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73章

作者:希昀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崔沁脸色一变,旋即怔忡不语。

  和离那日,她已有呕吐之状,那时被希玉灵伤透了心,只期望老天爷垂怜她一些,给她一个孩子,最终却被诊断无孕,她无颜面对老夫人的期许,以至后来慕月笙失约,一桩一桩压在她心头,她才下定决心和离。

  孩子虽不是她与慕月笙和离的主因,却也是一个诱因。

  众人瞧见崔沁脸色煞白,自然是信了谢家夫人的话,当即对崔沁再无兴趣。

  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能成什么事?

  长得再如花似玉,也只能给人做妾。

  明明崔沁端端正正坐着,那些惯常捧高踩低的夫人已将她归于妾室一类,不再拿正眼瞧她。

  施颖的母亲施二夫人倾身而来,软软拉住她的手,温声劝着,“好孩子,莫要难过,请大夫细细瞧瞧,你还年轻,将养几年,再寻一好人家嫁了,未必不能生下一儿半女。”

  崔沁恍惚回神,露出明艳的笑,“多谢您关心,我无碍的。”

  心里却想,回头确实得寻一郎中把把脉,倘若身子有碍,得尽早治好。

  钟婆子在一旁听了许久,终是按捺不住,深深瞥了一眼谢二夫人,“据老婆子所知,朝华郡主并不曾搭理谢家二房,不知道谢夫人打哪听说是因孩子和离,成婚半年不曾怀孕的多的去了,我劝夫人先管好自家府上的事,莫要逞口舌之利。”

  谢夫人被说得面红耳赤,钟婆子又草草朝施老夫人福了福身,语气生硬道,

  “施家这待客之道,我家娘子领教了。”

  崔沁也及时起身,语气平淡,“老夫人,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拜访。”

  一行人出了暖阁,沿着东侧廊芜折下,顺着石径上去抄手游廊,待要往侧门离去,却被施昭云拦了路。

  片刻不见,施昭云脸上似有泪痕,清凌凌的眸子睨着崔沁,冰冷质问,

  “你为何与他和离?”

  崔沁俏脸浮上些许冷色,“这事与施姑娘无关吧。”

  “怎么会无关呢!”

  施昭云视线绕过崔沁落在围栏之外,目露凄楚,

  “我十二岁那一年遇见他,他跟着朝华郡主来金陵探亲,彼时朝华郡主的表兄谢家老爷子还在世。”

  “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对他一见倾心,求着父亲想嫁他,父亲告诉我,慕家与裴家有婚约,怕是会落在慕月笙身上,我只得作罢,心中却是耿耿于怀,不曾忘却他。”

  “他来江南平乱,我又见了他几面,心里想着,这么好的男人被裴音那病秧子给糟蹋,真是老天不公,可惜呀,他也不曾瞧我一眼。”

  施昭云冷笑几声,脸上皆是对裴音的不屑,“我说这世人皆是眼瞎,个个称赞裴音霁月风光,真真瞎了眼,她若真是心怀坦荡,以她病体弱躯,又怎么能嫁人?我看她就是喜欢慕月笙。”

  施昭云仰眸,将一抹清泪吞了回去,微露些许倔强道,“可惜呀,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能怎么着。”

  “再后来裴音过世,父亲派人去京城探慕家口风,那慕月笙说三年内不娶妻,我无可奈何,心想着再等三年,哪知三年后,我父亲的人还没抵达京城,便传来你与他大婚的消息。”

  施昭云说到这里,几乎是忍着泪盯着崔沁默然的脸,“我以为你会好好跟他过日子,柳家提亲的人已经上了门,我也应下了,正要交换庚帖的时候,却传来你与他和离的消息!”

  “崔沁!”施昭云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声声质问她,“他胸怀天下,霁月风光,是这世间最伟岸的男子,他到底是哪里惹了你不快,你要与他和离?”

  “我都要嫁人了,我都要死心了,你为什么给我来这么一出,你知道吗?我生生又退了柳家的婚事,将我们施家与柳家的情分给耗了个干干净净!”

  “崔沁,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多么希望嫁给他的人是我,我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照料他起居....”

  原先旁的话,崔沁皆不在意,听到最后一句,崔沁眼底涌上一片猩红,如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寒光睨着她,

  “施昭云,你任性妄为是施家纵容,我也懒得理会,但我与慕月笙的事轮不到你置喙,你既是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敢情好,我再把慕月笙给拽回来罢!”

