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61章

作者:丸子炒饭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郑玉磬瞧了一眼宁越,她从道观被送回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若是贴身藏匿虎符并不安稳,因此除了上皇留给她的丝绢圣旨,其余的东西都交由宁越保管藏匿。

  宁越点了点头,在郑玉磬细嫩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柔声劝道:“娘娘,人在屋檐下,您也得看开些,便随着这位力士过去罢,奴婢留下来照应宫里的事情,等您和殿下回来用膳。”

  他总得留在清宁宫里,为郑玉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秦王回宫见不到母亲,又不能去见上皇,自己和枕珠留下来,也能护住他、哄着殿下安心一些。

  郑玉磬依言步出清宁宫,她头一回用上太后的仪仗,乘坐辇车去见太上皇。

  昔日的紫宸殿作为天子寝宫,金碧辉煌,是为皇城最耀眼的一处地方,但是随着住在这里的主人风光不再,似乎那份巍峨气度也少了许多,增添了些冬日的衰败与凄冷。

  郑玉磬再一次来到这里,心底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滋味,内侍见是她过来,将门扉开启,请了太后进去,随后便合住了大门。

  身后是皇帝派来监视的内侍,郑玉磬闻见越来越重的药味,也不敢露出什么过分的表情,只是尽可能平静地走到自己素日熟悉的天子内殿。

  显德明显苍老了许多,他如今只是上皇身边的内侍,不再是统领内廷的内侍监,也与神策军再无干系,但是瞧见郑玉磬头戴花钿、身穿祎衣的模样还是眼前一亮。

  他往前迎了郑玉磬几步,但是瞧见她身后跟来的人,还是停住了,低低唤了一声“娘娘”。

  那声音里有疲惫与辛酸,郑玉磬瞧见他的双眼,甚至有些不忍心去瞧圣上御榻之内的情境。

  “显德,上皇醒了没有?”

  郑玉磬正想去掀开那掩盖严实的床帐,却被身后的御前内侍阻拦,“娘娘,圣人准许您见上皇,如今既然安好,您……”

  皇帝确实没有失信于人,无论是秦王进宫,还是要她来见上皇,亦或册封与为秦氏修建祖坟,都满足了她,她看了一眼帐中,虽然呼吸微弱,但是上皇的胸口还是有起伏的。

  “显德,你将床帐打开,叫我瞧一瞧上皇,”郑玉磬苦涩一笑,她拿虎符换来自己的安稳,但是上皇自己如今却已经没有半分倚靠了,“我知道上皇或许还在生我的气,但好歹夫妻一场,叫我再见一见,说几句话也好。”

  显德依言将床帐半掀,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叫郑玉磬瞧了瞧太上皇的脸便放了下去,他眼中略有些泪意:“娘娘,上皇吩咐过,不叫您见他,说是愿您只记得从前,不要被如今吓到。”

  她对太上皇说起过李夫人不愿意色衰而爱驰的事情,但是如今匆忙瞧了一眼面如金纸的帐中人,眼中却涌出两行清泪,便是迅速用手帕抹去,依旧是红了眼眶。

  上皇从前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甚至不愿意在燕好的时候向自己展露身上的旧伤,即便是在最迷乱的时候,也始终半穿着寝衣,不肯叫她瞧见被人伤到的部分。

  如今他权势尽失,哪怕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和元柏的后路,但是却未必愿意见自己,她试探着唤了几句“政仁”,都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娘娘,上皇如今病得太重,太医说上皇是毒药沁入五脏六腑,已经不可医治,每日清醒一个时辰便算是好的了。”

  显德见已经成为太后的郑玉磬对上皇似乎还有眷恋的意思,眼中的热泪也滚了下来,皇帝派来的内侍见到,不免蹙眉,但这一回却是出声轻声提醒,“娘娘,您如今可放心了?”

