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冯越坐镇卫所,快一更天时,发现宋池回来了,披着油帔,衣摆湿透,携了一身锦衣卫的肃杀之气。
冯越请宋池来他屋里喝酒。
“今日如何?”冯越一边给宋池倒酒一边问。
宋池道:“各个城门都有苏家亲信试图逃跑,已经抓了,这是名单,大人请过目。”
冯越在旁边坐下,接过宋池递过来的名册,这里面全是宋池搜集到的苏家九族人员,当然,冯越自己也搜集了一份,如果宋池的名单能够完全与他的对上,就证明宋池没有暗中协助苏家潜逃,而是一心替正德帝、韩国舅做事。
名单都被冯越记在了脑子里,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扫过去,忽然,里面出现一个连他都没有查到的人物。
“苏二爷竟然还养了一个私生子?”冯越惊讶道。
宋池:“是,从苏二爷身边一个妾室嘴里问出来的,苏二爷的书房曾经有一个他颇为喜欢的丫鬟,因二太太不喜,苏二爷无奈将那丫鬟打发了。我让人去查了查,发现苏二爷一直与那丫鬟保持着来往,孩子已经四岁了。不过那丫鬟住在扬州城外的柳河村,我下午已经派人去抓了。”
冯越很高兴,朝宋池举杯道:“郡王年纪轻轻便心细如发,冯某佩服,这杯敬郡王。”
宋池笑道:“大人有茶吗?我怕喝酒误事,从不饮酒。”
冯越一怔,刚要说话,有个锦衣卫突然冒雨赶来,跪在门外道:“回禀郡王,我等赶到柳河村,发现柳茉儿母子已经逃了,据村民说,有一个壮汉车夫去接了他们,肯定是苏二爷派去的护院。”
宋池闻言,蹙眉离席,对冯越道:“大人镇守扬州,我去抓人。”
说完,他已转身朝外走去,连刚刚脱下的油帔都忘了穿,转眼就消失在了瓢泼大雨与浓墨般的夜色当中。
冯越端着酒碗,慢慢地转动起来,不久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似同情,又有一丝幸灾乐祸。
皇族又如何,郡王又如何,因为出自老晋王那一支,宋池天生就被正德帝忌惮,想要去掉这份忌惮,只能比他们这种普通官员更加卖命。
突然,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
雷声随即而来,冯越打了个冷战,这么大的雨,幸好宋池肯去拼命,不然还得他亲自上阵。
喝了酒,冯越回房睡了个好觉,因为宋池出城抓人去了,他亲自去盯着城内的动静。
大雨连着下了数日,第四日,雨小了,冯越也终于又得到了宋池的消息。
再见宋池,宋池竟然是被人抬回卫所的,右肩中了一箭,俊美的脸被雨水打湿,苍白如纸。
阿默与同行的几个锦衣卫也带了伤,而这几个锦衣卫,都是冯越的人。
其中一人道:“禀大人,我们沿途去追柳茉儿母子,没想到这竟是苏家设下的埋伏,对方将我等引到一片山谷,早有弓箭手死士在那里埋伏,幸好郡王箭法了得,才给了我等反杀之机,可惜郡王被人偷袭中了毒箭,我们也死了三个兄弟。”
“毒箭?”冯越大惊,吓得去扯宋池的衣袍。
阿默含泪道:“大人轻些,我等为郡王拔箭时已经挖去了一圈肉,这一路颠簸,伤口不断撕裂止血,只怕伤得更重了。”
冯越已经看到了宋池的伤,纱布殷红一片。
“快抬去郡王房里,赶紧请郎中重新替郡王包扎。”冯越也开始急了,苏家一案,宋池立了大功,如果宋池有什么差池,他怕正德帝降罪自己。
阿默守着宋池离开后,冯越转身问其他属下:“你们中了埋伏,那对儿母子呢?”
“夜黑路滑,那二人逃跑时不小心跌落山崖,今早我等已经去山下搜过,柳茉儿命大,只是摔昏过去了断了几根骨头,她儿子脑袋磕到石头上,已经死了。”
冯越:“可让人验明过,确实是她们母子?”
