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丸子炒饭
但是他却已经在考量下一任堪当大任的君主,每日数不清的国事等着他去处理,昔日的皇子却都成了阻碍他们孩子的绊脚石,而他陪伴她的时日越来越少。
他能给予的所有爱也只有无上权势与金银珠宝,叫她最起码能开心一些。
圣上轻声道:“音音,若有来世,朕在前面等一等你,好不好?”
“羊祜说,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没有遗憾,哪里显得出圆满?”
郑玉磬瞧见圣上轻笑,稍微松了一口气,心莫名却生出几分遗憾,莞尔道:“女子的花期就那么几年,圣人的人君气度却日渐显扬,我若是早早遇见圣人,此时已经开败,该惹您厌弃了。”
来世虚无缥缈,哪怕只是这样,她也犹疑,不愿意许给他。
旧事如疤,深深地烙印在了人的心底,又怎么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呢?
圣上摇了摇头,对郑玉磬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寻了个旁的话题,“音音今日可要留下来,与朕一起?”
说来除了两人刚在一处时他用强,两人竟从未这般亲热过,但是锦乐宫这方宽大的浴池,本来就是为了天子寻欢作乐而设计出来的。
“您怎么又来了,”郑玉磬笑着俯身试了试浴池的水温,随后如一道温柔的清风,翩然行礼离去,“您让按身的人好好伺候一番,我去瞧瞧元柏,他今日似乎也知道是好日子,兴奋得不成,不知道那几个人能不能哄得住他。”
她寻的借口并不算很好,但是圣上也不愿意勉强她,如往常一般放了人去,吩咐内侍进来伺候。
只是瞧见那已经逐渐消失在重重轻纱下的窈窕身姿,到底生出几分怅然若失。
宁越以为今日圣上册封了秦王,为了投桃报李,贵妃也要顺遂圣上的心愿,留在浴池里侍奉圣上一回,见到郑玉磬衣着整齐地出来,除却惊讶,面上也多了几分温和笑意。
不过想到三殿下的吩咐,宁越面上的笑意又逐渐淡下去了。
“娘娘,三殿下那边派人传了信来,”宁越低声道:“殿下想与娘娘再见上一面,临别叙话一场,好全了母子情分。”
郑玉磬在听到那母子情分的时候,忽然身子一颤,面上含了薄怒,那心底的淡淡愁绪都消散了:“你告诉他,有什么好见的,我如今身体抱恙,圣人也不会许我见他!”
“殿下知道娘娘会这般说,”宁越面露难色,“不过殿下说娘娘若是不肯见他,自然便有人该去见阎王。”
他低声道:“娘娘不知道,前些日子圣人听闻有人说在礼泉县见过秦家郎君的踪迹,吩咐礼泉县令若遇见此人,立刻扑杀。”
皇帝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在郑玉磬的面前提起前一任丈夫,也不会叫这样的消息传递到郑玉磬耳朵里。
郑玉磬闭了闭眼睛,“他当真会拿捏人心。”Pao pao
如果萧明稷就藩,必然会将秦君宜一同带去,山高皇帝远,她再也不用应付这个继子,秦君宜倒也不用落入圣上的手中。
萧明稷虽然不能容忍她的丈夫,但碍于她还好好地活着,甚至依附圣上的权势,总有他无法压制的时候,因此还愿意叫秦君宜活着。
但是落到圣上手中,以天子现在对她的意思,圣上是绝对不会可惜一个探花郎性命的。
“罢了,”郑玉磬长叹了一声,从榻上抱起胖乎乎的元柏哄了哄,亲了一下他熟睡中仍然带有笑意的柔软脸颊,婴儿总有几分可爱的肥圆,像是粉蒸肉一般可口,“我记得原先旧例里面不是说皇子辞别的时候会允许其母亲在宫中设宴么?”