  “院子里从那棵海棠起往南的第五块青石砖下,你们自己去找罢,”郑玉磬擦了眼泪,她虽然痛恨这个给予了她无尽酸楚苦涩的深宫,然而却也不想叫突厥人真正占领长安,“皇帝总该心满意足了,你们都退下去,我和显德说几句话。”

  萧明稷是必然不可能叫她留在这里照看上皇的,虽然她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但也清楚,这大约是两人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隔着帐子瞧了一眼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子,他们曾经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但是却同床异梦,也有过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

  上皇是一个很出色的男子,她温顺以后,无论是在床榻上的夫妻温存还是在日常起居都将她和元柏照顾得很好,即便是宠幸嫔妃,她又不在意,做一对表面恩爱的夫妻并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两人的开始不是因为天子好色,君夺臣妻,她或许那个时候伤心失意,赌气之下也会愿意做天子的嫔妃,气一气将正妃之位许给张贵妃指定之人的萧明稷。

  然而皇帝的专横霸道在她这个继母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当年无力反抗上皇,如今也只能依附萧明稷,有一个太后的位置在宫中养老。

  御前的内侍得了郑太后这句话,心里的大石落地,忙不迭地掩门出去,将这片清净的地方留给了郑玉磬和曾经的内侍监显德。

  “上皇近来醒来的次数是不是越来越少了?”郑玉磬叹了一口气:“太医有说过……还有多少时日么?”

  显德点了点头,含泪道:“上皇这些时日只是偶尔高烧时会说些呓语,念着娘娘和殿下的名字,起初还能勉强支撑,调动亲信抵御厉王,错过了那段时间,太医说调养也无济于事了。”

  “这一桩却与我有关,”郑玉磬每每想到那夜道观,自己毫无知觉地奉上了一杯毒酒,“若是当时上皇不去瞧我,大约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她的命可能真的很硬,连尊贵如天子也要受到她的妨碍,日后,世人说起郑贵妃,恐怕免不了说到“红颜祸水”四个字。

  他的话里有真有假,但是看见郑玉磬面上的动容时,心里多少也得到了些安慰,面上是带了眼泪的笑意:“上皇有几句留给您的话,怕万一您来的时候不能亲口同您说,所以叫奴婢代为转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上皇说这些虽然无用,但是这些时日,他梦里偶尔回想,除了觉得报应不爽,也时常会惦记起您。”

  显德将郑玉磬的神情瞧在眼中,柔声安慰道:“上皇说您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能留您在身边数年,成全了上皇的一段念想,已经是心满意足,只是委屈了您,若是将来娘娘想要出宫,不愿意做太后,也是使得的。”

  他偷偷去用袖子擦眼泪,声音微有哽咽:“若是您将来不愿意与上皇合葬慕陵,便另择一处,按皇后规制也好。”

  圣人一向在意将来地宫能与郑玉磬做一对长久夫妻,然而事到如今,却已经放下了。

  郑玉磬也十分惊诧,上皇不止一次同她说起过要合葬的事情,但是到了如今昏迷不醒,反倒是肯放开了?

  “奴婢本来以为是上皇神智昏迷,所以说了许多胡话,”显德见郑玉磬有些不信,回忆起上皇当时神情,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可是上皇说奴婢不懂,虽然圣旨里说起过合葬一事,但是地宫里却只有两个陪葬的位置,皇帝也有自己的生母会被追封,您不会高兴的。”

  那日上皇难得清醒,说起来这事的时候见到自己身边的亲信痛哭伏地,只是释然笑道:“显德,你有什么好哭的?”

  “地宫修建的图纸原本只定了两个位置,已然是很委屈她了,可是人死如灯灭,地宫里的那一位大约会是稷儿的母亲,朕将来也做不了主。”

  上皇想了想,似乎有几分难舍地叹道:“可朕舍不得她。”

  但是上皇顿了顿,却又自言自语地下定决心道:“还是该放了她,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叫音音剩下的日子快活些好了。”

  “再给她起一座皇后陵寝,稷儿虽然节俭,不会不同意的,”上皇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都多了几分苦涩,“百年之后,也叫她一个人快快活活的,不用在朕身边不自在了。”

  郑玉磬听着显德说起这些,几乎可以想象帐中人说起这些时的情形,她瞧见桌案旁边的燃香,那算好了的香柱已经快燃尽了。

  “显德,叫我再瞧一眼圣人罢,”她心中酸苦,难以言明,这段孽缘终了,不管从前如何,此后她便当真与这位曾经的君王再无纠葛:“你也知道……我如今身不由己,以后若是上皇想要变卦,我恐怕也是来不了的。”

  显德正欲含泪说些什么,但是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万福通传的声音。

  “圣人驾到!”