“已经让苏二爷见过了,苏二爷见到那孩子的尸体,哭昏了过去,如此,可还需要抓柳河村的村民来认?”
冯越摆摆手:“不必了,照着名单,全力搜捕其他人。”
一个私生子而已,而且宋池费了这么大的波折去抓,还差点丢了命,肯定是真的。
第61章 (我右臂都快废了,能有什么)
宋池体内还是蔓延了一些余毒,所幸危及不到性命,只是身体虚弱,要多养几日。
冯越就让他安心养病,抓人的事他来负责,其实基本上也抓的差不多了,只看犯人们还能不能供出其他党羽来。
宋池在床上躺了两日,这日晌午冯越来探望他,宋池道:“听闻前几日虞宅走水了,若这边大人没有差遣,我想过去小住两日。沈三爷只那一个外甥女,临别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虞姑娘,若虞姑娘出了什么差池,我再也无颜去见沈三爷。”
冯越看着他依然毫无血色的脸,心想我就是有什么差事,也不敢使唤您这位病郡王啊。
“应该的应该的,苏家这边基本没什么事了,郡王奔波数日,不如趁机在虞宅多修养几日,王爷有病在身,卫所粗茶淡饭的,叫王爷受委屈了。”
“嗯,若案情有新的进展,大人尽管差遣我。”
打过招呼,下午宋池便由阿默扶着,身姿虚弱地上了马车。
虞宅。
锦衣卫在外面大张旗鼓地抓人,虞宁初也从李管事那里听到了风声。
她在扬州长大,自然知晓广陵书院的苏家,虞尚还曾因为想结交苏崇老先生未能得逞而在饭桌上发过脾气。可以说,在扬州一带,广陵书院比国子监在京城的名声还大,谁家若是有孩子能进广陵书院读书,立即就会变成整个家族的荣耀。如此书香门第,竟然因为几首诗就被锦衣卫扣上了意图谋反的罪名?
原来宋池他们来扬州办案,办的竟然是这样的案子。
想到她唯一能考虑的夫君人选竟然是个为虎作伥残害忠良的奸臣,虞宁初实在难以心安。
“姑娘,郡王爷来了,好像带了伤。”歇过晌午,虞宁初才打扮好,李管事忽然派丫鬟来通知虞宁初道。
虞宁初心中一紧:“什么伤?伤得重不重?”
那丫鬟也没瞧见郡王到底伤得如何,不过是传个话而已。
大家打着表哥表妹的名义同行,现在宋池受伤了,虞宁初怎么都该过去探望一番。
她带着杏花来了宋池居住的客院。
所谓客院,就是上房东边的一个小跨院,跨过一道月亮门,再绕过一扇影壁,对面就是三间客房。
阿默守在廊檐下,刚送走李管事,瞧见虞宁初,忙上前行礼。
宋池身边有两个小厮,一个叫阿谨,一个叫阿默,两人虞宁初都打过照面。阿谨唇红齿白,爱笑,阿默可能经常跟着宋池在外面行走,晒得肤色微黑,是个五官端正、寡言少语的人。此时此刻,虞宁初就见阿默俊朗的左脸多了一道新疤,尚未完全愈合,看着挺吓人的。
因为宋池他们抓的是好人,虞宁初最近就不太待见宋池,可她毕竟没有见过苏家众人,熟悉的是宋池与阿默,一同在暴雨里跳船逃生的也是这对儿主仆,如今见阿默受伤,虞宁初竟又替他们俩忧心起来。
“怎么伤的?上过药了吗?”停在廊檐下,虞宁初低声问阿默道。
阿默低着头,避开了第一个问题,道:“上过药了,皮外伤而已,表姑娘不必担心,郡王在里面,不便行动,失礼之处还请表姑娘多担待。”
虞宁初的心思马上就转移到了宋池身上,得伤得多重,才不能出来见人?
