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御史大夫 第77章

作者:蔡某人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什么叫愁的掉毛,我是西郊的狗吗?还掉毛?”谢珣轻笑了声,放下手头文书,倒拿起茶碾子,辘辘推起来。

  脱脱嘻嘻直笑,歪着头:“快过年了,淮西的战事开春能完吗?”

  “不能。”

  她“哦”了声,盘算着年关估计朝廷也没什么赏赐了,有些惆怅,听外头风雪扑簌簌地直打窗,不由呢喃:

  “这么冷,前线的人怎么过冬呀?”

  谢珣手底停了下,眉心拢着:“御寒的棉衣不够,战事打了大半年,口粮已经减到七分饱。若是再拖大半年,可能就会减到六分,五分。”

  脱脱呆了一瞬:“那,那最后是不是要减到两三分?”

  “不会,到那个地步,”谢珣抬眸看看她,“就该哗变了,都要完。”

  都要完。

  脱脱头皮一阵发麻,凑过来,不知不觉跪坐到他眼前,认真道:

  “我自己算了笔账,一辆运输粮草的太平车得四头牛拉,一天至多五十里的行程,一头牛,要吃三束草。从黄河北岸出发到前线,那是六百余里的路程,太平车一来一回加上中间逗留大营的天数大概是三十余天,这么一算,一头牛就得近百束草。这是草料不说,太平车的脚钱是三十文,九万将士,那得大几千的太平车供应,这一笔费用,北线基本都落在东都洛阳的百姓头上,太耗民力,也太伤朝廷的财力。”

  她两只眼,亮亮得盯着谢珣,“要是淮西战事胜了,朝廷还得拿出很多的钱财来封赏,我知道,你是朝廷主战的鹰派,圣人肯定会赏赐你的,你可能会推辞,但别人不会呀,国库有那么多钱吗?”

  “没有。”谢珣嗓音冷淡。

  “是呀,没有,所以朝廷又得加重赋税,钱还是从老百姓手里出,”脱脱鼻腔里哼了声,抱胸看他,“你就不能想想法子,从达官贵人手里抠点钱?”

  不等谢珣说话,她眼睛里有了点揶揄的味道:“我差点忘了,谢台主也是有无数家资的人。”

  谢珣毫不在意她的讥讽,神色很平和:“我就是把家当都捐了,也不过杯水车薪。你以为朝廷没有作为吗?崔相公所作的计簿,你还记得吗?”

  “记得。”

  “如今户部、度支、盐铁三司每一季度的出纳,都要到政事堂来汇报,老师在时,财权就已经正式由首相把控。以往,这个权力独立于相权之外,很多事情,就容易产生矛盾,影响效率。这点,崔相公功不可没,你以为朝廷里的人,还真的都是个个饱食终日的混账?陛下江南裁军,改动两税法,这都是朝廷付出的努力,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尽力争取。你满脑子突发奇想,上来就想从百官身上抠钱,是长久之道吗?”

  谢珣耐心说完,意味深长瞥她几眼:“天子是和百官共治天下,有些事,天子也做不了主。”

  脱脱悄悄闭上了嘴,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窸窣起身,谢珣的声音却忽然温柔几分:

  “你很细心,军需上的账目你算的很细致,日后,做个钱谷吏本事是有的。”

  “你瞧不起钱谷吏吗?”脱脱不高兴地白他一眼。

  谢珣态度暧昧,有点模棱两可:“只要能为朝廷做事,怎么都说的过去。”

  这就是他的毛病了,脱脱知道谢珣心底是本能的瞧不上钱谷吏,不过是理智告诉他,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

  仿佛瞧出她的不痛快,谢珣笑笑,伸手递给她一个钱袋,脱脱接了,沉甸甸的。她狐疑地瞅瞅他:

  “干什么?”

  “你小孩子家,进了腊月,要过年,难免嘴馋眼馋,这是长官赏你的,拿去罢。”

  脱脱倒不客气,朝怀里一掖,打个官腔:“多谢台主。”

  她施了一礼,推开门,瞬间被冷风噎了个正着,人哆嗦下,听身后谢珣轻声道:

  “脱脱,等春天来了,我们成亲吧。”

  什么?脱脱几乎是惊怒回眸,一对上谢珣那双眼,她噗嗤笑了,阴阳怪气的:

  “谁要嫁给你?你别不要脸了。”

  谢珣置若罔闻,指了下炉子上的剑南烧春,已经被烘得酒香四溢:“不喝一蛊再走?”