  崔沁丢下这话,绕过她离去。

  施昭云睁大眸子,执着手帕飞快将泪水拂去,追着崔沁拦了她的路,

  “你敢!”

  崔沁不禁惊愕,上上下下扫视施昭云,瞧着也不像是个不通礼数的,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她压根不想与蛮不讲理的女人掰扯,只连连摇头,提着裙摆折下长廊,沿着台阶下石径离去。

  施昭云是执拗的性子,气不过欲再追过去,钟婆子再是忍耐不住,反手一巴掌将施昭云给抽了个囵吞。

  施昭云原没防着,又是倾身欲追,不曾站稳,冷不丁被她抽这一巴掌,身子被带了个回旋,最后撞在了栏杆上。

  她的丫头吓了一大跳,尖着嗓子喊道,“来人呀,打人啦,有人打九姑娘!”

  施昭云在施家便是个小祖宗,自从被上头几位哥哥嫂嫂惯着,底下侄儿侄女皆越不过她去,施老爷子与施老夫人皆是宠溺她,平日别说打她,便是骂一声都不曾,以至于惯得施昭云娇蛮无状。

  崔沁也不没料到钟婆子这般胆大,比宋婆子是有过之而不无及,惊吓过后,她连忙回身来,将钟婆子给扯住,欲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却见钟婆子扶着腰厉声骂道,

  “施家也算海内名门,怎么教养出你这等没脸没皮的东西,当众挤兑客人便罢了,私下又跟过来,言语苛刻冒犯之至。”

  “那慕国公是何人,岂是您能随意肖想?”

  这边动静太大,闹得里头暖阁的客人纷纷围了过来。

  施老夫人被众人搀着,立在对侧廊下听了钟婆子这话差点昏厥,再踮着脚瞧见自己女儿被人打得珠翠散乱,一时又怒又气,偏偏还无可奈何。

  她刚刚才吩咐施昭云闭门思过,结果转眼间就来拦崔沁的路,无论如何,都是施家失礼。

  她心中再是不忍,也不能偏帮女儿,只示意二夫人前去当和事老。

  二夫人蹙着眉细步下了台阶,沿着石径往崔沁身旁而来。

  那钟婆子中气十足,还不曾撂下话茬,转背与众位夫人分说,

  “老婆子原不想声张,既是你们这般捧高踩低,好叫你们晓得,自从我家娘子与那慕国公和离,人家国公爷日日守着我家娘子不肯离去,直到我家娘子南下,国公爷遇刺,方才作罢。”

  钟婆子沉冷的目光最后落在施老夫人身上,力如千钧,“施家还是趁早休了念头,莫要打国公爷的主意,省的犯了忌讳,自食恶果。”

  施老夫人浑身一颤,目露胆寒。

  裴家的前车之鉴,还远吗?

  钟婆子不理会众人是何脸色,恭恭敬敬搀着崔沁离去。

  施家这场寿宴不欢而散。

  那谢家二夫人看了一出热闹,得意洋洋嚼着果子,施施然回了府,扶着丫头的手正要进去,却见一管事擦着汗急匆匆奔了来,

  “夫人,大事不妙,刚刚五军都督府的人冲到咱们码头,将所有船只扣押,货物封存,说是怀疑谢家携带私货,要细查呢!”

  谢夫人闻言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众仆手忙脚乱将人抬入厅堂侧室,将人中一掐,汤水一灌,谢夫人方才悠悠睁开眼,扶着丫头的手,身子颤颤巍巍,喘着气道,

  “这是要治我们谢家于死地呢。”

  金陵谢氏有两房,长房原是与端王府有姻亲的一支,后来子嗣凋零,日趋没落,谢家二房出了两名进士,又携江带海地做生意,渐成兴旺之势,虽是二房几次进京想与慕家亲近,老郡主见二房略有些势利,不欲掰扯,淡了情分。

  谢家二房在金陵声誉渐浓,时不时将京城慕家拿在嘴上说事,恨不得人人晓得谢家与慕首辅亲近,旁人总给谢家面子,谢家这些年顺风顺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都有自建的码头,为金陵四大财阀之一。

  今日猛然间码头被关,如同断了谢家生路。

  慕月笙连谢家的码头说关就关,这般不给面子,其他人岂有活路?

