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某人
她不忘促狭一把,雪白手指一点,红唇撅起:“中书相公想知道枇杷什么味儿的,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柔弱无骨的小身子往前一倾,有些暧昧地朝他脸上吐气,“想吗?你想尝尝是什么滋味的吗?”
她身上清甜气息就在鼻底萦绕,谢珣眼睫一垂,欲要靠近又分明克制:“你坐好,胳臂不要乱动。”
“你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当初,可是又打又用冷水泼,我差点死在相公手里呢。”脱脱嘴唇离他越发近,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几乎喷洒到他脸上来,语气又冷又缠绵,“我跟狗一样在你眼皮子底下趴着时,好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了,收起你那些假惺惺的关心。”
话说着,嘴唇险险碰到他高挺的鼻,谢珣抬眼,两人的眸子都黑的发亮,他呼吸有些急迫,鼻音变得重:
“脱脱,我……”
脱脱吃吃轻笑,眼角眉梢,是浑然天成的妩媚灵俏:“你什么?你想亲我,我知道。”
说完,一口咬上了他嘴唇,狠狠的,不是亲吻,就是扑咬。谢珣疼的微微蹙眉,放任着她,等嘴里一股咸知道被她咬流血了,脱脱松了口,似笑非笑看着他:
“疼吗?”
谢珣没说话。
“跟我当初的疼比起来,差远了。”她深提口气,小拇指一翘,擦去自己唇上他的血渍,若无其事抹在了他衣襟上,“谢珣,你失去老师我知道你很痛苦,你无父无母,想必孤孤单单的吃过苦。你把文相公当阿爷,我只要想一想,都替你难受。可是,我为人十几载,所承受的痛苦绝不会比你少,”她语调刚变得伤感,旋即笃定起来,“我不做不着边际的瞎梦了,这一回,我要是立了功,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公道话,我虽然身份不高贵,但要活的清清白白的。”
谢珣情不自禁摸到她的手,“你已经立功了,不要冒险去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脱脱冷冰冰把手一抽,沉下脸:“我说过了,你不要摸我。”
“我想摸一摸你。”谢珣耳朵一热,脱口而出,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这下惹炸脱脱,她噌的站起,睥睨着他:
“你配吗?”
谢珣人很快平静下来:“我也说过,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你还说你爱我,要对我好呢,我根本不会信你!”脱脱随手抓起茶碗,凉茶泼他一脸,“中书相公清醒些,现在,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本来两清。但日后,你我怕还是要同朝为官,你放心,人前我还是会尊称你一声中书相公,可私下里,你我再无情分可言!”
她掷地有声,不给谢珣再啰嗦的机会,拾起最开始的话头:“我没工夫跟你说男女私情,留后院的人离开洛阳城,既然走不远,你打算去追吗?”
谢珣看她摆起了官人面孔,目光柔和:“去,我已经让吕留守增派人手了。”他人又渐渐冷起来,“云鹤追不会这么容易罢手,你刚才分析的对,他们外头应该有应援,而且,就在西南方向。”
脱脱眼珠子转的贼溜溜快:“可是,西南山高林密,好藏身,可不好找人,我听崔御史说,那里头住了许多猎户。”
她眼睛倏地放光,“留后院里是不是有他们招来的猎户?”脱脱一个兴奋,踱起步来,“我明白了,那个老和尚保管有问题,他不要租金把田给猎户种了,就是为了拉拢这些青壮的汉子,好替他们卖命!”
谢珣赞赏地冲她微微一笑,脱脱一扭头,对上他柔情蜜意的两只眼,旋即避开,一脸郑重:
“不用点巧法子,官府哪怕悬赏重金,恐怕,没人敢去。”
她揶揄地瞥眼谢珣,“你敢吗?”
“我敢不敢不用你操心,但,我不准你胡来。”谢珣看她那个不安分的模样,心知肚明,当下戳破她,“你一得意时,眉毛眼睛都是飞的,此事凶险,我不会让你去的。”
脱脱立马甩脸犟嘴:“你想抢我功劳,小气鬼!”
“我有什么好抢你的?”谢珣短促笑了声,“你自己想,我到底抢你功劳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位极人臣。”
“谁知道你满脑子想的什么鬼主意,”脱脱没好气,正想好好把他骂一通,脸一变,又笑模笑样的了,“你关心我,是吧?”
谢珣没否认。
“那好吧,既然你要把我在心尖捧着,我恭敬不如从命。”她抬起脸,窗子照进了一抹艳丽夕阳,晚霞烧满了天,映在她脸上,犹似飞了两道斜红。
谢珣听她撒娇似的说句“饿了,找吃的去喽”,跨步一拦,捏住她下颌晃了晃:“你一点都不老实,脱脱,别胡来,就在留台呆着,如果你真想去,到时我带着你。”
真啰嗦,脱脱心里埋怨道,脸上笑的很开:“好呀,”她从他手里挣开,有点挑衅,“你会保护我吗?”
