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艳 第81章

作者:笑佳人 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古代言情

  可是此刻,虞宁初的出现忽然让记忆深处那些模糊的少女脸庞变得清晰起来,无论是沈嫣微笑的模样,还是她愤怒的眼睛,都无比地鲜活起来,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他早知道她生了一个女儿,却不知道母女俩如此相像。

  昭元帝情不自禁地朝虞宁初走去。

  虞宁初慌乱地重新叩头。

  宋池难以压抑地咳了两声。

  昭元帝陡得回神,再看跪在那里的小姑娘,他苦涩一笑,重新坐到椅子上,喃喃道:“你,你……起来吧。”

  “谢皇上。”虞宁初缓缓地站了起来,只是仍然站在门前,似乎很害怕对面的帝王。

  昭元帝难以克制地看着她的脸,又好像透过这张脸,在看另一个人。

  他的注视如此明显,虞宁初微微偏头,少女肌肤苍白,有种人人都可以欺负一下的柔弱。

  昭元帝目光微变。

  沈嫣从来不会这样,她就像一朵带刺的蔷薇,谁招惹了她,她便刺过去。

  跟着,昭元帝想起虞宁初行礼时的话,她,自称罪妇之女。

  他的心上,一直扎着一根刺,时隐时现,现在,那刺又冒出来了,比以往更重地狠狠地刺痛了他。

  “子渊,你先出去吧。”昭元帝对不时咳嗽两声的侄子道。

  宋池闻言,目光复杂地看向虞宁初,与此同时,虞宁初也紧张地朝他看来。再怎么说,她与宋池很熟了,昭元帝单独留下她做什么?

  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一个盯着自己不放的男人,虞宁初很难不怕,她甚至想向宋池服软,只要他别走。

  宋池用眼神安抚她不用怕,转身对昭元帝道:“伯父,是我想娶她,还是让我跟她谈吧?”

  昭元帝便问虞宁初:“你可愿意嫁给子渊?”

  虞宁初神色变化,低下头去。

  昭元帝道:“你不用怕,今晚我只是子渊的伯父,想与你谈谈这桩婚事,子渊,你先出去,就在门口守着。”

  宋池应是,再看眼虞宁初,走到她身边,低声警告道:“你可以对我不敬,皇上面前休要放肆”。

  虞宁初回视他的眼神更冷了,怕她放肆,他别带昭元帝过来啊?

  昭元帝将一对儿年轻人的神态看在眼里,暗暗叹息,侄子,还真是年轻不懂事。

  宋池出去了,厚重的棉布帘子被他挑起,很快又落下,冬夜呼啸的风声也重新被阻挡在外。

  虞宁初的头垂得更低了,如一只初见生人的幼鹿。

  昭元帝面露怜惜,指指旁边的主位,温声对小姑娘道:“坐过来吧,有些事,我不想让子渊听见。”

  虞宁初迟疑片刻,选择了顺从。

  昭元帝看着她落座,等虞宁初坐好了,他则移开视线,看着门口道:“我只有子渊这一个侄子,他幼时丧母,入京后也一直背负着太多,几次死里逃生,身上伤痕累累。身为伯父,我愧对他颇多,得知他有了心上人,我很想他能得偿所愿。阿芜,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不想嫁他吗?”

  他唤“阿芜”的时候,声音温和,仿佛是她的一个亲戚长辈。

  虞宁初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他非君子。”

  昭元帝:“嗯,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子渊向我坦诚他确实对不起你,子渊也说了,他会改正,除了这点,你可还有别的顾虑?”

  虞宁初攥着袖子,却无法简简单单地将第二个理由说出来。

  昭元帝朝这边看了眼,就见她密密长长的睫毛间,不知何时挂了泪珠。

  烛光跳跃,昭元帝突然恍惚起来,仿佛对面的小姑娘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哭着质问他。

  可沈嫣并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当年,父王与老侯爷交好,他也常去平西侯府走动,与沈嫣,算得上青梅竹马。

  然而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他与沈嫣的婚事,甚至不顾他的反对,执意与郑国公府定了婚事。

  订婚的消息传开,她不肯再见他。

  昭元帝想了各种办法,然而即便成功见面,她也没有一句好话,更是铁了心要与他断绝往日情意。昭元帝又急又怒,那一日好不容易再见到她,两人言语不和,她转身要走,昭元帝冲动地将人拦住,冲动地想,如果他先要了她,沈嫣会不会愿意给他做妾,虽然是妾,但他保证心里只有她一人,绝不踏入郑氏的房中。

  沈嫣不愿,她打他骂他,可昭元帝已经被冲动与欲望折磨得失去了理智。

  太夫人身边的丫鬟突然出现,他就像被人窥见了最不堪的一面,尤其是在沈嫣面前暴露了这一面,惊醒过来,羞愧难当,匆匆离去。

  等他冷静下来,外面已经传出了沈嫣意图勾引自己的风言风语。

  昭元帝抱着最后一丝得到她的希望,去沈家提亲,纳她做妾,然而依然被她拒绝。

  她宁可声名扫地嫁给一个寒门进士,跟着虞尚离开京城,也不肯与他在一起。

  在昏黄寂寥的烛光中,昭元帝第一次将这个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诉之于口,他垂着眼,对一旁抽泣出声的小姑娘道:“是我对不起你娘,你要恨就恨我吧,与子渊无关,子渊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虞宁初哭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问昭元帝:“因为您,我娘成了京城的笑柄,成了京城官妇人们眼中不知廉耻的女人,甚至我娘都死了,当我来到京城,那些人也要重新提一提我娘的旧事,高高在上地告诫我不要学我娘。请问皇上,如果我嫁了殿下,您觉得外人会怎么说?”