她叹息了一声,“他的生母去世好些年了,养母被赐死,又没了位份,圣人原先想将他过继给我,想来由我来安排这顿酒宴,最合适不过。”
圣上只是从前因为萧明稷在乱军之中救过她而微有些疑心,而道观之中又有些许蛛丝马迹,担心她比较之中更倾向于那个护住她的人,但是后来两人有了孩子,又是恩爱非常,郑玉磬这般坦荡地提出来,皇帝那份戒心慢慢就消了。
生母和养母都不在,她这个掌管六宫的贵妃就该做些表率,反正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离京,这种小聚的家宴随便弄一弄,说得过去就成了。
与五皇子和七皇子的磨磨蹭蹭,想尽办法拖延不同,萧明稷离京十分爽快,根本不像是另外两个弟弟那般,让母族与妻族在御前上下打点求情,延迟出京的日期。
只是他素日收集了许多古玩,京中尚且有一些御赐的田产与一处藏娇的别院,总得有些时间来打理妥帖。
当皇子们自己安分守己的时候,特别是没什么宠爱的那些,圣上并不会特别留心,郑玉磬提议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嘱咐几句,圣上将她视作皇后,郑玉磬要尽一尽嫡母的职责,在皇帝看来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反倒是与郑玉磬一同用膳的时候说了自己那两个母妃出身显贵的儿子几句,吩咐内侍盯着些楚王与赵王,省得他们总不识好歹,为着那几千户的食邑来郑玉磬面前闹。
“朕愿意给的时候便是金山银山也不会吝啬,但是天下皆为朕躬所有,朕不愿意给的时候,也容不得人觊觎。”
郑玉磬等着萧明稷府上递了折子进宫,随意整治了一桌家宴,邀了圣上作陪,三个人同桌而食,勉强像是一家人。
临别辞行虽然是大事,但是圣上也未必会在嫔妃宫里赏脸用膳,温和勉励自己的儿子,圣驾留在锦乐宫,不是因为如今的周王多得皇帝宠爱重视,而是因为郑贵妃得宠。
但是膳用了七分,一个御前内侍匆匆进来禀报,显德靠近圣上的耳边低语片刻,圣上略变了些神色,同郑玉磬温和地说了几句“前朝事多”,瞥了一眼这个安静用膳的儿子,方才起身返回御书房。
天子起驾,锦乐宫里的人自然是好一阵忙乱,郑玉磬返回膳桌的时候看见半冷的美味佳肴和与菜肴相比更加败人胃口的萧明稷,倒也没了用膳的心思,面上带了些标准的伪善假笑。
“三郎可吃好了?”郑玉磬关怀道:“若是好了,本宫也不留你,三郎辞别见过父母,便出宫启程吧。”
“若是在京中有相熟的官员,十里长亭送一送,想来圣人也不会太在意。”
萧明稷坐在贵妃的对面,将她看了又看,忽然失手落箸,瞧了一眼身旁的内侍,止住了他们近前伺候的意图。
他自己俯身拿了那落下的筷箸,随后面不改色地交给了内侍。
然而郑玉磬的面色却为之一变,只有她与萧明稷两人知道,那掩在石榴裙下的绣履被人在凤头处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小小的尖被人捏在手中,隔着锦缎布料,金银丝线绣成的鞋面,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与不满。
“三殿下,你该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郑玉磬将自己的足收了回来,淡淡瞥了一眼萧明稷,“若是殿下不喜欢这般亲近,本宫安排分桌而食似乎更符合天家颜面体统些。”
“劳郑母妃挂心,儿臣还是觉得这般更亲近些。”
萧明稷浅笑举杯,邀郑玉磬共饮素酒,谢她这般费心整治,但是却低声对郑玉磬笑道:“郑母妃真是偏心,阿爷方才手脚不老实,娘娘都能笑着布菜,怎么到了儿臣,竟是这样吝啬,轻沾芳泽也不肯?”
他细细打量郑玉磬玉容生霞,随手夹了一道酱牛肉,意有所指:“娘娘果然是最受圣人宠爱的。”
国朝不允许食用牛肉,皇帝重视农耕,因此朝廷一直禁止食用耕牛,严防有人偷牛卖到汤锅,但是有一日宫里偶然上了这道菜,贵妃逗趣,喂了长牙的秦王殿下一小口,倒叫这小孩子念念不忘。
圣上当然不会亏待自己宠爱的幼子,这禁令当然不针对未来的太子,他吩咐膳房开了小灶,但是依旧只能给他吃一点,一是因为他不能吃盐太重的东西,二来幼儿肠胃娇弱,牙口也不行,牛肉吃多了也不克化。
皇子犯法从来不与庶民同罪,普通人家偷吃牛肉要杖责罚款,但是圣上心疼孩子,便是吃也就吃了,没什么不成。
圆桌就餐原是圣上的意思,郑玉磬不解其意,但也照着这样吩咐了,谁知道却会被圣上与他戏弄。
皇帝面上正经,私底下却来调戏她,那男子的皂靴都被石榴红裙一道覆住了,瞧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温存地布了几道菜给她,倒有几分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意味。。
萧明稷面上恭谨,低头心无旁骛地用膳,实际上那银质的碗筷都稍微有了些变形。
他怒不可遏,因此轻薄的时候多少存了些报复的意味。
“本宫听闻三殿下醉心佛道,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种情状,”郑玉磬已经没了胃口,将碗筷放着不用,连陪一陪膳的样子也不装:“佛家第一等不能吃的便是牛肉、狗肉、龟蛇肉,而牛肉又为国朝所禁,殿下居然也吃得下去?”
