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椒盐小甜饼
两名丫鬟随之跟来,手脚利落地给她递来拧好的布巾与涂好了苓膏的齿木。
折枝顺手接过,看着眼前两张与半夏紫珠年岁相仿的面孔,心绪微澜。
——也不知半夏与紫珠可平安回到了老家,更不知她们在老家里过得又如何。会不会遭人欺凌。
她伸手碰了碰自己平坦的小腹,秀眉轻蹙。
若是她能早些怀上子嗣便好了。
诞下子嗣后,便能回到荆县里,继续过上安宁的日子。
思绪未定,槅扇便已被人叩响。
门外传来泠崖的声音:“姑娘,崔院正已至花厅,属下需带那盆芍药过去。”
“泠崖侍卫稍等。”折枝轻应了一声,将用完的布巾放回铜盆里,去衣橱中拿素日里穿的常服。
一旁的丫鬟凝冬是个机灵的,立时便笑着对折枝道:“姑娘不必劳累,奴婢去将芍药交给泠崖侍卫便好。”
折枝方想颔首,却在骤然间想到了什么,便轻声道:“不必了,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
凝冬与映霜对视一眼,皆有些迟疑。但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只好匆匆替她寻了衣裳过来,又挽起一个简单的百合髻。
她们的动作极为利落,待折枝妆扮好,抱着那盆芍药行至花厅里的时候,也不过是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
可花厅里等着的崔白已十分不耐,正寒着面色对一旁的计都道:“谢钰千里迢迢递信给我,让我早日回返。等我回来了,自己却不在府中。这又是犯得什么病?”
“崔院正。”
折枝等着他抱怨完了,这才上去福身见礼,将手中的芍药放在他手边的紫檀木桌上:“大人许是不知您今日回来,一早便往宫中上值去了。”
“不过他当初曾留过话,说是若您回来了,便烦您看看这盆芍药可还有救。”
崔白瞠目结舌地看着桌上枝叶萎黄的芍药,脸色渐渐也变得如枝上黄叶般难看:“千里迢迢催我回来,就为了看一盆花?”
折枝有些赧然,轻声解释道:“大人此前便寻京城里许多有名的花匠看过,都说是无计可施,只能放在向阳处,等它自己活过来。这才想着,大人会不会有些法子——”
“我是御医。不是兽医、花匠!”崔白自椅上起身,咬牙看着那盆芍药,强忍着不悦道:“劳烦姑娘转告谢钰,下次再请我出诊,诊金千两,概不赊账!”
他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崔院正请留步。”折枝迟疑一瞬,还是轻声唤住了他。
她将左右屏退,又将花厅的槅扇阖上,这才轻声道:“还有一桩事,有关于……”
话未出口,折枝的莲脸已红了大半,忙匆匆低下脸去,不让崔白看见她面上的神情。
毕竟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开口问崔白要求子嗣的方子,究竟还是艰难了些。
折枝挣扎了好半晌,才蚊呐般地轻声道:“有关于子嗣——”
崔白闻言神情一滞,面上的怒意也渐渐消了。
他重新往圈椅上坐落,示意折枝伸手,隔着帕子替她把过脉后,便提笔写起了方子。
一壁写,一壁本着医者的惯例安慰道:“你虽说是胎里带来的寒症,极难有孕。但若是少用些寒凉之物,又一直以我的方子调理,也并非是全无可能。”
“三年五载,十年八载的,总有希望——”
他的语声未落,却见坐在对侧圈椅上的折枝骤然抬起眼来,一双杏花眸里满是震惊之色,语声也骤然顿住。
许久,方有些心虚地低声问道——
“谢钰他……没与你提起过?”
-完-
第100章
◎“折枝是真心喜欢哥哥。”◎
花厅内气氛凝滞, 滴水成冰。
崔白似是得到了答案,手中的湖笔僵了一瞬。
继而,落笔如风。
崔白迅速将两张方子写好, 递给折枝,干咳一声道:“第一张方子内服,第二张方子熬好后一碗水兑成十碗拿去浇花。今日的诊金便不收了。”
“方才的话,姑娘便当我没说过。”
说罢, 他便像是心虚似地迅速提起了药箱出了花厅,转眼便绕过了回廊, 不见人影。
折枝在花厅内静坐了良久,直至春光穿过敞开的长窗,落在她的下颌上,化作潋滟的水色。
她拿帕子拭过面颊,便将那水色揉碎, 浸透了丝帕上绣着的喜鹊。
她想, 骗人果然是会上瘾的。
有一就二, 有二就有三。
谢钰的身世是假, 初见是假,在佛前认错说要回头的心意是假, 便连放她离去的约定也是假。
她一次次地信任过他,最后得来的却尽是欺骗。
骗子。
折枝阖眼, 慢慢俯下身去, 伏在坚硬冰凉的紫檀木桌上,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她想荆县了, 想半夏与紫珠, 想先生, 想院子里新开的杜鹃与方生出新叶的木芙蓉花树。
花厅内静默无声, 只有那株半死的芍药陪伴着她。
良久,折枝终是重新直起身来,坐在圈椅上。
她将崔白写的那两张方子重新拿过来,反反复复地看着。
直至上头的每一个字迹都重新开始模糊,方咬唇将其叠放回袖袋中,徐徐往花厅外行去。
庭院内春光正盛,橘子正团在一株海棠树下睡着,被折枝轻轻抱起。
她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行去,穿过新种了木芙蓉花树的庭院,走过绵长曲折的玉清桥,渐渐望见了远处绘着远山近水的汉白玉照壁。
一路上,无人阻拦。
直至折枝行至了府门处,将要抬步迈过朱红色的门槛时,泠崖终于自暗处现身,对折枝比手道:“姑娘请留步。”
折枝依言停下步子,抱着橘子看向他:“大人不在府中,我独自一人很是无趣,想去街市上逛逛。泠崖侍卫可能替我备车?”
