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眼下湖面上摆满了龙舟,不少世家子弟皆上了船,准备大展身手。
柔嘉过去的时候,永嘉正满脸羞怯地被一帮贵妇人围着。
见到了她,她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连忙招呼她过去,这才多了一丝空闲。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渔阳郡主正带着刚一岁的女儿走了过来。
她虽是郡主,幼时却一直养在皇宫,和宫里的人都颇为熟识,亲热地拉着她们的手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你们两个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听说今日是要为你们二人择婿,你们可有什么中意的,大姐姐替你们参详参详。”
永嘉一脸羞怯地别过了头,眼神却止不住地朝着湖面上那些风华正茂的世家子瞟过去。
柔嘉虽兴致缺缺,但这看起来毕竟是一桩喜事,不得已还是作出了一副娇羞的样子。
皇帝一过来,便看见她面带薄红,正举目看着龙舟上的那些健儿,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柔嘉大白日忽察觉到后背一阵冷意,一偏头正对上他眼中的不悦,眼神一凝,却没有收回来,反倒挑衅似的继续看着,时不时还掩着帕子和渔阳郡主低语:“我瞧着都挺好的。”
皇帝冷着眼扫了一圈,捏紧了杯子,不过是一群愣头青,毛头小子罢了,她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
柔嘉却只当没发现他眼中的怒意,仍是气定神闲。
两人正较着劲,暗流涌动的时候,渔阳郡主怀里的小女儿却从襁褓里哼哧哼哧地钻出了头,正转着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下瞧着,当眼神落到那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时候,眼睛一亮,张大了手臂咿咿呀呀地要他抱。
渔阳郡主连忙将她肉乎乎的胳膊拿了回来,笑着责怪了一句:“这孩子一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陛下莫怪。”
皇帝放下了杯子,一眼看到那扎着两个小揪,穿的粉嫩嫩的小裙子的孩子身上,心头微微一软:“无碍,小孩子活泼些好,把她抱过来给朕看看。”
渔阳受宠若惊,连忙将孩子递了过去。
那孩子也不怕生,到了跟前,很伶俐地搂上了皇帝的脖子,冲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她亲的极为响亮,皇帝难得失神,在场的众人一懵,随即皆大笑起来。
“这孩子可真够伶俐的,在场的这么多人谁都不要,偏偏对着陛下这般亲近。”
皇帝一回神,抱着手中的肉团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是挺伶俐的,张德胜,等回宫后去库房把那把足金的金锁找出来送过去。”
这么小便得了皇帝的赏赐,这孩子着实是个有福气的。
渔阳连忙谢恩,又笑着打趣道:“陛下如今年纪也到了,您若是喜欢,自己也生一个便是。您这般英俊,将来的孩子定然也是极为冰雪可爱。”
生一个,他倒是想要,但她的肚子还迟迟不见动静。
萧凛瞥了瞥她平坦的小腹,眼神微暗,敷衍了一句:“再说吧。”
柔嘉正喝着茶,忽感觉到他的视线掠过她腰臀,浑身皆不自在,一口茶差点呛到,幸好下一刻又听到他的敷衍,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才稍稍褪去一些,掩着拍子轻咳了几声。
她一咳,那孩子瞬间便被吸引了注意,又张着手臂要她抱,比之前还要着急。
“果然是个爱美的,把这在场的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都要过一遍,公主替渔阳抱抱这缠人精吧,她若是不顺意,待会儿哭闹起来可就不好哄了。”渔阳有些无奈。
桓哥儿自小便是她看着长大的,柔嘉倒也不排斥孩子,起身欲将人接过来,可她尚未站起来,皇帝却亲自起了身将孩子递了过去。
两人递着孩子的时候,萧凛在背着人的一面指尖不经意掠过了她的手面,柔嘉连忙打掉了他的手,抱着孩子坐下。
她是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的,不同于萧凛的生硬,她抱的有模有样。
那孩子一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开心地冲着她的脸颊也重重地亲了一口。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响亮。
就好像他当众亲了她一样。
柔嘉一愣,随即低下了头,脸颊浮上了一层红晕。
“这孩子可真是——”渔阳失笑,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连忙安慰柔嘉道,“你别介意,她还不懂事。”
柔嘉点了点头,避开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紧接着渔阳又冲着那孩子数落了一番,那孩子一扁嘴,眼看着就要大哭,柔嘉不想因着这点小事闹得大家不愉快,连忙抱着孩子站起来哄了哄:“我带她去湖边看看莲花吧。”
渔阳见她不介意,这才松了口气:“你不嫌麻烦就好。”
龙舟赛已经开始了,柔嘉想趁机找找舅舅,万一他真的来了,也好通风报信,因此故意走的远了些,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僻静的水湾,抱着孩子站在石桥上一边远眺,一边一一给她指着水中的东西。
“这是睡莲……这是金鱼……”
她一一指着,那孩子也顺着她的手指懵懵懂懂地看着,当看到一条红色的金鱼时拍着手高兴地手舞足蹈。
她舞的太活泼,柔嘉抱的有些吃力,正欲将人放下时,一退后却踩到了一双脚,她立即后退,待看清了来人来人连忙捂住了孩子的眼,一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吵得头疼。”萧凛上前,捏了捏那孩子肉嘟嘟的脸颊,不经意问了一句,“怎么走的这么远?”
