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七彩
叶初棠果决地摇头,所言的话太过善解人意,令萧晏心中为之一动,令他差点险些忘了叶初棠其实是个无心之人。
“儿时 ,我在丽妃院里的一棵小枣树上,刻了一个‘晏’字,时至今日已过十几年,当初的小枣树早已亭亭如盖,那枚刻字仍然还在。怕是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这字也掉不了了。”
这话换做一般人来听,必然会因‘晏’字不消,扯到什么龙威、千秋万代之类的恭维话上。
叶初棠却听懂了。
他在说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或痛,便如枣树上的刻字一样,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无法抹灭,如影随形。所以时至今日,但凡有所触发,他都无法控制自己。
看来岭南的那些狼狈过去,只是萧晏成长中黑暗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更黑暗的痛苦刻在他的傲骨上,是他绝不会启齿说出来的经历。
埋在心深处的伤疤,每每碰触,都会隐隐作痛,叫人难以忍受,如何能去揭?揭了必定鲜血淋漓,汹涌不止。
叶初棠握住萧晏的双手。
“阿晏,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没有如果。”萧晏道。
叶初棠怔了下,不禁失笑。
萧晏的意思是说,他就是需要她,要她一直在他身边。
其实她说这话,不过是鼓励他的客套话。萧晏如果需要她帮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帮他,站在他身边。但是一直到一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不是她变,而是萧晏会变。
因为终有一日他要娶妻生子,立贤为后,这是一国之君的重大责任。而与他并肩共享天下的皇后,绝对不会是她。她太了解自己了,她就是桀骜不驯的马,自由飞翔的鸟,绝无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坠落在深宫中去。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绝无可能用情爱逼她心甘情愿地舍去自由。再说她已经有了萧晏的承诺,在他不主动提及逼迫她的情况下,她不可能会主动开口要求进宫,所以她更加不可能会进宫了。
萧晏现在黏着她,是因为久别重逢,新鲜劲儿还没过,那便随他。待日久天长,且看,必然是他先熬不住了,因许多迫不得已的情势而不得不做出改变。
趁着萧晏饮茶的时候,叶初棠手托着下巴,欣赏萧晏的俊颜。
她不亏的,一个英俊皇帝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她。
“别这么看寡人。”萧晏伸手,理了理叶初棠略有些凌乱的衣领,将叶初棠颈肩露出的肌肤都遮盖好了。
叶初棠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衣领,又看向萧晏。若不是之前她刚刚照过镜子,确认自己确实姿色不错,她此时此刻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短短几天之内年老色衰,对男人没有吸引力了。
“这两日我还有事处置,不能一路陪你进京了。”
萧晏容色淡淡,跟叶初棠交代起正经事,还不忘嘱咐叶初棠落实为他学做一道菜的事。
“京城再见时,这菜要备好了。”
叶初棠:“……”
堂堂大晋国君,搞得好像遇饥荒要饿晕了似得,天天催她做菜。
叶初棠干脆起身,坐到萧晏怀里。
“阿晏连夜追我到这里,就为催菜?”
萧晏淡然扫一眼叶初棠不安分的手,捉住,然后放下。
“作甚?”
“我今天喝酒了,”叶初棠勾着萧晏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道,“想向你证明,没药,我也想要阿晏。”
萧晏双眸漆黑,盯着叶初棠。
叶初棠被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退出。萧晏突然钳住叶初棠的下巴,眼底似有火在狂烧。
“看来你真是喝醉了。”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要弄死她似得?叶初棠抖了抖睫毛,像是感觉到危险的兔子,生了退意就想迅速溜跑。
可惜晚了。
萧晏丝毫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低头便狠狠地吻上了叶初棠的唇……
接下来,叶初棠如愿证明了自己对男人吸引力还在,也彻底贯彻了她爹娘教诲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时行乐‘稀有品质’。
感觉上,比上一次狂野太多,有点累,但快乐也翻倍了,叶初棠挺喜欢的。
结果上,很失败,萧晏吃干抹净之后,居然还要她如约做菜给他!
什么就叫帝王薄情?这就是。
萧晏穿戴整齐后,见叶初棠愁眉苦脸地躲在被窝里,嘴噘起的高度都可以跟鸭嘴比肩了。
“不是你要么,怎么吃饱喝足了,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叶初棠狠狠瞥一眼萧晏,翻过身去不想看他。
“不许再喝酒了,下次也不许再□□寡人。”萧晏下达禁令。
“为什么?”叶初棠之前就奇怪,萧晏明明非常喜欢,却又在故意克制。
叶初棠很不理解,见萧晏沉默不答,又追问:“难道你不快乐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萧晏在叶初棠脸上亲了一口,这才与她道别,匆匆去了。
叶初棠默默念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琢磨明白,然后一头栽倒,累睡过去了。
晌午,一家三口又齐聚吃饭。
饭后就准备出发,继续赶路。
苗氏打量女儿精神不错,不过走起路来有些懒散,问她怎么回事。
“睡迷糊,摔地上了。”叶初棠捶了捶腿,提议改乘马车。
叶放和苗氏没异议,他们一家三口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坐一辆马车多有趣儿。
“我要自己一辆。”叶初棠才不要跟她爹娘一起闹腾,她累着呢,还想好好休息,在车上补觉。
“为什么?宝贝女儿是嫌弃阿爹了么?”叶放目光略带伤感地望向叶初棠。
叶初棠摇头。
“噢,那就是嫌弃阿娘了。”苗氏撇嘴道。
“当然不是!”叶初棠正无奈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看见熙春把书拿来了,忙道,“我是因为要看书,才需要一个人安静点。”
“书?什么书?”叶放从熙春手里接过来瞧,“《孟子》?这不是你早八百年就学过的书么,还有什么好看?”
