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九襄
婉婉自将临月手中接过灯笼杆,这次她便没有再如往常那般跟在陆珏身后,而是走快两步去到了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手中的灯火照亮前路,身后树枝上挂的灯笼,则将两人的影子照成相依偎的模样。
婉婉忍不住侧过脸去瞧陆珏一眼。
云茵方才跟她说了,宫宴其实还没散,表哥其实是特意回来看她的。
但婉婉知道表哥从前并不爱这些玩乐的小把戏,因为往常逢年过节,府中家宴过后,他都习惯一个人独处。
此时襄园的方向已经有天灯渐次飘起来。
沧海阁在府中东南角,婉婉身子弱,迎着冷风走过去,鼻尖渗出一层薄汗,细细地喘着气儿。
站在落星台底下向上看,九阶环状的楼梯蜿蜒延伸而上,简直犹如天梯。
婉婉望而生却,腿发酸走不动道儿了。
她不好意思跟陆珏直说,想来想去,伸手捏住了他的一片衣袖,“表哥……咱们要不在这里将天灯放飞吧,上面风好大。”
嗓音又甜又软,漂亮的大眼睛潮湿盈润,每一根睫毛都藏满了“好累”,仿佛要人无微不至地去疼爱她才行。
陆珏眉尖几不可察地微扬了下,目光沉静地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
“唔……”
表哥好像是回绝的意思,教婉婉内心有些受挫。
小猫儿探爪子没有得到回应,忙就垂眸收回去了,她松开他的袖子,转过身腿也不酸了,气儿也不喘了,提步就准备自己往上走。
才迈出去两步,身子却忽地一轻。
身后伸过来男人强有力的臂膀,揽着腰背和膝弯轻而易举就将婉婉抱了起来,她手中的灯笼在空中晃荡了下,渐渐归于平稳。
隔着厚实的衣裳,婉婉落在陆珏怀中,就像是个软软的棉花团儿。
陆珏步伐如常,手臂隔着衣裳稍稍收拢,“太弱了,侯府没有给你肉吃吗?”
他话音轻描淡写,却教婉婉耳根悄然染上一层红,总感觉像是明知她吃得不少,但全没将吃饭的力气用到实处上似得。
表哥又在笑话她!
婉婉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喃喃嘀咕着反驳,“表哥,其实我能走,不然你放我下来也行……”
她声气儿软乎乎,陆珏没当真。
阁楼间有冷风流转不停,婉婉双手安分放在怀里片刻,抬眸看头顶蜿蜒而上的阶梯,心里怕表哥太累,所以抬起一只细胳膊,使了些绵绵力道,勾住了他的脖颈。
女孩子清甜的呼吸倏忽凑近,徐徐萦绕在陆珏一侧颈间,温温热热,在干燥的夜风中有些潮湿的黏腻感。
陆珏喉咙间不由得稍动了下。
而两人距离凑得这样近,婉婉只需稍稍抬眼,目光便正好落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
稍稍再往下一点,就是男人凸起的喉结。
脖颈处精致地一处弧度,随着他喉咙间浅浅的吞咽动作微微滚动,忽然像是某中特殊的蛊惑,莫名染上了几分诱人的味道。
婉婉凝眸怔怔看了好半会儿。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那是男子的特征,旁的男子都有,可是旁的人和表哥带给她的感受,自然大大地不一样。
刹那间鬼使神差似得,她像是被他“勾引”了,也兴许只是顽皮好玩儿,忽然伸手过去,一把轻按住了他精致的喉结。
不许再动了……
柔软的指腹突如其来地压在陆珏喉咙间,顿时教他脊背几不可察地稍微僵了一僵。
脚步倏忽停下来,陆珏无奈垂眸,对上怀中姑娘明亮的眼睛。
婉婉勇而无畏,好像有点茫然,也有点好奇他在想什么,指腹追逐着他喉咙间细微的滚动,眸中一点探究,教陆珏唇角浮出些似是而非的笑。
他沉声警告她,“不许乱摸。”
表哥这样子稍微板起脸来,婉婉怔住一霎,触及他的目光就赶紧缩回手揣进了衣袖兜兜中,像是再教他看一眼,就会被拿住把柄似得。
“我不动了!”
婉婉自顾给了保证,垂下眼悻悻吐了吐舌尖,却不见目光之外,陆珏调开视线,长睫隐去了眸中倏忽腾起的些许沉沉暗色。
他也不是圣人,面对她莽撞的触碰,并做不到完全心无杂念。
这厢上了落星台,陆珏将婉婉稳稳放下来。
她方才莽撞了,现在有点不自在,眼角余光悄悄去瞧表哥,见他神色泰然自若,仿佛已经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松泛起来。
在顶层放天灯视野极好,站在露台边可以将府中大半的灯火尽收眼底,边缘翘起的檐角勾住圆月,清晖冷冷散下来,像薄薄一层霜。
婉婉抬起手,仿佛头顶的夜幕都触手可及。
陆珏在露台边替她点燃了天灯,又耐心地妥帖扶着,唤婉婉过来对着灯火许愿。
隔着温暖的火光,他看到小丫头双手合十在身前,闭着眼睛,神情无比认真虔诚地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祖母长命百岁,父母兄长无恒安息,第二个愿望,我希望侯府长盛不衰,第三……”
婉婉说到此处便没有声音了,只在心里默念给上天听。
陆珏稍稍侧目,清冷疏离的眉目在暖色的光晕下也染上柔和,难得有些好奇,“最后许的什么愿?”