“是这孩子想来。”柔嘉扯了谎,抱着她站远了些。
小丫头能听懂一点话,拧着眉毛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
柔嘉有些心虚,拍了拍她的背向水中指去:“看,那里有金鱼。”
小丫头格外好哄,瞬间便被吸引了注意。
萧凛倒也没戳穿,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玩闹。
他看着她哄孩子的样子不由得出神,他从前看到萧桓的时候想要个男孩,现下看到这孩子,又觉得生个女儿也不错,最好是像她,长睫毛,小嘴巴,声音糯糯的,格外招人喜欢。
小孩子毕竟精力有限,玩了一会儿眼睛便要睁不开了,下意识地拱过去扯她的领口。
柔嘉突然被抓了一下,轻轻啊了一声,险些抱不住,还是萧凛托了一把,将孩子接了过去。
“怎么了?”他看着她背身揉着胸口的样子问了一句。
“她大约是饿了,把我当成奶娘了。”柔嘉小声地解释,脸颊微微有些热。
萧凛瞥了一眼她的饱满,轻咳了一声:“难怪。”
柔嘉连忙捂住领口,背过身抱怨了一句,“你们姓萧的这是什么毛病,一个两个都喜欢这样。”
他更是,每次推也推不开。
怀里的孩子大约是真饿了,皱着鼻子眼看就要哭,萧凛生怕她哭,直着手臂把人递了过去:“她饿了。”
“饿了找我有什么用……”
她又没生育过,柔嘉有些无奈,但那孩子一脸泫然欲泣,不得已,她还是将人接了过来。
正欲哄一哄的时候,远处的秋明湖上忽然吵做一团。
“翻船了,龙舟翻了!”
一个太监细声尖叫着,声音格外刺耳,不多时,湖面上原本整整齐齐的龙舟你撞我,我撞你,顿时乱做一团。
萧凛眼神忽变,朝着那秋明湖看了一眼,匆匆丢下一句:“朕过去看看,你跟着来。”
好好的龙舟怎么会突然出事?
柔嘉想到了舅舅,也立马抬了脚步跟上去。
她还抱着孩子,走的慢了一些,不多时,两人便拉开了长长一截。
柔嘉急的一头是汗,正要拐弯的时候,忽然从那湖畔的水湾里看到了一个正在撑着篙,打捞水草的老奴。
那老奴带着草帽,佝偻着腰,长长的白髯垂坠着,时不时还咳嗽两声。
柔嘉一眼扫过去,刚想移开,再听见那熟悉的咳嗽声,忽然脚步一顿。
舅舅嗓子不好,声音有些粗粝,时不时咳嗽两声,就是这么个调子。
柔嘉越走越慢,脸上却还是格外镇静,慢慢停了步,将手中的孩子托给了身边的侍女:“我突然发现有个贵重的玉佩被她扯掉了,这边有点乱,你先把孩子抱给渔阳郡主,我回去找找。”
破碎的龙舟碎片已经漂到这里了,侍女连忙接过了孩子,朝着远处的水榭走去。
待人一走,柔嘉立马提着裙子回头向水湾跑过去。
那老翁一见她转身,也撑着舟快速划到了岸边。
一年多不见,两人形貌都有了些变化。
柔嘉一看清草帽下那张疲惫沧桑的脸,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舅舅!”
