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丝霓裳
秦南风看了看怀里的披风:“你这披风恐怕不妥,一会你回了席,披风不见了,自然惹人怀疑。”
“我有,我有布袋!”蒹葭忙掏袖子。
“不用了,布袋口子太小,装起来太过繁琐,耽误时辰。”秦南风说着扭头瞧了一眼万年青。
万年青呆愣愣的瞧着他,忽然福至心灵,浑身一个机灵,忙道:“少爷,小的脱,小的这就脱!”
云娇虽心中焦急,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蒹葭更是捂唇,还“万年青”,叫个“呆头鹅”还差不多。
万年青顾不上那许多,匆忙解开那绒布夹袄的盘扣子,心道这是做了什么孽,数九寒冬大夜天的,叫他在外头就脱了夹袄,这小祖宗如今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绒布夹袄很快铺在了地上,秦南风将云娇那披风抖了抖,确保粒米不剩,这才将披风递给蒹葭:“替你家姑娘披上。”
万年青早已包好了夹袄抱在怀中,秦南风转身便带着他去了。
云娇松了口气,静下心来便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想起来问谷莠子:“秦南风怎会来此?”
“回姑娘,秦少爷是去接了咱家大少爷一道来的,”谷莠子回道。
云娇皱眉,很是不解:“为何?我并不曾请他去接哥哥?
既是和哥哥一道来的,那哥哥他人呢?”
“姑娘,先回席吧,奴婢同你细说。”蒹葭伸手扶她,口中小声提醒。
云娇醒悟过来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手往里走。
倒是她太心急哥哥了,忘了这天夜了,不该在外头与小厮说话。
况且,离席久了,待会子事发了,嫌疑自然更大些。
“谷莠子出了城外那条大道往西,便遇上了大少爷。”
两人一路往回走,蒹葭小声在她耳畔开口。
“于是谷莠子便与大少爷一道往舅老爷家中来。
谁料方才在街头遇上了孙大人,将大少爷被给绊住了,大少爷一时脱不开身,便遣谷莠子先来告知姑娘一声。
秦少爷不喜与孙大人打交道,便随意找了个借口也跟着来了。”
“秦小五如何晓得要去接我哥哥?”云娇不解。
“秦少爷说,上回他来瞧老夫人,瞧着她面色灰败,怕不是长久之相。
他与咱家大少爷情同手足,自然该同他说一声,好叫他来见老人家最后一面,谁料还是不曾赶得上……”蒹葭说到后来,颇为惋惜。
“这都是命,”云娇叹了口气:“不曾想到他倒是个有心人。”
想想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贬妻为妾,如今恐怕还振振有词呢,他一个官老爷如何能到一个妾室的娘家来奔丧,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可他却不想想,不提旁的恩怨,便是只看在外祖母当年慧眼识珠,将他从贫穷困顿中扶持起来的的恩情,他也不该连面都不露,起码应当到老人家灵前上柱香吧!
想秦南风一个外人,都能思量的如此细致,做到如此地步,这个爹自己不来也就罢了,还想方设法的阻止哥哥前来,这人比人真是……哎,不提也罢。
云娇想着心头有些闷闷的,缓缓回了自己的席位。
“到何处去了?”钱姨娘侧头瞧着她,眉头微蹙:“脸色怎的不好?可是方才出去吹了风?”
“不曾,”云娇拉过抱着她手臂偎在她肩头小声道:“姨娘,谷莠子回来了。”
叫谷莠子去请哥哥之事,云娇已经告知姨娘了,这般,姨娘心里也能好受些。
钱姨娘闻言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怎的这般快?可是路上遇上什么变故了?”
“是秦南风上回来瞧着婆奶奶不好了,便提前去叫哥哥了,谷莠子出城恰好遇上他们了,便一道回来了。”云娇解释道。
“那他们人呢?”钱姨娘不由朝着门口张望。
许久不曾见到儿子了,她心中真是想的紧。
“半路上被孙大人给绊住了,”云娇并不曾说出秦南风已来过之事:“想来也快到了。”
若是钱姨娘晓得方才她的所作所为,怕是要吓破胆,是以对这个亲娘,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
“那便好,”钱姨娘安心了,拍了拍她的手:“南风是个好孩子,回头该叫你哥哥好生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云娇点头。
钱姨娘想了想又叮嘱道:“记得你哥哥回来了,不可对他提起你父亲不让他来奔丧之事。”
云娇心中不愿,靠着她不言语。
“听着没?”钱姨娘又问她。
“他自己做的事情,还怕人说了?”云娇不服的嘟了嘟唇。
“娇儿,那是你爹,”钱姨娘语重心长:“你哥哥那人,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若是晓得了这些事,免不了又要与你父亲闹的不快,父子不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就好似他们如今多和睦似的……”云娇坐正了身子,小声嘀咕。
“你说什的?”钱姨娘不曾听清。
“没什么,”云娇眼睛一亮:“姨娘你瞧,哥哥来了!”
