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九襄
婉婉皱着脸瞥他一眼,抿紧唇牵强地朝他露出个笑来,硬说:“不烫……”
陆珏眸中忍住没露出笑意,侧过身,指尖捏住她的下颌将人拉近些,“张嘴。”
婉婉眉尖紧紧蹙在一起,瞧他眉宇间隐有无奈,怕是在嫌她笨,只好难为情地仰着脸朝他张开嘴,露出里头嫣红的小舌头。
烫过之后就更红了,若是不管,再过一会儿兴许会起泡。
陆珏瞧了两眼,起身从旁边的小立柜抽屉中取出一瓶药膏,指腹沾染了药膏,单手拇指轻轻撬开她的唇齿,将指尖伸了进去。
药膏抹在舌尖上凉凉的,有股幽幽的香气,他指腹的薄茧剐蹭过婉婉柔软的舌尖,触感稍显粗粝。
陆珏居高临下目光专注,婉婉心虚的眼神儿却无处安放。
女孩儿纤细的脖颈间,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陆珏垂眸瞧着,低低地笑:“这茶好喝吗?”
唔……
被他这样明知故问地取笑,婉婉觉得好丢脸啊,耳根子一阵阵发烧。
婉婉皱着细细的眉头觑他一眼,使气似得,含糊不清“嗯”了声,只在心里腹诽:好喝,好喝极了呢!
她明明没开口,陆珏却好似全都听见了,目光不经意地望过来,婉婉可就又怂了,赶紧垂下眼睫,不看他了。
陆珏抹完了药膏,松开她,婉婉忙抬手揉了揉稍微酸涩的双颊。
他起身去隔间净手,临走时忽又用赶紧的那只手屈指,冷不丁儿在她光洁的脑门儿上敲了下。
“别舔唇。”
婉婉被敲得一激灵,粉红的小舌头忙安分躲藏了起来。
觑着他挺拔的背影转进了屏风后,她细细咂摸了下,那药膏的味道……竟然是甜的。
此时窗外正有霞光斜映,照出满室温柔。
隔间隐约传来水声,陆珏还没出来,婉婉心中忽地生念,起身趴到窗边推开窗扉,隔着遥遥一汪湖泊,探身远眺。
然后她便一眼自对岸濯缨馆的外院廊下,辨认出了正在走动的云茵。
原来从这里可以更清楚地将对岸尽收眼底!
婉婉胸怀中陡然猛烈砰动起来,也不知她先前趴在窗口仰望表哥的那些时候,究竟有多少次落入了他的眼里?
表哥会不会觉得她傻乎乎的?
因为要是不沾点儿傻,大概没有谁会趴在窗口一发呆就呆一两个时辰的,这想想真是……更丢脸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陆珏出来了。
婉婉忙收回思绪在茶桌旁坐好,但他提步并没有往这边来,而是往静室东面的檀木长案去了。
婉婉伸脖瞧一眼,寻着话头问:“表哥,你今日就是教我来喝茶的吗?”
喝茶?
当然不是,陆珏没回身,容色浅淡地唤她道:“过来。”
婉婉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依言跟着他走过去,走近了才见长案上头放置了几幅卷轴,不知又是什么名贵的画作。
陆珏兀自落座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从中随手拿起了一卷递给她,说让她打开看看。
婉婉狐疑不止。
手上也还是听话地拆开卷轴,展开来看,那是幅画像,纸张瞧来有些年头了,但保存的很好,画中是个女子,一个与婉婉眉眼间有八分相似的女子。
可婉婉看得出来,画中女子的神韵与自己并不相同。
“这、这是……?”
世上能如此相似的大概只有血亲,她心下其实一瞬间就隐隐有些猜到了,但就像游子近乡情怯,越是临到关头上,反而越是不敢相信。
所以茫然地望着陆珏,想从他口中听到个肯定的答复。
陆珏温声道:“这是当年灵州的第一美人,白璐,也就是你的母亲。”
美人不可方物,才有人私藏了她的画像,侯府侍卫见到画像第一眼,恍然还以为瞧着了府里的婉姑娘,定是错不了的。
这些年婉婉在梦里都见不到的母亲,此时就在她眼前,这样轮廓清晰,一颦一笑都仿佛栩栩如生。
母女俩长得那么像。
婉婉以前不知兀自想象过多少回母亲的样子,却都不知道,自己每日照镜子的时候,其实都看到了母亲的模样。
鼻尖陡然窜上来一股铺天盖地的酸涩,她长睫颤动带动眼眶温热,目光忙又落到另外两幅卷轴上。
“那……那这些……”
手忍不住有些打颤,婉婉把剩下的卷轴全都打开来。
那里面果然是她父兄的模样,父亲钟缙端方持重,是个蓄着短胡须的文人雅客模样。
而哥哥钟牧,则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和婉婉有六分相似,画像中是个张扬桀骜的笑脸,略带几分不羁的侠气。
所以其实她真的有一个亲哥哥,那时梦里的场景在她幼时应该真的存在过,不是她胡乱编造出来的幻想。
可父兄和表哥明明一点都不像啊,她梦里怎么会那样联想呢?
