洛阳,她实在忍不住,便问:“你为什么背叛徐墨怀,他一直信你。”

  常沛哂笑一声,说道:“陛下不是也信苏美人,结果又如何?”

  她默了默,说道:“你知道我与他的纠葛,又何必挖苦我。”

  常沛本不想留她性命,也不屑于与她告知这些,只是想到一件事,便带着嘲弄的语气开口道:“你可知徐墨怀为何不曾临幸过其他后妃?”

  苏燕当然不会一厢情愿地以为是徐墨怀只想要她。

  常沛看着苏燕难看的表情,说道:“徐墨怀年幼之时为了讨好郭皇后,对郭皇后所出的幼子也万般顺从,即便是要求他去王皇后的殿室内戏耍他也绝无二话。而两人躲在殿内的帘帐后,恰好窥见了王皇后与一男子的私情,那年他不过九岁,便为了替王皇后瞒下此事,生生捂死了自己五岁的幼弟……”

  这件事苏燕从未听说过。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常沛冷笑一声,说道:“他年纪虽小,手段却足够狠毒,将幼弟装作失足落水的模样,任由郭皇后如何为难逼问,甚至暗中对他用刑,都不曾松口说实话。”

第84章

  这些事苏燕从未听过,常沛说起这些,她仿佛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根本无法将这个人想到徐墨怀的身上。

  什么郭皇后王皇后,就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她几乎要理不清了。好在常沛大概是不愿与她交代什么,说得极为简单明了,至少让她知道徐墨怀曾因撞破生母与人欢好,为了将此事隐瞒下去而杀害了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先皇后和长公主是怎么死的,何况这跟常沛有什么干系,他好端端为何要背叛徐墨怀?

  苏燕内心疑虑重重,实在忍不住,便继续缠问道:“那你又为何要背叛他,即便他冷血无情,也始终与你有情分在,一直以来也待你不薄。”

  李骋打算放苏燕走,常沛却没想过留着她的命。对于徐墨怀的死讯,他心中仍感到忐忑不安,可事已至此,无论徐墨怀是死是活,他都没有了回头的路。而苏燕既然徐墨怀心心念念的人,让她陪着他一同死,也算他看在彼此情分上最后能做的一件事。

  “因为他查出了当年的旧事,已经对我起了杀心。”常沛摩挲着扳指上的纹路,盯着苏燕的脸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等出了行宫,他便会让人勒死苏燕,对外称是殉情,好送她去跟徐墨怀的焦尸合葬。

  苏燕听得云里雾里,半点没弄清楚他的意思。

  常沛想着她快死了,本不打算与她说那么多,可见她如此沉默,又忍不住说道:“王皇后回宫后又诞下一子,彼时徐墨怀已成了郭皇后的继子,而郭皇后失势,王氏一族壮大,他唯恐自己的弟弟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狠心毒杀了亲弟弟。王皇后去找他争执,当夜便暴毙在他的寝殿,次日一早,长公主也自缢而死。”

  苏燕听得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她一直觉得徐墨怀应当极为爱护自己的家人,为何在常沛口中又成了为权势不择手段杀尽手足的疯子。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大愿意相信,没什么底气地问:“其中是否有误会……倘若并非如此。”

  常沛冷笑一声,并未再理会她的话,径直带着她出宫。苏燕掀开帘子,又问:“既如此,如今是要放我走吗?”

  “苏美人便不想去看一眼陛下的尸身吗?他如此宠爱你,又是因你而死,要离开何必急于一时。”

  苏燕听到他说起尸身二字,仿佛被什么人扼住了咽喉,呼吸都变得不通畅起来。她总觉着听起来十分不真切,就跟在做梦似的。徐墨怀如同恶鬼一般缠着她,将她禁锢在牢笼中无法逃脱,如今忽然说他死了,她反而觉得无比虚幻,站在牢笼的出口迟迟发愣,不敢迈出第一步。

  她不敢看,她后半辈子一定会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我不看了。”苏燕不敢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害死了徐墨怀。她这辈子都没杀过人,即便是她恨死了徐墨怀,也没动过要杀了他的念头,不仅仅是她怕死,更是因为她胆小怯懦,即便将刀子递到她手上,她也不敢将刀刺进徐墨怀的心口。

  她不知道徐墨怀死了,朝堂会不会大乱,下一位新帝是不是个明君。

  当年去寺里,小沙弥告诉她因果轮回,作恶的人自有业障,她听不懂,却也能隐约明白,做了坏事即便是死后也有报应。她杀了自己的孩子,又害死了徐墨怀,等死后去了阴曹地府还要得到惩罚。

  苏燕惶恐又疲倦,几乎不敢再往后联想。

  李骋追过来找她的时候,他们离宫门已经近了。

  李骋坐在马上,敲了敲马车的车壁,问她:“苏燕,你要不再想想,倘若你跟了我,日后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况我从不拘着女人做什么,只要你不与外面的野男人厮混,做何事我都不会阻拦。”

  这类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换做是从前忍饥受冻的苏燕,兴许会头脑一热跟着他走,然而如今遭遇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只想离这些人越远越好,她就做个好好的庶民,不愁温饱一辈子安定地过日子,再不用提心吊胆。

  苏燕从小窗探出脑袋,语气坚决道:“你言而有信,还请放过我吧。”

  李骋只是有几分赏识她,也不是什么非她不可。屡次被驳了面子也会心生不满,如此便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然而他正想再说上几句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李骋十五岁便跟着父亲征战沙场,什么动静听不出来,几乎是霎时间脸色便黑了下去,忙喊道:“都往回退!”