她与圣上都不是特别虔诚的信徒,当然也不管这些,但是萧明稷不说是如寺庙里的和尚吃素,只禁这几种荤菜,难道还为难吗?
主人陪膳,一般要等客人或者尊者撂了筷箸才会放下,但是郑玉磬是贵妃,也是皇子们的庶母,她这几乎是有些逐客的意思,但是萧明稷却有些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一般,淡淡一笑,欣然吃下。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萧明稷笑道:“儿臣口腹之欲不能禁,若是将来做和尚也是个酒肉和尚。”
“三郎怕不是忘记,下面还有两句偈语,‘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郑玉磬掩口而笑:“不过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酒戒不得,肉戒不得,杀生戒不得,金银戒不得,色也戒不得,若你做了和尚,恐怕府中那些美人就要哭天抢地了。”
萧明稷也就是能念一念佛经装样子,一个月持斋三四次,嘴上说的是我佛慈悲,心里却是修罗刹鬼,做的尽是些阿鼻地狱里的鬼差事。
“酒肉又如何?”萧明稷望着眼前的女子,敬过郑贵妃后自己饮了:“我早便入了心魔,便是再加些酒肉又有何妨?”
她解了药性之后,冷冷地下将自己收拾妥帖,那满眼的嫌弃深深刺痛人心,他便是有那么一瞬间满足的欣喜柔情,想要告诉她自己只有过她,但是看见那冰冷的眼神,也不肯多言。
他素来心高气傲,平生皆不弱于人,便是天赋不如人的地方也能凭努力的心劲赶上,小的时候课业便不曾有弱于太子的时候,只是为了避其锋芒才不肯显露,而明明他天赋好于旁人之处,更不能允许有人凭借后天超越。
特别是在她的身上。
以至于还叫江闻怀看了笑话。
“儿臣从前不懂事,有唐突娘娘的地方,如今晓事,自知得罪了您,还望郑母妃宽宏大量。”
萧明稷瞧着她那凉薄讥讽笑意,如何不知道她是在想些什么,面色阴沉了一瞬,但旋即笑了:“素闻郑母妃博学,见多识广,若是儿臣有幸,得您教导一番,也是三生有幸。”
他从袖中取出了加了注释的《孝经》,递给宁越,看着郑玉磬笑道:“还请郑母妃不吝赐教,也请您看看,儿臣是否有所精进。”
“我是不大懂你们这般的清谈之士,口中玄之又玄,心里弯弯绕绕,叫人听了想瞌睡。”
郑玉磬面上红了又白,但是她到底在宫中也有许久,将面皮练得更厚实些,葱管似的指尖在书面上一按,手心攥得极紧,像是要把注释它的人掐死一般,但是最后还是松了手,在上好的纸张上留下褶皱,起身吩咐人送客。
“殿下若是有心钻研《孝经》,这份心倒是好的,圣上与本宫心里也喜欢。”郑玉磬搭了宁越的手往内殿走,似乎小小的秦王殿下见不到母亲又哭了,她这个生母自然着急探望。
“只是孝顺不是表面上的事情,更是在心里,三殿下要是有心,不妨多念着些圣人待你的好,在洛阳少惹是生非。”
她不耐烦应酬萧明稷,但是却也不敢太露出端倪,传出去叫别人知道。
萧明稷喜欢看她这样无可奈何的样子,随手将袖里的香囊露出了一角。
那是郑玉磬亲手绣的,她只要瞥见,自然会认得出来。
“听闻郑母妃疼爱十弟,针线活多有亲力亲为,若是有些空闲也想请母妃疼一疼儿臣,为儿臣做一些。”
他笑了笑:“毕竟,儿臣总有回来的那一日。”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圣上从不肯轻易许人的封王赐爵来得如此措不及手, 诸位阁臣当初也不敢透露半个字,而一旦下旨就是片刻不容拖延,近乎苛刻地逼迫皇子们启程,以至于叫人仿佛回到了天子一怒之下血洗长安的时候。
