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御史大夫 第90章

作者:蔡某人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可淮西是一道曙光,虽然微弱,但足以照亮前方那么一小段路……脱脱咬咬牙:“我没跟谢珣闹翻,相反,我还会跟着他,如果有一□□廷敢对他无道,我就不干了!”

  骨咄听得似懂非懂,愣神间,一把接住脱脱掷回来的酒壶,学她的样子,也猛灌了一大口:“你在说什么?”

  风可真莽,刀子似的割喉,脱脱嗓子眼火辣辣的:

  “其实,我可自私了,只想自己过得好,现在也这样。不过,你知道吗?我总是会冷不丁地想起文相公,文相公那个人,真有风度,他跟人说话总是那么不急不躁,他一笑起来,就像你阿爷一样亲切。可文相公他被人砍死在街上,到现在,我们都没能找到他的头颅。文相公死了,谢珣成了他,你说他们多傻啊,他们压根没见过那个盛世,可总想着中兴中兴,为了这个中兴,文相公就那么死了,谁死也换不回来文相公了……”

  天上地下,全是茫茫无边际冷冷的白,脱脱的泪水突然翻涌而出,哽咽道:

  “我祖父也打过贼寇呢,还立过大功。我配做文相公义女的,我真的配!”

  她也不管骨咄到底听明白了没有,蹭的站起,眼前闪过自己当年颠沛流离过的长安、河北、又再度落脚的长安,山长水阔,冷暖无定……对她好的人,对她不好的人,竟然都已经不在人世,脱脱觉得悲伤极了,一张嘴,便是数个姓名的叠唤:

  “阿蛮妹妹,你回来!”

  “文相公,你回来!”

  “你们都快回来!淮西收复啦,李横波偿命了,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呀!”

  骨咄从没想过她会哭,一时愕然,上前抚慰她时才看到脱脱脸庞上早已挂满了晶然的泪,一闪一闪的,柔情万千,也悲怆万千。

  “脱脱,别哭了,小心眼泪结冰冻你脸上,你可就破相了!”骨咄夸张地看着她,手一指,对着天边璀璨寒星,“你瞧,他们一定是都变作了天上的星星,一颗是高将军,一颗是封将军,还有李将军,还有文相公,他们都在保佑着这片疆土呢!”

  脱脱闻声望去,可不是么,月早西坠,只剩疏疏落落的星子俯瞰人间。她怔怔瞧了片刻,忽然转身,伸手就去够骨咄背后的箭囊,取弓搭箭,边跑边朝墨蓝色的苍穹射去。

  骨咄看傻了眼,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一跺脚,连忙跟了上去,听脱脱气喘不定,连发数箭后,人扑跌在了坚硬冰冷的土石上。

  “你这是做什么?”骨咄扶起她,把弓箭背好,“傻子,这可是对付猛兽的家伙,不是让你射着玩儿的。”

  脱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望着天,无垠又辽阔的一片天,星星一个也没射落,她喃喃呼出团白气:

  “我想把星星射下来,落到地上,文相公就活过来了,天上少一颗星,地上就多个人。”

  真是孩子气,骨咄失笑,拍拍她冻僵的脸想要拉起脱脱:“烤火去吧,这回咱们干票大的,事成了文相公在天上也高兴呢!”

  “那你说,像陈少阳这样割据一方的人死了,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脱脱鼻尖通红,使劲揉了几下,听得骨咄连声“呸”,安慰她说:“他不配,这天上的星星,都是勇士们变的。他什么人,怎么配跟文相公一样变星星?”

  脱脱忽然就咧嘴笑了,笑着笑着,失落道:“那我祖父也不配变星星呢,本来他可以变的,是不是他已经没资格保佑这片疆土了?”

  骨咄不知道该怎么说,讪讪笑笑,岔开话:“陈少阳恐怕这时候早在长安城人头落地喽!”