“会。”谢珣毫不犹豫。
她露出个温顺表情:“那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一定要带我去,不能再像今天了。”
等谢珣颔首,她袍摆一动,人燕儿似的飞了出去,丢下一句:“我要去找崔御史一起去吃肉!”
人跑出来,目光一凝,先找到骨咄,勾勾手,两人在角落里站定,脱脱问他:
“怎么样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有头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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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东都记(5)
“不难打听, 就算不打听也知道山里的猎户在干什么。”骨咄十分自负,“无非就是打个野兔子野猪的,跟我们回鹘比起来, 差远了。我们回鹘的马又高又大……”
脱脱懒得听他吹牛皮,眼一翻他,发牢骚说:“我当然知道猎户当然是打猎了, 我问的是细节,他们的生活习性,你是猪脑子吗?”
被骂也不生气, 骨咄就爱她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劲头,觉得和自己般配极了, 他凑过来, 在脱脱耳边低语了几句。
天热, 骨咄的体味重,熏的脱脱一阵头晕眼花, 她捏着鼻子,退老远:“你好臭啊!”
骨咄不以为然, 一嗅衣裳,大喇喇说:“你懂什么,这才是纯种汉子的味道, 哪像长安的公卿,熏这个香熏那个香,娘儿们似的。”他冲脱脱挤巴挤巴眼, “你的小谢相公也熏香吧?”
“你在放什么屁?你个蛮夷就是臭!”脱脱跺脚,转过身,大口吸气,“要死了要死了, 你能不能洗洗啊,多打几遍澡豆子!”
骨咄有些冤枉:“这么热的天,我天天都洗,你不说,我也得洗洗。”
脱脱对骨咄能没味儿不抱什么希望,扇扇小嘴儿,眼睛一斜:“你敢去探探路吗?”
骨咄大笑:“这有什么不敢,不过,好处呢?”他那目光在脱脱身上开始流连不去,脱脱正色警告,“你要真喜欢长安的姑娘,想住下来,就正经结一门亲,至于你本人呢,可以在东市或者西市做个牙郎,日子总有法过的。”
“你不跟我回去做皇后?”骨咄戏谑笑,“你如今长安也没什么亲人,破了这个案子,我觉得你倒可以走了。”
脱脱被他的笑刺到,眼睛一黯,旋即睁得明亮:“你根本不懂,我喜欢长安,喜欢看大姑娘小媳妇,阿翁阿婆,不长眼乱窜的小子。刚出锅的胡饼,香气腾腾的羊汤,漂亮的缭绫,鲜艳的口脂,长安的什么我都喜欢,我没亲人了,可我还是把这当家。”
骨咄若有所思看着她,脱脱已经眉眼一松,偏着头,打了个眼神:“走,去你住的客栈,咱们好好商量下。”
“你不怕谢珣找你?”
“我才不怕他。”
脱脱雄心壮志地一上马,持缰走人。
官府出了悬赏的告示,脱脱也挤在城门那看,脚被人踩了,她横眉竖眼地瞪过去,又挤了出来。
寻常百姓,哪个见这么多钱不两眼发红?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挣这个钱的命,脱脱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女,蛾眉一扬,有点难以控制的得意,也有翻涌的酸楚。
她人偷偷溜回留台,刚到院子里,崔适之从窗口那就看到了她,隔着花枝,脱脱也瞧见了他那张清俊面孔,喜滋滋一笑,露出晶莹的小白牙。
想到舆图,脱脱三步并作两步,拎袍进来,笑盈盈地说:“等回了长安,我请崔御史吃饆饠。”
听她声音婉转,崔适之忍不住微微笑:“为什么请我?”
“因为你大方,我问你要舆图你就给了我。”脱脱自然而然说道,把崔适之天花乱坠吹捧了一番,什么世家英才,必成万古良相,不知道崔适之买不买账,横竖自己是心花怒放--我拍马的功夫又精进了!
换作别人,崔适之当然权当东风过耳,但从她那张嫣红小嘴说出来,就格外动听,崔适之一时有些懊恼自己几时喜欢听人阿谀奉承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英才?”他笑着反问了句,脱脱眨眨眼,神秘道,“你跟中书相公议事,我都听见了。”
她指了指他案头的书,“那是崔相编的郡县图志吧,我看你有事没事抱着研究,跟中书相公一样,”脱脱“啧”了一声,胸有成竹地望着他,“我识英才很准的,你阿爷是相公,现在你的上司也是相公,日后,你肯定是相公,没跑啦!”