婉婉闻言支起一只眼皮儿,古灵精怪地望他一眼,兀自抿紧红唇摇了摇头。
她不肯说,姑娘家总有自己的小秘密。
陆珏眉尖蹙起些好笑的痕迹,浅淡勾唇,倒是没有再追问了,松开手,通明的天灯便承载着姑娘的愿望与期许,袅袅飘向了远处的夜幕。
一个两个……天空中的天灯越发的多了,像是一颗颗透着暖意的星子,在无尽的夜幕中,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今夜的盛京,人人都心存美梦。
露台上的风有些冷,片刻就吹红了婉婉的鼻尖。
她被风吹得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肩上倏忽沉了沉,是陆珏褪下自己的大氅,一并披在了她背上。
他的衣裳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原本清淡冷寂的佛偈香,被体温烘出一种特别的浓烈热切,牢牢将婉婉笼罩其间。
婉婉鼻尖轻轻地嗅了嗅,他的气息蒸腾出她心底满满地依赖与眷恋。
酝酿了片刻,婉婉吸了吸红红的鼻子,而后踌躇着朝他挪了挪碎步子。
她依着他身边站定,手从衣袖底下一点点伸过去,忽然触碰到他的手背,立刻有点退缩地收回去一点,装作不经意。
过了会儿,又好似不经意地碰了下。
陆珏在看远处的万家灯火,婉婉的眼角余光在看他。
他不动声色,她满心忐忑。
第三次,两个人终于没有再“不小心”碰到了,婉婉一把握住了他。
陆珏唇角微扬,没有抽走,也没有动,静待她的小手钻啊钻,钻进了他指骨分明的大手里。
姑娘的手,柔若无骨。
她装作若无其事,不说话不看他,也不敢动,静静藏在他掌心中。
她的亲近,如此可爱。
陆珏不禁轻笑,过了会儿,他转过身,指尖拨开婉婉的两件大氅,穿透进温暖的内里,揽住姑娘不足盈盈一握的细腰,一把将人搂进了怀中。
她那么娇小,他要弯下腰才能埋首凑近她颈间,轻嗅一口少女的馨香,高挺的鼻尖轻轻从她脸颊划过,触感细腻极了。
陆珏呼出的气息倾洒在婉婉雪颈,他语调慵懒又惬意,说:“好像是有点冷,替我暖暖。”
婉婉有一腔刚决堤的欢喜,正一股脑儿地涌显出来,万千心绪没有任何章法可言,只全部都写满了表哥的名字。
她喜欢和表哥亲近,非常之喜欢。
于是忙踮起脚尖,几乎像要跳起来,拉一把厚实的大氅,竭尽全力地环抱住他的腰身,将呼啸的冬夜冷风与雀跃的少女心事,严密隔绝了开来。
她方才不肯对他说,对着天灯许下的第三个愿望,其实是:
希望往后表哥每年都能陪着我,还希望……表哥他也能喜欢我。
*
亥时时分,侯府众人归府,婉婉便该回去了,陆珏将她送回濯缨馆廊下。
她很有些依依不舍,一步走出了三回头的磨蹭,将云茵都给看笑了。
云茵上前来取下她肩上陆珏的大氅,送回去,“姑娘教风给吹晕乎了,就感觉世子爷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呢。”
然而婉婉什么也没察觉出来,她就是单纯舍不得走。
陆珏瞧她站在门里不挪步,眸中淡笑,又提步过去,到婉婉跟前低声道:“乖乖睡觉,改日再带你出府玩儿去。”
婉婉眼睛一亮,顿时有了期待。
但直等目送他提步出了濯缨馆大门,她才想起来,刚才怎的忘了问“改日”是哪日,表哥平时那么忙,也不知还要等多久……
等人离开开后,云茵拉婉婉进屋重新宽衣就寝,心下笑了这丫头好久。
哪儿有姑娘跟她这样不矜持,这才定了亲,她就满心满意都只瞧得着世子爷一个人了,那要是日后完了婚,还不得整日黏着世子爷不肯脱身?
不过云茵笑话归笑话,却也什么都没说,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且随她自己摸索去吧,说不得世子爷就喜欢姑娘这样呢?
年节过后,府里消停了几日。
唯独程氏,忙完了老夫人寿宴、忙年节,年节过后紧接着还有陆珏与婉婉的大婚,一桩接一桩,可谓是分/身乏术。
陆进廉倒是体恤过她,打算教赵姨娘近几个月来给她帮帮忙。
可程氏哪儿肯。
她是宁愿自己累一些,也绝对不肯将府里一丁点儿权利分给赵姨娘的,遂借口说心里看重陆珏,他的大事必须自己掌眼才放心。
陆进廉不见得瞧不出来程氏那点心思,只是话说到这儿,便没再想插手。
不过宫宴那晚婉婉没出席,传到外头去又是数种不同的猜测,一人一张嘴,有说婉婉使了手段上位后,不招侯府上下待见,所以宫宴都不带她。
但也有说世子爷当晚提前离席全是为回府陪她,足可见偏宠颇深。
更有甚者,猜测婉婉莫非是怀了身孕,怕教人看出来影响侯府声誉,才不便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