  于是,城中越发暗潮涌动,人人自危。

  到了傍晚,更惨烈的消息传来,谢家二房的两名嫡子并一位老爷给关了进去,这下便是天塌了一般。

  谢二夫人的丈夫打衙门而归,气急败坏发作一番,回头折进屋子细问,

  “说来此事蹊跷,明明前两日那宋将军还说我家的手续妥帖,当是无碍,我想着他该是念着郡主与端王府的情意,卖我一个薄面,怎么突然间急转直下,将码头关下,人也被扣下。”

  金陵这些世家里,多多少少手脚都不算干净,这事上头也不是不晓,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犯大过,皆可遮掩过去,若一旦有人下狠手,只能说谢家得罪了人。

  谢老爷暗忖自己一向迎来送往,客气周到,不曾得罪哪位大人物,不至于落到这般要抄家的境地。

  谢夫人战战兢兢坐在圈椅里,脑筋惶惶转悠一圈,冷不丁想起白日那事,不由双股打颤,

  “夫...夫君...可能是我得罪了人....”

  便磕磕巴巴将挤兑崔沁之事一说,谢老爷几欲睁破眼眸,气得面色发青,扶着腰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这妇人,误我大事,且不说慕月笙与她情分如何,即便真不喜欢她,那也是他的前妻,曾与他同床共枕的人,依着这位首辅的脾气,无论如何在外人跟前都是要护她周全,要说如今金陵城,谁的脸面最大,定是那崔娘子无疑!”

  “你这蠢货,我先前忙着漕运,不晓得那崔山长竟是慕首辅之前妻,我告诉你一桩事,前不久我遇上京城来的一商户,那人给京城忠远侯府送货,偶然得知那忠远侯的世子钟情于崔娘子,欲朝太后娘娘请婚,你猜怎么着,慕月笙不肯!”

  谢老爷抖着冷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寒芒阵阵戳着谢夫人,

  “那崔氏自从嫁过慕月笙,身份水涨船高,旁人真要求她,皆是以正室待之,你个蠢妇,竟是挑唆着旁人挤兑她,将她视为妾室一流。谁敢让慕月笙的前妻做妾,不要脑袋吗?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谢老爷几欲气死过去,最后干脆拧着她往外一推,

  “你现在给我携重礼,上崔家去道歉,那崔娘子若是不原谅你,你就给我跪着求她!”

  谢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装点了五车厚礼,连夜奔至崔府,管家不给开门,她还真就跪了下来,最后钟婆子出面,将她给轰走,只说崔沁身子不适,谁也不见。

  末了,钟婆子还撂下一句话,

  “谢夫人出身高贵,切莫折节,咱们崔家门楣不高,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谢夫人肠子悔青,恨不得咬了舌头。

  崔沁今日着实被气到了,并非是因着那些夫人的闲言碎语,却是暗恨慕月笙四处招花惹草。

  偏偏数月又不见人影。

  她心绪起伏不定,干脆伏在案后作画。

  画的便是刘备三顾茅庐,用的是她父亲临终画雪的手法,因着是打发时光,干脆信手胡画。

  须臾乏了,累出一身香汗,将画作一搁,便去浴室沐浴。

  待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出来,瞧见莹玉宫灯旁,落座一玄衫男子,只见他背影挺直如峰,鬓角干净利落,发丝皆束于头顶的青玉冠,正提笔在画卷上方题赋。

  慕月笙的字是极好的,骨力强劲,落笔又是极为潇洒细腻,通篇一百来个字,每一撇每一捺皆有不同,其□□有七个“之”四个“矣”,风格迥异,着有风趣。

  这一篇行楷,洋洋洒洒,书法与文赋,皆是登峰造极。

  这是她第一次与慕月笙合作书画,偏偏他写得这样好,崔沁一时动容,连着白日那火也消了,只堪堪将那画卷捧起,细细欣赏,不曾察觉自己罗衫半解,沐浴过的肌肤微微泛红,于灯芒下散着诱人的光泽。

  慕月笙静静凝望她,眸眼欲深,视线不挪分毫。

  崔沁扯开唇咧出懊恼的笑,“哎呀,早知你要题赋,我该画得更好些的。”她脆生生跺着脚,一双俏丽的眸朝慕月笙探来,

  “下次还给我题诗好不好?”

  慕月笙伸手握住她骨细丰盈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傻丫头,我人都是你的,你要什么不能给?”

  他嗓音哑得如同撕破的绸缎,又粘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