皇帝的宽容和仁慈都是寻常的时候才会对人显露, 那允许人为国举荐贤君的优容也是因为圣意未定, 才任由人心浮沉, 如墙头草一般随风俯仰, 可是当他真正有了属意之人,便是皇子们也不敢轻易违拗。
三殿下会看圣上的眼色, 他在长安并无多少牵挂,只有几处置办的私产需要安排人打理,利落爽快地到洛阳去了, 而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厉王自然也不能住在东宫里面了,他被迫换了一处宅院暂住,等待新王府的建成。
寄人篱下的凄凉,不过如此,曾经的东宫储君,今日竟也尝到了。
五殿下萧明辉的生母王惠妃来锦乐宫求了几次,但是往常好说话的郑贵妃如今却不敢收礼, 只是劝说了她几句,让她若还有什么事,就去紫宸殿寻圣上说话。
然而这本来就是紫宸殿的旨意, 王惠妃被郑玉磬噎了几回, 实在是没有办法, 皇帝既然是为贵妃的孩子铺路,贵妃脸上不露出高兴的神情也就算很克制了,锦乐宫巴不得除了十殿下之外圣上将所有的皇子都赶出去。
郑玉磬本来也不是圣上眼里那般娇弱, 哪里肯做这尊活菩萨?
她很是心灰意懒了一段时间,但是碍于圣上几乎是将东宫的位置定给了贵妃的孩子,倒也不敢过分对郑玉磬不敬,只是借口春日里受了一场风,将选秀的事情都交给了郑玉磬。
吴丽妃知道太子谋逆之后,圣上之所以抬自己的位份,是不愿意将内廷的权力悉数交给王惠妃,但是有了郑贵妃之后,她失去了作用,见王惠妃处处碰壁,只是向圣上请旨,让自己的儿子成婚之后过三日再离京,怜惜自己做母亲的一片心。
皇帝对这一点倒没有不答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也要给臣子家中颜面,只是碍于私心,并不愿意如当初那般为了废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与如今的楚王那样大操大办,仓促成婚,说得过去也就算了。
郑玉磬这一遭却是最忙的,她得管着七皇子的婚事,还得操心为圣上选秀,本来想再从嫔妃里面选几个九嫔位份的出来协助,但话传到紫宸殿,圣上却道了一句不必。
元柏如今爱在地上爬来爬去,圣上将他放在锦乐宫已经打扫干净的庭院里面,上面铺了柔软的地毯,这个新册封的秦王在地上毫无天潢贵胄的形象。
内侍们怕热坏了秦王殿下,宫人们也担心这孩子娇嫩的肌肤被日光晒痛,时常挪动地毯,省得他爬出树荫。
而圣上与郑玉磬倚在同一张竹榻上乘凉,锦乐宫的宫殿宏大,仅次于紫宸殿与立政殿,后面还种了几棵果树,五月节的桑葚再应景不过,而已经开落了的梨花结出小小的果子,等待着秋日的丰收。
皇帝偏爱那芭蕉丛的风景,叫人取了芭蕉为自己的小儿子遮日头,偶尔自己兴致起来,也会起身去抱他到高处,摘几颗桑葚给他。
圣上仰躺在绿叶覆满的枇杷树下的竹榻上,而郑玉磬沐浴过后侧卧在他的内里,以手支额,为圣上轻轻打扇。
这些枇杷树是孝慈皇后去世的时候张贵妃在后殿种下来的,但是如今树倒是郁郁葱葱,但是锦乐宫换了主人,圣上将枇杷树成双间行,取其夫妻相谐恩爱之意,常与如今的郑贵妃坐着乘凉。
襕衣与半绣了缠枝花卉的绿罗裙交覆在一处,同样是质密轻柔的薄绸,混合了原本的颜色。
她发式简单,白色苎萝丝衣衬得她更像是从诸暨走出来的沉鱼西施,袅娜轻盈。
她夏日里经常以温水沐浴,很少用气味浓烈的香花,但是身上却似乎有悠悠凉意与暗香,圣上与这样一块凉玉偎在一处,专心致志地去剥枇杷果,喂到郑玉磬口中。
“圣人今年怎么不选秀了?”郑玉磬抱怨道:“您不选秀,我倒是能清闲一些,但是只怕外面的人又要传我善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