崔适之倒不谦虚:“我是想做相公的。”他望着窗外,神思飘远,“我非盛世人,但求盛世功,我只在诗人留下的那些句子里看见过家国曾有的辉煌。”
脱脱听他声音好似沉郁,爽朗一笑:“崔御史放心,有你这样心怀社稷的英才,大周一定会辉煌再现的!”
崔适之回头,她明媚的一张笑脸上全是自信,不禁也受感染,心头情意涌动可又生生克制住,发乎情,止乎礼:
“等春娘子冤情一洗,你还留朝廷做事吗?”
脱脱笃定地点点头:“要的,我还要做译语人,”她又欢快地笑起来,“除了我,朝廷也不好找精通八藩的译语人,要是升了官,指不定我能接李丞的班呢!”
“那我们就是同僚。”崔适之微微一笑,“都是一路人。”
脱脱不知怎的,心头烈烈的一热,心中那股郁结之气也为之一散:“我会为朝廷好好做事的。”
勇气倍增,脱脱心血来潮,很不见外地跟崔适之说:“你给我写个字吧。”
“你想要什么字?”崔适之有些意外,不过嘴里问着,已经开始研墨抻纸,脱脱走到案边,笑道:
“一个勇字。”
崔适之下笔很快,字是好字,脱脱说不出个一二三,只觉这字儿架子搭的挺好,胡乱吹捧几句,很珍重地带走了。
留一个崔适之,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要这个字,在窗口那目送她窈窕身影消失。
脱脱回到自己寝居,倒头就睡,她在等骨咄的消息,又在盘算着吕次公几时带足够的人手去深山搜。这不容易,山里地形复杂,除了猎户,恐怕没几人摸得清楚……
一挨枕头,就容易犯困,想着想着,她沉进了梦乡。
月光下,银辉似水。山里更是寂静的像世外桃源,烛火几点,隐蔽地落在丛林深处,平卢的人暂时聚在了一猎户家。
院落用篱笆围着,这些人,倒肆无忌惮,依旧架起大锅把主人打来的野鹿剥了皮,烤起来。
还有心情私下开玩笑,要将鹿皮送给云鹤追冬天做裘衣。
屋里,云鹤追听外头有喧哗声,唇边含了丝冷笑,看看李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洛阳的官兵虽不熟悉地形,但也会找到人带路。”
李察正满腹心事的,听了这话,抬脚出去训诫了一番素来跋扈的武士们。众人不太高兴,老和尚净空也在,七十的人了,两只老眼锃亮,他盘腿坐着那身板肃挺就是寻常的年轻后生都比不上。
老和尚喝着大碗浊酒,手一拧,鹿腿就断了,那做派,俨然一个凶悍土匪。这些年庙里养出的一派慈善气,顿时烟消云散。
一个小小的差池,功亏一篑,他在洛阳经营这么久,一朝被毁,心中是十分的失望。但这个岁数了,怎么又会被轻易打倒?好在云鹤追心细,竟能在每日例行点卯时发现少一人。
正吃着肉,有洛阳城官军中来的细作要见他,这细作,只和净空单线联络。人到后,警惕的一扫四周,跟净空嘀咕了几句后,并不逗留,人又消失在了如银的月色中。
净空来到屋里,告诉云鹤追:“洛阳城发了悬赏告示,且调集了人马,我看,他们很快就要进山搜索了。”
云鹤追在和李横波下棋,棋盘上,黑子白子厮杀正烈,他并不急:“想在这里找人,恐怕有难度,我们可以提前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
最后一字出口,棋子也随之一落,李横波很爽利地承认:“我输了。”
此间隐蔽,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更何况,和谢珣一部交手损失又不大。不管是云鹤追,还是净空,都不甘心就此结束洛阳的计划。
净空目如夜色中闪着的利刃,手一伸,替李横波反杀,起死回生:“云公子和我想的一样,功不唐捐。”
“大师对法华经领悟的透,晚生受教。”云鹤追很佩服这个老和尚,老和尚不是和尚,喝酒吃肉睡女人杀人,什么都做。改变大周朝命运的那场大寇乱,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净空那时还年轻,已是贼首手下的一员大将,心狠手辣。
这么多年过去,一同造反的那些人坟头草都碧野连天了,可净空还活着,不光活着,而且依旧野心勃勃彪悍凶煞地活着。
云鹤追无法想象他在寺庙里是怎么装下来的,净空突然笑眯眯来了句:“我佛慈悲。”
瞥见一直冷淡的李横波,净空说:“小娘子人孤峭,让我想起聂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