  彼时,陈少阳被关押在槛车里送到长安,天子在大明宫南的兴安门上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割据淮西的逆臣,他心里微微有些激动,但面上不显,只是沉静地吩咐鱼辅国宣读诛杀逆臣的诏令。

  兴安门下,挤满了看献俘的百姓和官员。这里面,混着成德、平卢进奏院的人,他们亲眼目睹披头散发的陈少阳最终被扭送至长安城城西的独柳树下,刀锋一闪,人头落地,耳畔响起的是百姓欢呼声。

  “陛下,百姓们都很高兴,都在称颂陛下的圣明。”鱼辅国笑眯眯地跟天子说,天子也在笑,心情大好,但鱼辅国很快说了个让人败坏兴致的事情:

  “老奴听说,陈少阳的家资和女眷都被中书相公接手了。”

  皇帝表情变得微妙:“这话从哪儿传出来的?”

  “自然是淮西,依老奴看,相公不是那种贪财好色的人,但这世上没空穴来风的事,陛下心里有数便是,现在还不是查相公的时候。”鱼辅国还是笑眯眯的,因为天寒,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更重了。

  皇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小谢的事情,我心里有轻重。”

  “是,这后头的平卢和河北,还得相公出力。”鱼辅国似有若无地试探着,皇帝看破不说,一笑而过。

  成德进奏院的人是骑驴跑出长安的,官员才骑马。出了城,再换快马,一路到镇州把长安发生的一切汇报给了张承嗣,顺带一首诗。

  “策动礼毕天下泰,猛士按剑看恒山。”张承嗣慢条斯理咂摸着这两句,恒山就在成德境内,这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叹气说,“看来,长安的舆情都认定朝廷接下来要对成德动手了,平卢有什么动静吗?”

  “谢珣在蔡州城擒杀了李横波,就是那个女刺客,杀文抱玉的。不过,谢珣没能杀云鹤追,那个瘸子靠着一张嘴到处乱窜,属下猜平卢会派云鹤追再来游说节帅。”

  张承嗣满腹心事地坐了下来,说:“魏博现在恨不得和长安穿一条裤子,河北不是铁板一块,我很为难,朝廷记着文抱玉这笔账,不会对成德手软的。”

  来人眼睛一亮,谏言道:“若节帅不想跟朝廷硬碰硬,何不从魏博入手呢?让孙节帅在天子面前讨个人情?”

  魏博孙思贤可是替朝廷攻打过成德的人,这笔旧恨,成德的将士一直没忘,这个时候求孙思贤,对方会答应?自己人会答应?

  这边张承嗣还在犹豫,外头忽起嘈杂,乱哄哄的,窗子一推,只见城内西南角火光冲天,映的夜空都红了。

  “糟了,是武库。”张承嗣登时动怒,转口唤人来,果然,外面家丁跑进来苦着脸回话:

  “西南走水,武库不知怎的烧起来了。”

  张承嗣脸色铁青,当即着手让人去查。查也无用,天干物燥,一场火恐怕把成德军的军械都给烧个精光。

  火光中,从城门下跑出两个人影。

  回首望红光,两人相视一笑,脱脱道:“好啦,这下张承嗣该给长安送上表啦!”

  骨咄手心冒汗:“你刚才太冒险了,火既然放了,还不肯走,你就不怕张承嗣捉住了我们,要怎么跑?”

  脱脱目光熠熠,摆出个不高兴的样子,她没打算这么快收手的,本来,还要趁乱去偷计簿的。要知道,历来巡查的御史都没办法摸清河北真实的家底,河北对朝廷,防范的紧。

  火光冲天,烧的噼里啪啦乱想,热浪在这样的寒夜中弥足珍贵,真想烤烤手……脱脱扭身上马,洒然说道:“那我就光明正大告诉他,是中书相公让我来的,为了招降,我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明利害,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张承嗣服软了呢!”