她下意识地朝里走去,杏花也想跟着,被阿默抬手拦住,用眼神制止了。
杏花忽然反应过来,出于对郡王爷的信任,她便没有跟着去内室,只在外间听候差遣。
虞宁初进了内室,才发现里里外外都过于安静了,杏花竟然没有跟进来。
她顿在内室门口,忐忑地朝床边看去,就见纱帐半挂,挡住了床头,只能看见宋池的腿。
“是表妹吗?”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好像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虞宁初忽然就放松下来,轻步走到床边。这下子,她终于看到了宋池的脸,整个人明显比上次分别时瘦了一圈,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他微笑着看着她,虞宁初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见他衣衫齐整,竟看不出哪里伤了。
“这里。”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宋池指了指右臂靠近肩膀的位置,“中了一箭,平时都要敞着肩膀养伤,知道你要过来,晚点再脱外袍。”
虞宁初瞥眼他消瘦的脸庞,问:“伤得重吗?怎么伤的?苏家全是读书人,你们抓起来还会遇到危险?”
宋池道:“苏家也养了护卫,更有侠义之士甘愿出头保护他们,所以锦衣卫抓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虞宁初垂着眼,心情复杂:“苏家真的要谋反吗?”
宋池道:“我们只负责抓人,再将苏家众人以及现有的证据送到京城,交由国舅与皇上亲自审问。”
虞宁初抿唇,什么好人落到昏昏与奸臣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无罪也能安个罪名。
她对苏家众人的同情都写在脸上,宋池低声道:“这件事,就算我不来,也会有别的官员来办,你若因此责备我,并不公平。我来了,或许能找到苏家人无罪的证据,但在那之前,抓人是我的职责,我若放跑到了嫌犯,便是失职,皇上会责罚于我。”
虞宁初明白这个道理,小声道:“如果去年你没有跑去帮锦衣卫抓人,就不会进锦衣卫,也就不用替朝廷做这些挨骂的事。”
宋池笑了:“表妹是在担心我吗?怕我被百姓责骂?”
虞宁初偏头道:“我只是觉得,你文武双全,做什么不好,非要去锦衣卫当差。”
宋池:“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虞宁初看向他:“什么意思?”
宋池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对了,听闻你们这边走水了,可有人受伤?”
虞宁初就将那晚的经过说了一遍:“郎中又来看过,说我父亲伤了舌头,恐怕以后说话都不清楚了。”
距离那场走水已经过去了六七日,虞尚现在吃东西越来越正常了,只是一开口就是呜呜呜的,含混不清,大家只能猜测他在说什么。除了舌头上的伤,虞尚疯得更严重了,白天也躲在床上哪都不去,连熟悉的虞家丫鬟去伺候他,虞尚也怕得厉害,丫鬟必须把饭菜放在他旁边,退下了,虞尚才敢下床吃饭。
宋池很是客气地安慰道:“暂且只能这样了,或许到了京城,京城名医能治好伯父。”
虞尚真好了,又要生出一堆变故,不过,都是说不准的事,虞宁初暂且不想想太多。
进来也有一会儿了,虞宁初看看窗外,想走了:“那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饮食忌讳让阿默去跟厨房说,我先走了。”
宋池看着她清冷的侧脸,笑道:“也好,白日说话不方便,晚上我再去找你。”
虞宁初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宋池挑眉:“我伤成这样也要来虞宅,可不是贪图你们虞家的厨子。”
虞宁初怒道:“你别欺人太甚,我……”
宋池:“我只是去找你说话,你想哪里去了?”
虞宁初:“我不想跟你说话。”
宋池:“那你总要给我点别的甜头,郎中说我的伤需要静养,你我这么久没见,才几句话的功夫你就走,我如何心静?”
什么静养,根本就是胡搅蛮缠,虞宁初懒得与他争辩,转身就走。
宋池一动不动地坐着,只笑道:“二更见。”
虞宁初:……
她想到了他手里的那些药,如果他真打算晚上过来找她,让阿默给虞家下人下些迷药,宋池便能畅通无阻。
哪怕只有阿默知道,虞宁初也不想夜里与宋池在她的闺房私会。
她不得不折回来,上半身隐在床头的纱帐后,咬牙问他:“你要什么甜头?有些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宋池:“我右臂都快废了,能有什么非分之想,过来,在我床边坐一会儿,让我看五十个数,我就放你走。”
虞宁初皱眉:“刚刚不是看过了吗?”
宋池:“刚刚你站得太远,我看不真切,好了,你再耽误,留在这边的时间只会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