“我看看我如今再看,是否有不一样的感悟。”叶初棠夺过书后,念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上了马车。
“女儿勤学是好事呀。”苗氏推搡一把叶放,拉他上了他们自己的马车。
车离开弋阳郡后,就在官道上畅行。
半个时辰后,路前头传来吵闹声。其中有孩子哭声,也有女子惊呼的救命声。
因为闹事人就在路中间,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熙春挑起车帘子,叶初棠就探出去看前头的情况。
“不要,啊——”
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女子乍然嘶喊的尖叫声极其刺耳。
叶初棠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路中央的一年轻男子,高举着手中啼哭的婴孩,狠狠摔在了地上。那婴孩被布片包裹着,体型非常小,看起来像是刚出生没几日。男人竟如摔一捆稻草一样,将这么脆弱小只的婴孩就那么无情狠丢在地上,那婴孩着地之后,当即就没了哭声。
熙春等家仆都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
男子的对面有一名年轻的妇人在痛哭,她眼睁睁见孩子被摔,尖叫崩溃不已。她慌忙跪地爬到孩子身边查看情况,在发现孩子断气了之后,她更加痛苦,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痛哭大吼。
男子背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妻,看起来是男子的父母。二人在看到男子摔了孩子之后,先后附和摔得好。
“这是你孩子!你亲生儿子啊!你为什么要下狠手杀我们的儿子!我跟你拼了!”年轻妇人发疯一般扑向男子。
她身材纤瘦,全然抵不住男人的力气。立刻就被男人揪住了头发,啪啪狠扇嘴巴。
“贱妇,背着我勾搭男人,生了野种,居然还有脸在我跟前喊闹!还想带着野种跑?走,跟给我回家去,再有下次我连你一起弄死。”
男子揪住年轻妇人就往路东面拖,全然不管路上那个被摔死的婴孩。
年轻妇人瞪着腿挣扎,崩溃大叫:“我没勾搭男人,那是你亲生儿子!你杀了我儿子,你不得好死!”
男子听妇人咒骂自己,抬脚就往她身上踹。
熙春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愤道:“怎会有这般恶的人!”
小厮已然在叶初棠的示意下,去阻拦男子。清夏则去搀扶起妇人,一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引她到叶初棠跟前来。
叶放和苗氏闻声也都从马车上下来了,见这场景后,二人都斥骂那男子。
男子和他的父母因得知眼前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都是贵人,不敢造次,只得老实跪地听训。
等叶放和苗氏骂完了,男子才辩解:“草民是不得已如此,那孩子是这贱妇与他人苟且生的野种,草民岂能帮别的男人养野种?”
男子的父母都跟着附和,说他们的儿子做的没错。
“那你说她与何人通奸?可捉奸在床,证据确凿了?我怎么听你妻子分辩说,她是清白无辜的?”
苗氏作为县伯府的主母,见识过太多的情形了。一听这妇人之言,她便怀疑是这男子多疑,或在外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便肆意怀疑自己的妻子,不见实证便随意质疑她的贞洁。
“草民是个木匠,在外忙了小半年,不得工夫回家。这贱妇竟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在后山与外男私会,刚巧被上山采菜的邻居瞧个正着。草民这次回来,与邻居吃酒,邻居在醉酒时才失口才说了出来。得亏是说出来了,不然我还要养别人的野种!”
“我没有,那日我上山采野菜,遇了毒蛇,吓得惊慌之下,差点滚下了陡坡。幸而衣服被树杈挂住,让我半卡在陡坡的边缘才不至于跌下。后来碰巧有邻村的人在山上砍柴,我喊他帮了我一把,完事立刻道谢道别,此后绝无任何其它事情了。我解释不知多少遍了,他就是不信!”
妇人痛哭流涕,大呼自己不想活了,要跟孩子一起去死。
苗氏叹口气,对叶放和叶初棠道:“瞧瞧,情况果然如我所料那般,这混账无凭无据,只道听途说,听人随便说了那么一句,居然就不信跟自己生活多年同床共枕的妻子。”
“娘子息怒,我们这就教训他!”叶放安慰。
“男人啊,有的混账起来,真该千刀万剐!”苗氏啐了一口,叫人去报官。
男子仍不觉得自己有错,觉得苗氏论断有所偏颇,“分明是那恶妇不守妇道,夫人贵为权贵,必然更懂女人要守贞洁的道理,为何要帮那贱妇说话?”
苗氏哼笑:“和你这种人讲不出道理来。凭什么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你说的怀疑就是真,她的解释就是假?你当天下大道,是非曲直,全是从你这张嘴里出的定论?报了官让官府来查,到底谁是谁非,自然就清楚了。”
苗氏转而安慰了那年轻妇人几句。
年轻妇人感激不尽地给苗氏磕头,“还请夫人帮帮忙,为我做主,我不想再跟这个杀我儿子的恶贼一起过日子了。”
年轻妇人哭喊着绝不原谅男子,要让男子给她刚死的儿子偿命。
“好,我可以帮你的忙。”苗氏最见不得女子这般受欺负,但凡遇到了,她能帮一定会帮。“但我最多只能帮你离开他,要他偿命怕是难了。他杀的是自己孩子,府衙管不了,最多骂他为父不慈,无德至极,狠训他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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