  常沛扯住缰绳,也看到了朝着宫门赶来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宛如一片朝着他们压过来的阴云。

  马蹄声交错,仿佛是暴雨击打鼓面,发出令人心神为之一震的声响。

  他们隔得正远,尚未看清打头的是谁,常沛已经回头怒骂李骋了。“来者是何人!”

  常沛面色惨白,立刻吩咐人紧闭宫门,想法子另寻小门逃走,另一批人则留下打探清楚。

  马车中的苏燕察觉到异常,探出身子想要询问清楚,被李骋一把推了回去。

  他握着缰绳的手极为用力,语气却带着点慌乱。“应当是徐墨怀一派的旧部,他早就死了,一群人不成气候,又有何惧。”

  洛阳分明是王氏把控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他们耳朵里,如何人都到了宫门前他们才知道。

  突如其来的兵马将行宫团团围住,常沛的人手在此刻宛如螳臂当车,只好四散着逃难,去寻找行宫中的出口。

  倘若当真是徐墨怀的旧部还算小事,李骋的人马不需太久便会赶来解围,常沛同样早在洛阳备好了人手。

  很快去打探的人慌张追赶上来,常沛听完后面色阴沉到可怖,望向李骋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吃了一般,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无知竖子!蠢货!混账东西!”常沛连骂了好几句,李骋的面色也要绷不住了。

  苏燕看到常沛气得面色涨红,几乎已经得到了答案,惊疑道:“他是不是没死!”

  常沛怒瞪着李骋,胡子都气得微微抽动,并未搭理苏燕的话。

  一瞬间,苏燕如释重负,可紧接着又不免慌乱起来。是她出卖了徐墨怀,如今他好端端地活着必然要兴师问罪,从前那些纠葛也便罢了,如今却实打实地要害他性命,他如何还能手下留情。

  苏燕心底难以抑制地漫起一阵恐慌,面色不比李骋好上多少。

  好在李骋也算经历过风浪的人,立刻将她从马车上拉下来,催促道:“不想死就跟着我走。”

  常沛辛苦百般谋划,只因李骋的疏忽功亏一篑,将他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然而事已至此,他竟生出一种听天由命的淡然来,总归到了这个地步,他早已没了逃的必要,不如最后再奋力一击,与徐墨怀的外祖联手,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李骋从不是负隅顽抗的人,他还年轻,日后总有机会从头再来,不会同常沛一般蠢到留下等死。

  洛阳的行宫中同样有许多出口,徐墨怀必定来不及堵上所有出路,他依旧能带着人逃出去。

  苏燕走到一半便后悔了,她若是跟李骋走了,兴许死得会更快,不如向徐墨怀求情,告诉他自己的苦衷。然而李骋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苏燕不肯走,他连拖带拽的将她带离。

  等他们赶到行宫的西门时,果不其然已经有了看守。李骋带着部下一番厮杀,鲜血四溅,苏燕一边躲避,一边吓得惊呼,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衣衫上都是腥臭的血。

  李骋本就瞎了一只眼睛,如今面上也溅了血,显得他更像是一个恶鬼。

  好不容易在此处杀出了一条血路,李骋拖着吓到腿软的苏燕往外走,正好与一队赶来捉拿他的兵马对上。

  徐墨怀就坐在其中的一匹骏马上,背脊依旧挺直着,他衣不染尘,高高在上,俯视着狼狈不堪的他们。

  哪里是什么焦尸,他分明连一根手指都没有伤到。

  苏燕对上他泠然的一双眼,心上莫名震了一下,仿佛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下去。她收回眼不敢再看他,忽然之间变得无地自容起来。

  他分明没有事,甚至还从容地带人平乱,那么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一切又算什么。

  苏燕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又不敢朝着那处想下去。

  脖颈忽然被冰凉的东西抵住,她不敢乱动,脖子微微后仰,李骋冷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我走,亦或是我带着苏燕一同死。”

  徐墨怀面无表情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不敢看他的苏燕身上,缓缓扯出一抹满是嘲弄的笑。“你凭什么以为,朕会为了一个背叛朕的女人放过你。”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长弓,手指从箭矢上摩挲而过,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苏燕紧抿着唇没有吭声,她抑制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将眼泪给忍住了。

  “也不知该说你们谁更蠢的好,竟真的相信,朕会将性命交付到一个女人手上。”徐墨怀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漠然。

  宁清坊是骗人的话,苏燕也是他留下来的诱饵。他自幼经历过数不尽的背叛,自然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即便温存后情意款款说出的话,也不见得都是发自真心。

  分明是七月流火的日子,暑热尚未退尽,苏燕却觉得自己置身寒冬,身上冷得厉害。

  路上的时候她还想跟徐墨怀说上两句好话,此刻却仿佛成了一个哑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紧接着,她听到徐墨怀用近乎残忍的语气说:“与其让你杀了她,不如朕亲自动手。”

  苏燕终于朝他看了过去,最先看到的是他拉开的弓,以及对准她的箭矢。

第85章

  苏燕能感受到脖颈坚硬而冰冷的刀刃紧贴着她的皮肤,只要李骋用力一划,她凄惨的一生便结束了。

  而除此以外,前方还有对准她头颅的箭矢,来自一个口口声声说会爱她护她的男人。

  苏燕难得没有哭出声来,也没有狼狈不堪地哭喊着求饶。

  李骋说喜爱她,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件玩物,会不顾她的求饶欺辱她恐吓她。可苏燕却从未有哪一次,如怨憎徐墨怀一般怨憎过李骋。

  只因她一早便知道李骋是恶人,也从未指望他生出什么怜惜之情,自始至终她对李骋都只有畏惧与厌恶。

  而徐墨怀不同。

  “你可想好了,世上可只有一个苏燕,她若死了……”李骋始终不愿相信徐墨怀如此无情,抵在苏燕颈上的匕首又用力几分,压出一道刺目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