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此花与汝
外头天色已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长宜又饿又累,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她连忙坐好,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深赭色比甲的老嬷嬷,一脸的笑意,上前行了一礼道:“四爷说他还得等会子才能过来,让姑娘不必过于拘谨,在猗园里没那么多规矩,随意就好。”
长宜记得之前猗园连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见这位老嬷嬷慈眉善目的,问道:“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婆子道:“老奴是从前服侍四爷的,姓姚,四爷拨老奴过来服侍夫人,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叫老奴一声姚婆子。”
长宜听到她以前服侍徐衍,道:“那我以后就称呼您‘姚嬷嬷’吧。”话音未落,长宜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出来。
长宜尴尬的笑了笑,姚嬷嬷道:“是老奴疏忽了,席面已经备好,老奴这就让传过来。”
姚嬷嬷退出去后不久就有四五个捧饭的丫头进来,在一旁的圆桌上摆了席面。过了一会,姚嬷嬷带着青竺和木槿进了屋。
“夫人初来,想来不习惯他人服侍,这两位是您的贴身婢女,四爷说了,还是让她们在您身边伺候,以后再慢慢添丫头。”
安排好这一切,姚嬷嬷又道:“夫人若是要什么,招呼外面一声就行。”说完恭敬的行了一礼,又下去了。
长宜就早上的时候吃了两块桂花糕,饿的饥肠辘辘的,闻到香气差点流出口水来。
她刚在圆桌旁坐下,又听庑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是刻意压低的男声:“……夫人歇下了吗?”
长宜身子一僵,连忙扶着头上的凤冠小跑到床上坐下。
第41章 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徐衍推开门, 穿过屏风,就看到长宜头上的翟冠还没有摘下来,穿着大红麒麟圆领通袖袍, 垂着眼眸端坐在喜床上,一副拘谨的模样。
青竺和木槿都很识趣的退下了。门被关上。
长宜绞握着双手, 微微抬眸看向徐衍,见他站在屏风前面, 好整以暇的正在打量她, 秀雅的丹凤眼中含着笑意。
昏黄的烛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 说不出来的儒雅风流。
“四爷。”长宜从床上站起来, 屈膝行礼, 腿还没弯下,胳膊却被一只大掌钳制住把她扶了起来。
“我说过不用向我行礼的。”徐衍扶着长宜重新坐到喜床上, 温和的道:“叫我好好看看你。”
他握住长宜纤嫩的小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濡湿。
长宜脸颊烧红, 两人挨的很近,长宜能闻到他呼出的气息中带着酒气, 却并不浓重。“四爷。”长宜被她打量的很不自在, 主动问他:“要不要我叫丫头给你熬些醒酒汤送过来?”
徐衍见长宜戴着金镶南珠坠子的两耳透着淡淡的粉意,越发显得耳底的一颗红痣鲜艳如滴,笑了笑道:“不着急, 姚嬷嬷一会就送过来。”
长宜小声‘啊’了一声, 慌忙找措辞:“那我……”她看到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席面, 灵机一动,声音都灵动了些:“四爷还没用饭吧,姚嬷嬷刚送过来的席面,四爷先吃些?”
她着急逃离, 却被徐衍按了回来。
长宜咬了咬嘴唇:“四爷。”一双乌黑的杏眸仿佛含了水雾,眼皮还有些粉红,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徐衍不由笑了起来,见她额头上被翟冠压出了一道红痕,心疼的道:“先卸了妆吧。”起身出去叫了青竺和木槿进来,服侍长宜洗漱。
长宜这才舒了一口气,坐在妆奁前面,轻轻拍了拍自己红透的脸颊。西稍间设了净房,长宜卸了妆,把脸洗干净,换了一件湘红色妆花缎衫裙。她头发披散下来,重新挽了个小纂,额前的碎发沾了水有些湿漉漉的。
长宜从净房出来看到徐衍撑着胳膊斜斜地倚着引枕,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望向窗外,似乎在等她。
听到脚步声,徐衍扭头看向长宜,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道:“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吃饭,不必等我,累了就先歇下。”
长宜愣了一下,点头道了个‘哦’字。
送走徐衍,长宜才有心思坐下吃饭,酒足饭饱后方想起问是什么时辰了,姚嬷嬷带着人进来把饭菜撤下去,回道:“已经是亥时了,热水已经备好,夫人可要沐浴洗漱?”