第65章 金不换
钱姨娘忙抬眼。
便见把云庭当先走了进来。
他身着素白长衫,上绣寥寥几根青竹,更添雅致,行走间身姿挺拔如松,自有一番气度。
且他生的俊朗,面冠如玉,又斯文儒雅,眉眼之间有六七分肖似钱姨娘,却又不似她那般弱不禁风,反倒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书卷气。
一进门,顿时人人注目。
“绍绍!”钱姨娘激动的站起身来,眼眶微微发红。
绍有接续、继承之意。
当年正值把言欢与钱芳馆融情蜜意之时,又喜得麟儿,二人自然喜悦至极。
欢喜之余,他一口气为儿子取了大名、小字,还觉有些意犹未尽,又取了“绍绍”给他做小名,可见他对这个长子是极为疼爱的,且在他身上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哥哥,”云娇也跟着站起身来,小小的唤了一声。
她打量着哥哥,眼中有着隐隐的雀跃,面上却比钱姨娘从容许多。
这些年,兄妹二人虽不常见面,但感情却是极好的。
云娇瞧着哥哥,他仍旧如同两年前那般温润如玉,只是长的更高了些,瞧着也比从前更沉稳。
“娘,我来了,”他轻唤了一声钱姨娘,瞧着她,眼中带着些安抚。
娘比从前又清减了些,许是外祖母去了,她心中不好受,面色瞧着分外憔悴。
他目光转向云娇:“小妹倒是长高了不少。”
这小丫头比两年前足足长高了一头,仍旧挽着个双丫髻,发间簪着一朵素白的翠珠花,衬着身上素锦的衣裳及同色的披风,淡雅别致。
再瞧她小脸肌肤莹白似雪,眉眼间已经逐渐褪去了孩童的稚气模样,多了几分姑娘家的清婉娴静。
只是眼下有些乌青,想来是这些日子不曾歇息好。
“绍绍回来了!”姨母们开口打招呼。
把云庭忙上前一一行礼。
秦南风跟着他团团作揖,却暗地里朝着云娇挤眉弄眼的。
云娇微微点头,晓得他这是叫她安心,方才的那事已办妥了。
她还是不放心,又瞧了瞧不远处的万年青,见他身上穿着方才脱下来的那件衣裳,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
万年青身旁站着的,是哥哥的小厮金不换。
这小厮原本不叫金不换,而是叫做五车书。
这小厮是当年把云庭开蒙读书之时,把言欢亲自给他挑的,名也是他亲自起的。
五车书取自前朝名句: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他希望儿子多读书,往后才能青云直上。
而把云庭也不曾让他失望,他自幼聪颖,于读书之道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读一遍总能记住十之七八,且还能融会贯通,取为己用。
而于绘画之道,更是继承了乃父风范,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把言欢对这个长子是遂心满意,常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可自他贬妻为妾之后,把云庭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时常见了他也不理,若是说多了,他便径直走开。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日久了,父子之间自然生了嫌隙。
说是嫌隙还是轻的,把云庭自那之后,便不愿与把言欢多言语,见了他便脸色僵硬,连“父亲”二字也不曾再唤过。
更是一怒之下将小厮的名字改成了“金不换”。
金不换,字面上看是三七的另一种叫法,也贴合钱姨娘屋里那些下人的名字。
可有句人尽皆知的话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
把言欢为此大发雷霆,将自己最心爱的一方辟雍砚都给摔了,咆哮怒斥了把云庭,命他即刻将小厮的名字改回来。
把云庭那时虽年幼,却极为有主张,他认定之事,从无人能左右,父子俩闹的翻天作地,两看相厌。
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独自出门求学,长住在书院之中,极少回来。
钱姨娘虽对儿子极为思念,可晓得他回来一回,他们父子间便要闹上一回,心中虽不好受,却也时常言道不回来也罢。
这般日子一过便是好几年,直至云娇五岁那年年尾回了把家,把云庭才也回家,算是过了个团圆年。
几年间他年岁渐长,也越发懂事,心中也逐渐明了想让娘与妹妹在家中日子过得好些,他便要对父亲退让一些。
毕竟妹妹是个姑娘家,不能同他一般住到书院中去,要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家中好生活下去,自然是要仰仗父亲的照拂。
是以他叮嘱钱姨娘,不可让云娇也随他一般唤她“娘”,要改口叫“姨娘”。
云娇年幼不知事,娘又生性怯弱,那连氏不是盏省油的灯,母女二人日日活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然要谨小慎微,半分惹她不得。
而对于把言欢,他虽说仍旧不开口唤他“父亲”,但在外人跟前,多少也会给他留些脸面。
好在外头有外祖母帮衬着,云娇也乖巧听话,这些年虽磕磕绊绊,但也总算平平安安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