  那声音悠扬,中气十足,郑玉磬听了之后却吃了一惊,还没等自己将脸上的眼泪擦干,便见萧明稷已经穿着那身帝王最正式的大朝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步履不慢,但十二旒冕却是轻轻摇晃,不见大幅度的甩摆。

  见到郑玉磬面上满是泪痕,眼尾红意未消,停在了郑玉磬的面前,面上隐隐带了些怒气,吩咐显德出去。

  显德虽然是太上皇身边的人,可如今大权在握的毕竟是皇帝,他也得听从天子的意思,临出去前不无担忧地看了一眼郑玉磬,迟疑地掩好门。

  “太后这是怎么了?”

  萧明稷执起她的下颚,强逼她抬头面向自己,触碰到那柔软面颊时的泪痕,不免带了些薄怒,“音音,朕让你来见他,是为了叫你死心,不是为了叫你在这里哭!”

  “萧明稷,你还有没有一点孝心!”

  郑玉磬面带惊慌,压低了稍有些哑的嗓子,眼睛里面带有压抑的怒火:“你阿爷还在休养,要说什么也该到外面说去,你便非要活活气死他吗?”

  上皇如今大抵还不知道她腹中孩子是子虚乌有,也不知道那毒是溧阳下在自己亲手送上的酒水里,或许昏睡中还带了些期盼。

  萧明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本来上皇也便时日无多,何苦还要在这里吵嚷,非要叫他被活活气死?

  “母后这是在关心阿爷吗?”

  萧明稷虽然从不松懈骑|射锻炼,但也不耐烦皇帝告庙祭祖、祝祷上天的流程,心里只惦念回来看一看她。

  然而回宫之后听说郑玉磬一直待在紫宸殿里,他就已经有些不悦,但等到亲眼看见郑玉磬与显德对面流泪,心里的怒气更是压也压不住。

  音音本来应该是很识时务的,她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才叫人满意,哪怕只是假的。

  可是她却满脸的惊慌与嫌弃,仿佛与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不敢与自己一同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

  他做了皇帝,难道就是为了在紫宸殿忍着吗?

  “父母之言不可驳,太后如此说朕,朕倒也无话可说。”

  郑玉磬听见他唤自己母亲的时候总是格外警惕,萧明稷寻常并不按正经称呼她,一旦如此,都是想着法子叫她难受。

  果不其然,他那强有力的手捏紧了自己的下颚,俯身轻吻,旒冕的玉珠拂过脸颊,触觉是与唇齿相反的清凉醒神。

  “朕虽然不孝顺阿爷,但总还是孝顺阿娘的。”他面上含笑,手却握紧了她的腰肢:“太后要不要试一试?”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皇帝的腰被玉带紧束, 远看是瞧不出来什么的,然而将身穿祎衣的太后牢牢控制在怀中时才发觉男子肩背的宽阔。

  隔着层层的床帐,郑玉磬下意识侧头去瞧帐中的男子,颈侧的肌肤察觉得出皇帝呼吸的热意, 她回头来看, 他的眼神像是鹰隼一样犀利, 似乎能洞穿人心。

  他瞧见郑玉磬仍然在意帐中的男子, 冷笑了一声,将她压到了旁边的罗汉榻上, 随手扯开那繁重华贵的头冠系带,捏住她的下颚去看床帐,叫她看个够。

  “太后当真是一时一刻都忘不了阿爷, 果真鹣鲽情深。”

  萧明稷自然能感觉到郑玉磬的挣扎扑腾,但是她的鞋履都挨不到地面,只能任由自己掌控:“只可惜阿爷早已经死了,太后这般惺惺作态,就是演得再怎么好,也无人会再看了!”

  “皇帝,你失心疯了!”