  说完,忍不住又呵了呵手,才将羊皮手套戴上。这样的夜,长安城的官署里,肯定有人值夜,不用想也知道,一群百无聊赖的留直官们捧茶翘足,秉烛八卦,想想就很温暖有趣呀……脱脱不是没享受过这种生活,可当下,风在脸上滚刀子,她突然就明白了,能过这样的生活,是血换来的。

  她本不想承受这样的重压,她希望有人去顶着,顶着长安上头的天,顶着国土上头的天。但谁让她遇上了文相公,崔相公,谢相公,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卒子阴差阳错地遇上了这么多相公。脱脱扬起头,看到天边最亮的那颗星,认定那就是文抱玉变的,心里道:

  文相公,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但台主就是你,我也是你,你没能走完的路,我一定跟台主一起走下去。但若有一天,我发现走的不值了,可不会再走,别怪我。

  回去的路上,脱脱没那么急了,悠哉住到客栈,喝了酒,吃了肉,浑身都暖洋洋的。进了蔡州城,直奔署衙,这一路倒没什么动静,让她误以为谢珣是不是已经回京了。

  衙门那立着侍卫,是原先陈少阳部下的牙兵,脱脱收步打量,啧啧两声,暗道谢珣真是好胆量,也不怕这些人头昏脑热突然砍了他。

  这是以示朝廷的信任和大度吗?

  谢珣这个狗官怎么活到现在的?她心里骂两句,嘴角便泛起一丝快活的笑容。

  还没抬脚,脱脱瞧见吉祥出来了,立刻清了下嗓音,脆生生说:“中书相公还没回京?”

  吉祥先是一愣,继而迷惑,望着这张无所事事刚吃饱溜达回来似的小脸,正色道:

  “春万里,你这几日……”

  “我自己去跟台主说。”脱脱打断他的话,忽的一阵兴奋,强压住了,一溜烟往谢珣的公房跑去。

  她理了理仪容,施施然进来,正正经经对着案前不知在勾画什么的谢珣行礼:

  “见过相公,属下回来了。”

  谢珣盘腿坐着,似乎毫不意外,也没有任何要起身相迎的意思,一张脸,冷冰冰的从案上抬起:

  “说吧。”

  脱脱心里得意了一下,但表情,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台主可以派个有些身份,有点儿分量的人去游说张承嗣了。”

  “看来你春万里是去了镇州。”谢珣的声音比淮西的天还要冷。

  脱脱自然而然道:“是,我去了镇州,把张承嗣的武库烧了。”

  言简意赅,越来越有御史台的风格了。

  谢珣心里诧异,一闪而过,手中笔动了动:“你?”

  脱脱道:“我跟骨咄,他这次帮了大忙,我代他替相公要份赏,随相公心意,给什么都行。”

  谢珣面无表情:“你自己呢?想要什么?”

  脱脱一喜,抿唇说:“我想进御史台做个御史。”

  “就你?”谢珣冷笑,“目无法纪,行事鲁莽,侥幸做成了点事儿就沾沾自喜,邀功标榜,你这样的在御史台当个杂役都不够格,还敢说要当御史?你根本不是这块料,我劝你还是回鸿胪寺做你的译语人。”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骂,脱脱笑意凝滞,一握拳,使劲掐自己那块已经生了冻疮的关节处,真疼。

  “不服气是不是?”谢珣凝视着她喷火的双眼,冷冷问。

  脱脱恨恨瞪着他:“你神气什么?你管我用什么法子,我事情做成了就是做成了,不服气的是你。”

  说完,扭头就跑,把门推的震天响,像一声惊堂木。

  还没下台阶,身子被人从后一捞,谢珣已经掐着她腰,把人弄回来了。

  “我话没说完,你敢跑?”谢珣声色俱厉,一点情面不留,双手把脱脱按住了,“你这个样子,半点规矩没有,就这样,还想在朝廷里混?是我平时太娇纵你了,你在鸿胪寺敢这么顶嘴?”