陆珏靠着椅背,瞧那姑娘站在长案旁脑袋低垂,目光紧凝着几幅卷轴,眼眶越来越红,嘴角越来越瘪下去。
这模样,大抵是又要哭了,真是个水做的小人儿。
“不许哭。”
陆珏嗓音沉静,哭了他又不知要怎么给她止住眼泪了。
婉婉紧抿着唇,闻言吸了吸鼻子,肩膀纤弱抽动几许,也在很努力地想克制住。
可千万般地情绪涌上来,铺天盖地,像是汹涌的激流决了堤,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哪儿是她想控制就控制地住的。
片刻,婉婉发现实在忍不住,干脆一扭身转过去藏了起来。
表哥嫌她哭起来丑,那她不碍他的眼还不成吗?
婉婉背对他虾着腰,双手捂住脸,只余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指缝中流露出来。
陆珏眸中倒映着霞光,霞光中只有女孩儿娇小的一道身影。
到底还是将她惹哭了。
片刻,他好像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单手捏着婉婉肩膀,稍显强硬地将她转了过来。
陆珏握住姑娘家细细的皓腕,想要将她的手拿开,瞧瞧那张小花猫儿似得脸。
可婉婉大抵不愿意见人,哭唧唧地哼了两声表示不愿意,捂得更紧了。
但她那点儿软绵绵的力道又哪里敌得过他。
注定还是躲不开,双手被拿开,婉婉满脸的泪痕。
她当真极不愿意再被表哥嫌丑,伤心之余干脆埋首,猛地一头扎在了他胸膛上,双手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裳,不肯撒手了。
她莽撞冲进来,狠狠地抱住他,借此把自己的脸藏得严严实实。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
陆珏的脊背僵住一瞬。
姑娘家的身子绵软娇小,秀致的曲线却已隐约突显,加之室内温度暖和,她穿得并不厚重,至少比那日在湖边要轻薄太多。
她的双肩轻颤,陆珏眸中的霞光也随之颤动了下。
他垂眸,目光无意落到姑娘家白皙的颈项上。
婉婉的后颈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小小一粒,像是雪地里落入的红梅,无端妍丽又旖旎。
陆珏抬手覆上她后颈,细细地一截雪颈在他掌下,像是柔柔弱弱地花枝。
他五指收拢握了握,拇指指腹在她落在婉婉耳后轻抚,“早知这画像又要惹你哭的这般厉害,便不如不拿出来了。”
话音落,婉婉就不答应,哼唧一声,双手拽着他腰侧的衣裳使劲儿扽了扽。
她分明是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一时没忍住而已,能拿到家人的画像,心里不知多高兴呢,算是喜极而泣。
陆珏极浅地勾唇,“那还哭,再哭我便将画像收回了。”
“再一会会儿……”
过了片刻,婉婉闷闷地声音从他胸前的衣料中传出来,“表哥……为什么人家都能记得,偏偏只有我记不得?”
脑袋里空空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受,婉婉虽然忘记了和家人生离死别的伤心,可也将从前的美好都忘记了。
她找不到慰藉,所以就连做梦,也要将表哥想象成自己的父兄,在他那里,她好像可以找到想要的安心和依赖。
但她还不懂,记得所有的事,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陆珏的掌心覆上她圆圆的后脑勺,语调柔和,“你只是比旁人选择了一个更合适的时间,重新开始而已。”
婉婉颤动的双肩顿了下,仔细把他的话咂摸了几个来回,眼眶越发酸涩,脑袋越发往他胸膛前钻。
再哭一会会儿吧……
陆珏身子向后靠上长案,准她藏起来再脆弱一会儿。
于他而言,婉婉大抵是心头上一处难得的柔软,恻隐之心他原先没有,看到她的时候忽然生出来些。
可原来他无意中的一丝恻隐之心,对她而言那么重要。
这么弱的小丫头,钻进他怀里来,哭得眼尾嫣红,他看着,便也不舍得教她失落了。
室内一时寂静,只剩下婉婉一丝极细的抽气声。
湖面的风吹散了室内的静谧。
直到日头西落,晚霞斜照时,陆珏怀里的动静渐渐消弭。
不知不觉间,婉婉已将整个身子都渐渐朝他倾靠过来,软绵绵一团扑在他怀里。
陆珏伸出手掌拖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婉婉闭着眼仍旧毫无察觉。
这丫头伤心累了,居然站着都能打起瞌睡来……
陆珏勾唇轻笑,指尖拨了拨她鬓边蹭乱的绒发,顺手又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捏了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