“大人吩咐过,请您在府中等他回来。”泠崖垂首答道。
折枝知道他奉命办事,不会通融,倒也并不强求,只是平静地回转过身,往来时的游廊行去。
“若是大人回来了,请他回书房寻我便好。”
*
谢钰是一路快马回的京郊别业。
方自府门前勒马,泠崖便上前将折枝的话递上。
“姑娘想去街市,属下拒绝后,姑娘便说在书房中等您。”
谢钰颔首,淡声道:“府中确是有些无趣,你重新去街市上买些话本子,送到书房。”
他说着并不停留,抬步踏上了游廊。
一张圣旨藏在袖间,随着他行走的动作而隐现出明黄色的边角。
赐婚的圣旨已经落定。
婚期便定在五个月后,明月江上芦花胜雪时。
他还有五个月的光景来筹备,来让小姑娘点头首肯。
想着小姑娘身着嫁衣的模样,谢钰的薄唇轻轻抬起,却终究还是转身行至上房内,将圣旨藏进了一处暗格中。
只是如今,还不是给小姑娘看见的时候。
他离开上房,顺着游廊行了一阵,于书房前停步,抬手推开了槅扇。
折枝坐在临窗的一张玫瑰椅上,怀中抱着橘子,正侧脸看着庭院中的春色。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隆重。
发上簪着金钗与垂珠步摇,鬓边的碎发以一对流苏掩鬓拢好,垂下圆润的明珠。素手枕在橘子柔软的长毛上,皓腕间戴有镶红玉的如意连绵金钏,抬手间响声清脆。
似是听见槅扇开启的声响,折枝随之回转过脸来,轻声唤道:“大人。”
不同于那些华美的首饰,她的面上并未上妆,在这般明媚至夺人的春色中略微显得苍白,唯独眼眶上有未褪的红意。
“这是怎么了?”谢钰皱眉,微寒的长指随之轻触在她发烫的眼眶上,凉得折枝微微往后瑟缩了一下:“可是下人照顾不周?”
折枝缓缓抬起眼来看向他,那双杏花眸里似笼了一层淡淡的云雾,掩住了眸底的情绪:“不过是今日起得太早,有些犯困,今日早些歇息便好了。”
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般,信手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方子递与他:“早间崔院正便来过别业,看过了那盆芍药。这便是他开的方子,说是熬好后一碗水兑成十碗拿去浇花便好。”
谢钰接过她递来的方子,信手递给一旁的计都,视线仍旧是停留在她微红的眼眶上:“崔白脾气素来不好。可是他为难了你?”
“崔院正不曾为难过折枝。”折枝侧首避开了他的视线,红唇轻轻抬起,带出几缕笑意:“不过他说了,他是御医,不是兽医、花匠。若是大人往后还要请他来府中看诊,诊金千两,概不赊账。”
这确是崔白会说的话。
谢钰闻言便也只是皱眉:“他素来如此,不必与他计较。”
折枝轻应了一声,抱着橘子站起身来,笑着抬眼看向他:“大人若是无事,便带折枝往街面上走一趟。折枝听闻最近朱雀长街上又开了不少新铺子,可是惦念的紧。”
“好。”
谢钰垂手,将她的素手拢进掌心里。
折枝腕上的金钏随之垂落在他的手背上,寒凉的触感。
*
一辆轩车自别业中驶出,碾过官道上的黄土,徐徐入了盛京城的城门。
折枝一直挑帘看着轩车外的情景,直至途径一处巷口,折枝骤然开口道:“停车。”
泠崖随之勒马。
谢钰放下了手中的湖笔,随之抬眼往外望去,却见离着朱雀长街尚有数十步远,便侧首问折枝:“妹妹不是想去看新开的铺子?此处离热闹的地界甚远,妹妹是打算一路游逛过去?”
“大人当真不记得此处了?”折枝将帘子彻底挑起,令外头明媚的天光涌入轩车,将彼此的周身照亮:“当时折枝便是在此逃下相府迎亲的小轿,躲进大人的官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