  “我这就回鸿胪寺当哈巴狗儿去,还跟着李丞,我不要在这受你的鸟气!”脱脱挣扎不动,谢珣手劲太大,眸光闪闪,隐然动了怒,“你要真想跟着我,为朝廷做事就得听招呼。你一声不响跑去镇州,有多危险?张承嗣若是抓住了你,你必死无疑,你懂不懂?你怎么一点脑子都不长呢?你,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话到末了,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似乎也在喷火,脱脱一眨不眨望着谢珣,猛地张手,搂紧了他的腰:

  “小谢相公,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你那么骂我,我也是要生气的。”

  谢珣那双手慢慢松动,滑落,轻轻抚着脱脱柔软的秀发:“在家里,怎么跟我撒娇卖乖都可以,但出了家门,得时刻记着自己是朝廷的人。脱脱,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去成德了呢?”

  他身上的松木清香还是那么好闻哇,脱脱迷醉一瞬,闭上眼说:“我怕你不答应,我想立功嘛,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有本事的,能帮你的。”

  谢珣微不可闻叹息了一声:“我以为,你因为你家里的事离开了,我说过你要是恨我,我无话可说。”

  “我见到了文相公。”脱脱忽然抬脸,对上谢珣那双惊诧的眼,笑了笑,“夜里见到的,他变成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我看着他,就不会迷路了,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所以,我没有恨小谢相公。”

  谢珣久久凝视着她,慢慢的,唇边绽出个苦涩的笑意:“你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你家人被押去独柳,人群里,你回首看了我一眼,我在平康坊就认出了你,我不欠朝廷的,但却欠你的。”

  脱脱听得有些恍惚,很快,俏皮地又是一笑:“那小谢相公慢慢偿还我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你听着,不要再鲁莽行事,从今往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和我事先商量,我们都得好好活着。”谢珣嘴唇蠕动了片刻,想了想,继续道,“长安有了我的流言,说我贪了陈少阳的钱财和女人,我想,圣人早晚会疏远我。”

  脱脱身子一僵,睁大眼睛瞪他:“谁?是谁?是鱼辅国吗?他要害你吗?”她简直要弹起来,像条活鱼似的,但很快,人又惊恐地朝后缩了缩,“朝廷要卸磨杀驴了吗?可平卢还没完,成德还没完呢,你要在淮西起兵吗?”

  一想到天上的那些星星,脱脱心里又急又痛,脱口而出:

  “我不要你变成你高仙芝哥舒翰,也不要变成我祖父!”

  谢珣揉了揉她纤秀的肩膀,温声抚慰:“不会,我不会变成他们任何一个人。我说过了,最多,我被贬黜离京,只怕要到瘴气丛生的岭南去,你害不害怕?”

  脱脱摇头:“我不害怕,”她有些失神地扭头看向窗外,墙角腊梅开了,萧瑟中一点鹅黄,很精神,就像是迎春花的颜色,“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我只剩小谢相公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都答应了文相公,决不食言。”

  谢珣无声抱紧了她,脱脱却问:“那,岭南有没有春天?春风能吹到岭南吗?”

  “应该有的,连玉门关都有春天,岭南怎么会没有呢?”

  “那岭南有集市吗?我们还能吃到汤饼吗?我还能买到好看的布料吗?”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是不是很害怕?”

  “不害怕,但会觉得很遗憾。不过,到时我会自己学染布,你忘啦,我这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是,你是最聪明的。”

  “那你说,仗会打完吗?”

  “会的,再多的仗也会打完,就像一个人受了伤,伤口总是会愈合的。脱脱,这次回京,我们先成亲,你高不高兴?”

  “唔,好像也没什么高兴的,我这个相公夫人不知道做到哪天就到头了。不过,我就先勉勉强强做着吧!”

  门外,吉祥静静听了半晌,太阳真亮,在这干冷干冷的冬日午后。他目光停在节帅府飘扬的旌旗上,那是朝廷的象征,可谢台主还没回京受封,就已经想到了日后很久远很久远的一些事,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

  吉祥觉得眼睛很酸,他目光再度飘远,似乎可以越过高高的城墙,落到田野--来年春,淮西的土地会再次松动,万物生长,如此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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