  天寒地冻,脱脱手指头因为台中事务繁重,不觉生了冻疮,在这屋里被烘烤半日早起了热,发痒呢。她搓了几下,咽咽口水,装的一脸面色凝重走回来,把门带上。

  酒一入喉,是何等的畅意痛快,五脏六腑都跟着热气腾腾一片。脱脱装模作样说道:

  “你不要太无耻了,我跟你,只有国事要谈。”

  快到散衙的时辰,谢珣活动了下筋骨,他眼睫长,眉峰凌厉,看人时总显得格外专注又带着难言的威慑。此刻,望着脱脱,眉眼异常柔和:

  “你这几个月,在御史台锻炼的不错,能吃苦,很自觉,是个当官的好料。”

  “那是当然,还用你说?”脱脱眼睛里不禁流露一抹得意,“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我没来时就知道御史台什么德性,我春万里无论被搁到哪个衙门,都一样出色。”

  那副自吹自擂的神情,简直和十五岁时的春万里别无二致,办事成熟几分,性子却还是那么奔放又娇蛮。

  钲声落下,叠着谢珣的声音:“和我一起在御史台做事,感觉不好吗?”

  脱脱咂摸着小酒,在回味,眼波那么一荡,不自觉带上股妩媚:“我拿钱做事,守规矩而已,谢台主不要总这么自我感觉上天。”

  “我觉得很好。”谢珣把尚膳局特意给他送来的饭菜从里间端出,放炉子上热起来,“有几道小菜,看看喜不喜欢吃。”

  “你不吃吗?”脱脱两眼倏地发光,克制了下,开口问他。

  “我得跟相公们一起吃,这都是你的了。”谢珣净了手,把案头略收拾一番。

  “陈异拜相了,”脱脱拿筷子的手忽然停下,“他是财官,现在很得陛下器重,”说着,脸上神情复杂,“崔相公还会好吗?他好了,还会回政事堂吗?”

  她从崔适之每日平静镇定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又不能时时打听。

  “不会了,崔相公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谢珣回答的干脆。

  脱脱立刻觉得喉咙眼堵满,她有些难受,崔相公是文相公的好友,文相公惨死,崔相公很快要病死,当初说好君臣共创千秋大业的相公们,转眼就凋零。她很少会觉得忧伤,但此刻,略显忧伤地看看谢珣。

  皇帝不仅新增了宰相,翰林院也新进了人,叫令狐牧的翰林学士,成了新的内相,君臣脾气很相投。

  围绕在皇帝身边的近臣,除却谢珣,不觉间已经悄然换成了一批新的面孔。

  没了文抱玉,也没了崔皓。连左右仆射都一个回老家丁忧,一个告了假。

  “我听说,令狐学士跟你政见不同。他这个人,锋芒很盛的。”脱脱瓮声瓮气道,“我听崔适之说的,反正,你没文相公崔相公都在时自在了吧?”

  谢珣竟承认了,丝毫不掩饰:“对,很正常,就算大家都主战,每个人侧重点也可能不一样,也有可能引发矛盾。文相崔相不在了,”他眉心动了动,那个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意思,“我该做什么做什么。”

  “那你会结党吗?找些帮手。”脱脱直愣愣问他。

  谢珣笑了:“不结,我自己一党,要不然,你跟我一党如何?”

  脱脱茫然摇头:“不,我也是自己一党的,就我自己,我没亲人了。”

  说的谢珣心里一刺,他走过来,轻轻握住那双柔软的手,指腹那里,因为在御史台这几个月勤于书写,磨出了薄茧--她字进步了许多,只不过是跟崔适之学的。

  还有硬硬的冻疮。

  “淮西的事,如果久拖不胜,我会上表请求挂帅,你嫁给我吧,好歹,给我谢家留个后。哪怕有一日我殉国了,你将来也可以告诉孩子,他的父亲纵然有百般缺点,但至少还是个正直清白的人,无愧于国,有愧于家,请他原谅。”

  他像是玩笑,又很严肃,脱脱惊疑地从他手里挣出来,心突突直跳:“我不……”她不什么,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第一回 听谢珣说起这样的话,人有点懵然,香喷喷的饭菜也不香了,很生气地推开他,“我才不要当寡妇,我这么年轻貌美,呸呸呸!”

  她噌的站起,一张小脸,沾染了酒晕:“你爱找谁留种找谁,我不干!”

  谢珣只是微微笑,把一双新手套给她:“给你冻疮膏,你没按时抹吗?”