  郑玉磬今日穿的是册封的祎衣, 又是累了一日,本来就有些支撑不住,被萧明稷这般羞辱, 便是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可是心中却未有一丝母仪天下的喜悦。

  君王以礼仪仁孝御下, 天子却这样不仁不义,萧明稷若是随口恐吓,倒也不是什么难题,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郑玉磬透过层层纱幔,隐隐觉得,那似乎又不是上皇了。

  那肩似乎比她熟悉的圣上更瘦弱些,更肖似女子,哪怕人因为生病而消瘦,可是骨架还是在那里的,没有道理会跟着一道消减。

  而榻上那人的面部肌理似乎也有些奇怪……她不忍心再看下去,蓦然回首,却被皇帝像是拎兔子一样毫不费力地攥住。

  “皇帝,那是你的生身父亲,你怎么忍心!”

  先帝若是已经不在,仅凭宫中现在的条件,根本无法掩盖那样的味道,更拖延不了许久。

  始皇南巡驾崩,以臭咸鱼来遮盖皇帝驾崩之事,而梁武帝与齐桓公断食而亡,数日无人发现也是因为时局混乱,宫人无暇顾及旧君,但是萧明稷已经一力压倒其他竞争的皇子,紫宸殿似乎还是从前的模样,他能把先帝一个人藏在哪里?

  萧明稷能掩人耳目到现在,不是上皇没有去世,便是他想了别的法子来祛除这尸||体不祥的味道。

  “你也是个聪慧的人,该知道郎君也是一个心狠的人,”萧明稷直视着她的双眼,说起自己的父亲却并无半点愧疚,他平静地像是谈论起香料的焚烧,“想来阿爷怎么也想不到,他戎马一生,手握皇权二十余年,也会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皇帝随手扶稳了站立不住的太后,似乎很惊讶她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眼泪,失笑道:“不过是将阿爷火葬了而已,就这般叫太后惊讶吗?”

  郑玉磬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竭力压低自己的哭声,双手死死地抵在绣了日月纹章图案的衣领前,那五爪金龙锋利且恐怖,惧怕让她的胳膊都变得绵软无力:“三郎,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萧明稷已经褪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威严,此刻的他是一个得到权力后的疯子,叫人望之生畏生怖。

  她的眼泪与哽咽叫人心中生出不忍,萧明稷轻轻拭去她的清泪,抚上她柔美的面颊:“不仅如此,太后过上几日也该因为受惊过度,郁郁寡欢,先太上皇一步去了。”

  “太后郑氏,自道观归后一直缠||绵病榻,朕延请太医署所有国手,均束手无策,回宫三日,重病而亡,朕痛惜不已,特追谥孝烈皇后,赠三代官,葬于北山,时时望先帝陵寝。”

  萧明稷说起这些时眼睛眯了眯,“先帝这样疼爱贵妃,又连遭重创,一病不起,以致痰气上涌,于紫宸殿夜半时分寿终正寝,不知太后娘娘以为如何?”

  “至于溧阳,临阵倒戈,与逆党私信往来,戕害先帝,着没收一切田产财宝,皆归国有,赐自尽,念在其出家已久,其余人等不知情,驸马府从前所属家奴全部杖责一百,流放边疆。”

  皇帝地宫里面的主墓也是有定额的,先帝从始至终就没有料到过萧明稷会登上皇位,也根本没打算将今上的生母何氏立为皇后,所以只留了两个陪葬的位置,一个是原配妻子孝慈皇后,另外一个便是留给郑玉磬这个宠妃兼未来皇帝生母的了。

  先帝虽然碍于对孝慈皇后的承诺,生前不能给他心爱的女子尊荣,但是死后却希望孝顺的秦王能够将自己的母亲册立为太后,等郑玉磬百年之后,将父母合葬在一起。

  只是事发突然,先帝还没有想到该如何万无一失地安置郑玉磬,便已经撒手人寰,留下郑玉磬母子任人宰割。

  萧明稷当然不会叫先帝如愿,他一上位,就迫不及待地将母亲追封为皇后,挪进了帝陵,叫先帝的遗愿永远落了空,即便是郑玉磬的衣冠冢,他也不会留给阿爷的。

  而先帝自己,更不能如其他君主一般安安稳稳地进入帝陵,那些罪奴死后的归处,叫至尊天子也体验一回才好。

  他这个父亲叫自己经历了许多苦难,还要寿终正寝,死后永享富贵,难道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朕愿意保全先帝最后一点颜面,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对他的仁慈了。”

  郑玉磬说起话来的时候几乎都在打颤,“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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