长宜望了一眼窗外,见庑廊下挂着大红的绉纱灯笼,外头喧闹的声音不知何时没了。刚才她也没问徐衍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他去干什么了。
长宜点了点头,不一会外头的丫头进来,在净房里预备热水,留下青竺和木槿在净房服侍。热气氤氲,长宜坐在浴桶里泡了一会,擦干身上的水,换上牙白湖绸的中衣,方才出了净房。
而徐衍不知何时从外头已经回来了,身上换了一件家常的青色直裰,正坐在罗汉床上翻着书,长宜吓了一跳,徐衍却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她,笑道:“洗好了?”
长宜微怔,问道:“四爷何时回来的?”
徐衍朝她伸出手:“刚才回来,你正在沐浴,我就没让人打扰你。”
长宜垂眸看他的手心,掌心的三条纹路十分清晰,中间的一道却连着整个手心。长宜微微有些讶异,她听说断掌打人极疼。
“怎么了?”徐衍见她望着他的手发愣。
长宜回过神来,不由笑自己在乱想什么……以徐衍的修养,他会出手打人吗?“四爷可用过饭了,刚才的席面撤了下去,我让姚嬷嬷再传些饭菜来。”
徐衍看到她展露笑颜,把长宜拉到怀中,怀中的人儿却身子一僵。他微笑道:“我已经吃过饭了,不必再传。”反手把长宜抱了起来。
长宜只觉得脚下一空,等到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悬在了半空中,纤细的胳臂不自觉勾住了徐衍的脖颈。
侍立在一旁的青竺和木槿不由脸一红,慌忙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自家姑娘和姑爷,悄悄退了出去。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很单薄,长宜靠在徐衍的胸膛前,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不敢动弹半分,脑子里像是灌了浆糊,她现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却想到了盛氏给她的那本书……
夫妻之间的事……
长宜闭上了眼睛。
徐衍把她放到喜床上,笑着喊了一声‘长宜’,长宜才睁开眼睛,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望向徐衍。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认亲,你先睡。”徐衍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要走,长宜犹豫了一下道:“四爷,你去哪里?”
徐衍回头,看到长宜的小脸上分明有些失望,无声笑道:“我喝了酒,怕熏着你,先去沐浴下。”
长宜沉默了片刻,她还以为他又要出去……她这样一问,倒显得她迫不及待了一样,长宜想到刚才徐衍脸上的笑意,分明带着几分促狭,他一定是想歪了。
长宜望了一眼红绸联珠纱帐,懊恼的把脸埋进了红绫被里。净房里传来水声,不禁让人想入非非,长宜想到刚才徐衍抱着她的时候,有力的胳膊,宽厚的胸膛,他不是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怎的抱起她来反倒一点儿都不吃力了……
长宜楞楞地望着两床红绫被,盛氏叮嘱过她,成亲后她就要睡在外侧了,她缓慢的爬进外面的被窝中,慢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
在床上躺了一会,长宜才慢慢平静下来,静下来就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惊慌了,这是嫁人的必经之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过了一会,净房里的水声渐渐弱下去,徐衍出来就看到长宜已经平躺在床上了,只露出一张玉白的小脸来,他吹了灯,把幔帐放下来。
院子里已经很静了,还能听到虫鸣声,只有方桌上的龙凤红烛还燃烧着,屋子里很是昏暗,长宜微微眯着眼睛,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床沿上,还有淡淡的胰子清香。
徐衍从床尾上了床,睡在了里侧,长宜僵着身子听动静,过了一会,却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一直都没有动静。
长宜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听了一会方才睁开了眼睛,她刚才吃了很多饭菜,现在却有点口渴了,她舔了舔嘴唇,嗓子却好像冒烟一般。
渴得实在难受,长宜悄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摸索着倒了一盏茶,连喝了两杯,方才解渴,又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才刚躺下,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搂住了腰身。