  昭元帝闭上了眼睛。

  虞宁初自问自答地道:“她们会说,一定是我趁寄居在沈家的时候,亦或是跟着殿下下扬州的时候,趁机勾引了殿下。她们会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娘不知廉耻攀龙附凤,怪不得也养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够了!”

  昭元帝突然怒喝道。

  虞宁初全身一抖,眼泪也吓得断了。

  门外,宋池突然闯了进来,紧张地看着里面。

  虞宁初偏过头,掩面哽咽。

  昭元帝脸色铁青,不知是在怒虞宁初不停地戳他的伤口,在怒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还是在怒他自己。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竟爬满了血丝。

  宣泄过积压在心底的怨愤,恢复理智的虞宁初重新跪下,朝昭元帝叩首道:“承蒙皇上、殿下青睐,只是民女无才无德,万万配不上殿下,亦不忍因为我的婚事,连累母亲再次被人提起,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宋池怔怔地看着她,那如被暴雨浇淋的神情,让昭元帝慢慢冷静了下来:“子渊先出去,朕还没有说完。”

  宋池苦笑转身。

  待门帘重新放下,昭元帝看着跪在那里身子单薄的姑娘,问:“因为你娘,你怨我,也因此迁怒子渊,是不是?”

  虞宁初言不由衷:“民女不敢。”

  昭元帝笑了,笑得悲凉,像是要说给虞宁初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该怨我,我也怨,如果可以重来,我宁可带着你娘离开王府,也不会负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他乡。”

  虞宁初默默听着,如果可以重来,她也不想母亲死去,可惜,没有如果。

  “你娘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昭元帝忽然问,语气比之前沧桑了很多。

  虞宁初木木的,半晌才道:“我娘喜欢一个人待着,丫鬟发现她走了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冷了。”

  母亲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包括她这个女儿,就连去世,母亲也没有想过要见她一眼。

  昭元帝听了那么多,直到此刻,终于潸然泪下:“是我对不起她,她一定很恨我。”

  虞宁初怔住了,母亲,真的恨这个男人吗?

  不知道真相前,得知母亲收藏了那么多昭元帝喜欢的骏马雕刻,虞宁初还怀疑过,是不是母亲真的勾引了昭元帝,她太爱慕昭元帝了,哪怕无法在一起,哪怕自尝了恶果,依然放不下昭元帝,所以到处收集骏马雕刻,睹物思人。

  今夜,她知道了真相,再回忆母亲……

  看向座椅上的帝王,虞宁初酸涩道:“她该恨您,可她大多时候都在走神,并不像在记恨谁。”

  昭元帝茫然地看过来。

  虞宁初不知为何要说出这些,只是,这是母亲与昭元帝的爱恨纠缠,母亲到底怎么想的,昭元帝或许更清楚。

  “离开扬州前,我在母亲的库房看到一整面的骏马雕刻,后来听温嬷嬷说,您爱马如命,而那些雕刻,是母亲多年来陆陆续续收集的。”

  马?

  昭元帝忽然起身,走开几步,背对虞宁初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我会给你母亲一个交待,但子渊与此事无关,你别再怪他了。”

  虞宁初沉默不语。

  母女俩一样的倔,昭元帝只好带着宋池离开了。

  出了虞宅,昭元帝径直上了马车,隔着窗帘对宋池道:“朕想一个人静静,你早些回府吧。”

  宋池只好站在巷子里,目送马车带着昭元帝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一直到马车拐了弯,宋池才看向虞府。

  他知道沈氏的事是虞宁初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不解开,虞宁初不会给他机会。

  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结只有昭元帝能结,他能促成今晚昭元帝与她的见面已属侥幸,至于昭元帝愿不愿意还沈氏一个清白,宋池没有任何把握。

  昭元帝回了皇宫,一个人进了寝殿。

  帝王的寝殿敞阔又冷清,昭元帝呆呆地坐在龙榻上,脑海里是她远在扬州,对着一橱骏马雕刻出神的样子。

  “如果我与你的马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自然是你。”

  “你不是爱马如命吗?”

  “你比我的命更要紧。”

  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翌日早朝,亦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昭元帝先宣布了一道为皇后母族郑国公府平反的圣旨。

  群臣议论了片刻,无一人反对,说到底,郑国公府的确是被冤枉的。

  昭元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等大殿重新恢复安静,昭元帝沉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帝被奸臣韩统蛊惑,致使错判郑国公府一案,朕当以此为鉴,以免重蹈覆辙。为表朕之决心,朕愿自揭朕这四十来年犯下过的唯一大错,供天下臣民闻之责之,时时鞭策于朕,使其成为朕此生唯一大过。”

  群臣哗然!

  昭元帝看向袁公公。

  袁公公低叹一声,展开手中一卷圣旨。

  圣旨中,昭元帝称其年轻时曾去平西侯府沈家做客,贪杯醉酒,对老侯爷爱女沈嫣行为不端,沈嫣品行高洁宁死不从。此事被侯府下人撞见,沈嫣清誉受损,昭元帝碍于情面未曾澄清事实,致使沈嫣蒙冤,年仅二十三岁便抑郁而终。

  昭元帝悔恨不已,追封沈嫣为超品贞淑夫人,以慰沈嫣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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