  脱脱心烦意乱,打掉手套:“你想殉国流芳百世是你的事,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只想好好活着。真可笑,我跟你可什么关系也没有。”她急着撇清,有点心虚地瞥了谢珣一眼,暗道万一朝廷完蛋,我最多不去做伪官,也算忠心了,要我殉国?我还没活够哩。

  如此真情实意想了一通,唯恐谢珣逼她表态,忙把门一拉,也不管风雪大小,一头扑进了苍茫的银色世界里。

第72章 、淮西乱(5)

  雪落得紧, 风一过,卷了漫天的飞絮似的沫子眯人眼。

  平卢节度使归道临得知官军攻下了凌云栅,他有些惊愕, 把云鹤追急急招来,指着舆图,很是不快:

  “朝廷的人马已经兵临殷河, 凌云栅这道屏障没了,下一步,可就要打到郾城了。”

  云鹤追微微含笑, 归道临是个阴险的草包,唯一可取之处, 便是能听见人言。身为人主, 自己是蠢货不要紧, 关键是知道听聪明人的话。归道临火烧河阴转运院时的自负已不在,此刻, 颇有些畏葸的意思,云鹤追道:

  “节帅要是担忧, 不如试探下朝廷的态度。”

  “怎么试探?”归道临眉头一拧。

  云鹤追看看外头的大雪,兀自笑了,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时令, 他离开河北,投奔了归道临。天下何其大,只要他想, 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节帅知道这回朝廷怎么破天荒有了进度的吗?眼见又是新的一年,皇帝急了,让阉人带了两千空白告身,谁能立功, 阉人这就能大笔一挥当场填了告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仗,是打的鸡血。”

  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去,云鹤追还是很闲适的口气,拨拉了下铜箸,火盆更旺:

  “节帅既然如此忧心,可以试探下朝廷,如何?”

  归道临摸着宠妾刚给他修剪的短须,有点发愁:

  “试探了又如何?谢珣坏了我火烧东都的计划,又杀我平卢那么些勇士,回去只怕早在皇帝跟前说了我无数坏话,再有文抱玉这笔账,皇帝和谢珣迟早会来打平卢,只恨我跟淮西中间隔着宣武的郑岩!”

  “郑岩是淮西战事的总都统,他手下四州,光军马就有八千匹,粮草无数,经营有二十年了。这个人,虽不至于有自立门户的心思,但拥兵自重这个算盘还是打着的,”云鹤追慢条斯理剖析着,“他拖的越久,朝廷越离不开他,郑岩可不想速战速决。”

  归道临望着火苗沉思。

  云鹤追心里嗤笑,双手一张,在火光上轻轻烘烤:“节帅何必杞人忧天,想那么远。朝廷打一个淮西,尚且焦头烂额,谁胜谁负不好说。节帅先上个表吧,就说自己愿意进奉以资军需,朝廷正缺钱,我敢打赌,皇帝不但会要了节帅的钱,还会给节帅加官进爵。”

  说的归道临心里一动,蓦地哈哈大笑,心情转佳:“我听云公子的。”

  旁边,沉默煎茶的李横波始终没发话,等云鹤追一走,归道临的手顺了顺她乌黑的秀发:“别忙了。”

  李横波把一盏热茶捧给他,头一偏,躲开了归道临的手。他哼哼一笑,有点悻然:

  “何必这么倔呢?”

  李横波面无表情,把头发拢起:“我说过了,对节帅会一生忠诚,节帅什么女人没有,又何必总惦记我一个残余之人?”

  她面容依旧姣好,冷漠间,别有一番清愁,归道临虽然好色但没有勉强女人的习惯,话头一转,谈起正事。

  “我想让云鹤追去试探下淮西陈少阳的态度,官军逼近郾城,形势大好,我不知道现在陈少阳是什么想法。”

  屋里,还留着云鹤追衣袍上浸染的沉香,李横波嫌恶地一掸衣襟,她告诉归道临:

  “云鹤追这个人,很不老实,巧言令色之徒,是有真本事,但不得不防。”

  归道临轻慢一扯嘴角:“是生了颗虎胆,刺杀文抱玉这样的主意,是一般人能敢想的吗?不过,他是无源之水,一个孤穷之人,唯一能靠上的也就是这儿了。”他手指了指脑袋,“我这就把他派淮西去。”

  说完,归道临目光森然扫过云鹤追坐过的蒲垫,“他敢动一点歪心思,我随时都能弄死他。”

  归道临脸上的神情,李横波又熟悉又陌生,来不及恍惚,外面有人进来传递消息,归道临匆匆把竹筒中的书函取出,浏览完毕,忽然笑起来:

  “有意思,太子的人都出马了,连东宫都尚且不再避嫌,可见,皇帝手里是真无人可用了!”

  临近年关,太子詹事李岳上表要求奔赴淮西西线战场,北线在大将李清泉的带领之下虽胜了一场,但西线却接连一败涂地,朝廷已经三易主帅。

  李横波默默看完书函,很平板地回应归道临征询的目光:“李岳的父亲,是先帝年间名将李盛,曾在奉天之变中击败当时的幽州军,收复长安,迎回天子。当年庙貌如故,说的就是李岳的父亲。”

  一听是李盛的儿子,归道临表情有些复杂,“老子英雄儿未必好汉,他爹是名将,他做太子詹事,不过是个闲职,我看这不过是东宫想借机出头,不知哪个谋士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不足为惧。”

  这些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李横波,归道临满不在乎把书函举手烧了。

上一篇:画屏美人

下一篇:谨遵长公主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