江怀亦是老泪纵横,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篙,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随即又警惕地环顾了一圈,朝她伸手要将人拉上来:“快,雪浓快上来,舅舅带你离开!”
他伸出的手上满是伤疤和老茧,这一年为了逃亡一定受了很多苦。
柔嘉瞬间哽咽,眼泪像断了线一般,可她知道这园子现在恐怕早就被皇兄包围了,于是顾不得重逢的喜悦,忍着泪连忙推着他回去:“不行,舅舅你快走,皇兄他是故意要引你来的,你赶快离开!”
江怀一惊,可瞬间又平静了下来,仍是去拉她:“没事,这条河是活水,连通着护城河,我们只要上了船就能逃出去,那边龙舟正出了事,萧凛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你快上来。”
柔嘉是明白皇兄的手段的,若只有舅舅一个人,也许易容乔装还有生机,可若是带上她,一定是不可能的。
柔嘉着急摇头:“不行,舅舅你真的得赶快走,皇兄马上就会发现这里的……”
“不用马上。”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那假山后便忽然走出了一角明黄的衣裾。
“朕已经来了。”
萧凛冷冷地开口,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亦或是根本就没走。
他刚说完,四下传来了窸窣挪动的声音。
柔嘉定睛一看,才发觉湖畔四周的灌丛已经埋伏了无数的士兵,皆手持着弓弩对准这边,瞬间头皮发麻,上船挡在了舅舅面前:“你别过来,你不能伤害我舅舅!”
她声音满是恐慌和惊惧,一双泪眼更是看的人格外不忍。
可萧凛积蓄了七年的仇恨已经烧的怒火上涌,似乎完全听不见她的请求,仍是一步步走了过去,神情冷傲地盯着她后面的那个老翁。
“好久不见,江参军,这些年你睡的好吗?”
明明说的是问候的话,可他声音却冷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一般,直直地扎进江怀心里。
江怀已经许久未见他,一看见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目光如炬的青年,眼前又浮现起当初他身披银甲,披荆斩棘的场面。
他沉默了片刻,摸了摸那挡在前面的人柔软的发丝,用粗粝的嗓音劝道:“乖,雪浓,这是舅舅和新皇的事,你不要插手。”
“不行,舅舅,你不能过去。”柔嘉满眼皆是害怕,连忙拉住了他,固执地挡在他身前,“皇兄他是真的会杀了你的!”
江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长叹了一声,才朝着那岸边的人看去:“萧凛,当年我的确做了一些错事,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那三千个人的性命,的确不是出自我手。”
“不是你?”萧凛冷冷地看向他,攥着拳反问道:“在父皇面前怂恿让朕出征的人不是你?出征前借机撤换了朕的参军,由你顶替的人不是你?朕被围困,用血书请求援兵,拒不发兵眼睁睁看着这三千个人战死的人不是你?当年仗着那个女人还在的时候你敢承认,为何现在不敢了,是怕朕杀了你吗?”
他一字一句,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眼神里又满是讽刺:“父皇许诺了你们什么,把朕弄死之后,就让那个傻子登基吗?”
“你知道?”江怀一怔,手中的长杆随着他一失神,直直地掉进了水中。
“朕为何不知?”萧凛冷笑了一声,“父皇不是很早就开始忌惮朕了吗?只可惜他扶持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算计,生了那么多孩子没一个有用。你还算有头脑,各为其主,朕原本不屑与你计较,但无论是谁的命令,那么多人的死最直接的还是因为你的不发兵!但凡你还有点良心,有点人性,你都不该用这么条鲜血用这么多条人命去争位。你说,朕该不该杀了你?”
他声音一提,那灌丛中的人瞬间便拉紧了弓弩,一支支黑羽箭簇,齐齐地对准了那船上的人,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将整条船都射成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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