她身子一颤,正要说话,盖在身上的红绫被就被掀开,被带到了另外一个温热的被窝。
两厢火热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一起,长宜颤着声道:“四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徐衍伸手去解她的衣衫。嗓音却越发的低沉:“我也没有睡着。”
那她刚才下去找水喝,全被他听了去……
“四爷……”长宜还想说什么。徐衍覆身压上去,接下来的话悉数淹没在细碎的吻中……
长宜初经房事,自然是紧张的不行,徐衍耐着性子哄了她许久,身下的人儿身子才放松了些……但到底还是痛的,长宜哭得泪水涟涟,徐衍心疼的温柔拭去她的眼泪,和她说:“就快好了。”
一番云雨,终究是结束了。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黏在身上十分的难受,徐衍穿上中衣,撩了帘子让外头守夜的婆子打热水进来。
重新沐浴后躺回床上,长宜越发觉得身下痛,红着一双眸子望着徐衍,徐衍把她搂在怀中,哄道:“以后就好了……”
已经是深夜了,吹了灯睡下,二日一早天才刚亮,长宜就醒了,姚嬷嬷和徐太夫人身边的崔嬷嬷带着丫头婆子进来服侍,崔嬷嬷亲自收拾床被,笑着道:“夫人慢慢收拾,天还早,等吃了早饭才认亲呢。”
徐衍穿了一件绯色团花直身,拿了一本书坐在罗汉床上等长宜梳头,来给长宜梳头的是姚嬷嬷带过来的一位婆子,本家姓贾,人称贾妈妈。
贾妈妈手指很灵巧,把头发梳顺了,抹上桂花油,青丝在她手中缠缠绕绕很快就挽成了一个高髻,又簪上赤金红宝石凤钗,回内室换了一件大红纻丝通袖衫,织金膝襕马面裙。
长宜从内室出来,徐衍已经让姚嬷嬷传了早饭,圆桌上摆着桂花糕、梅花香饼、油炸的麻团果子,瘦肉皮蛋粥、红稻米粥,四五样酱菜,一色都用天青釉瓷盛着,还有一小盅燕窝粥,是饭前先用的。
长宜听说过世家大族都会在饭前吃燕窝,没想到徐家也是这样,她吃了燕窝粥,又喝了小半碗红稻米粥,方才放下了筷子。
第42章 四太太,到你出牌了。……
丫头次第上前服侍, 长宜漱了口,洗手后抬头看到徐衍正笑望着她。长宜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招了木槿过来, 问她准备的回礼和见面礼,一样一样的数好。
新婚第二日是要开家祠, 拜谒祖先的,长宜跟着徐衍先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 虽是深秋, 小径两侧的墨竹却还青翠, 一路遇到的丫头婆子都纷纷向他们行礼。
长宜听到‘四太太’这个称呼, 一时还有些恍惚。徐衍就走在她的身侧, 他人生的高大,身姿笔挺, 没来由的让她很安心。
进了清心堂,崔嬷嬷正在附耳和徐太夫人说话, 徐太夫人脸上露出笑意,敬了茶, 从碧玉手中接过朱漆红木雕镂的锦盒递给长宜, 说了些夫妻和睦,绵衍子嗣的话。
长宜红着脸捧着锦盒,又跪下磕头谢礼。
这次徐太夫人把她扶了起来, 握住她的手说:“好孩子, 你们先去祠堂, 等拜了先祖,昭告天地,等会子再来清心堂认亲。”
徐家祠堂在正房大院的第二进,从清心堂走过去要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徐太夫人叫人套了马车,送他们去了祠堂。
徐家百年世家望族,祠堂修的很是威严庄肃,偌大一面墙上全是供奉的祖先牌位,悬挂着赏赐的匾额,徐衍见长宜一张小脸满含惊讶,笑着道:“我小时候在学堂不好好读书,跟着五堂兄逃课,被罚跪祠堂不少次。”
长宜还不知道徐衍会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她不由笑道:“原来四爷也会逃课,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读书呢。”
毕竟少年中举,一次登科的学子实在少之又少,譬如她父亲,二伯父,都是考了很多次才中了进士,父亲考了两次正科,一次恩科,第三次才桂榜有名。
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时候年纪还小,悟性不够,虽能背下书来,但总觉得晦涩难懂,也不知读书为何物,逃过一段时间的课,后来有一日就忽然开窍了。”
长宜很喜欢听徐衍说这些事,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开的窍?”
徐衍凝眉想了一会:“……大概十二岁那年吧,我那时候刚过了童试。”
长宜默了片刻,果然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她十二岁那年才刚读《四书》,徐衍就已经是童生了,不过她那时候的针黹女红也得过绣娘的称赞,也不算很笨了吧。
从祠堂出来,两人又坐着马车去了清心堂,从仪门过来,长宜踩着脚凳下了马车,看到徐大太太带着人已经在影壁前候着了。
先头的徐大太太早逝,这位大太太是后嫁进来的,外家是陕西的一个小门户,与先徐大太太是表姊妹,姓汪,她嫁进来的时候,徐二太太已经掌中馈多年,府上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又出身名门,处处都压这位大太太一头。
汪氏进门的时候徐太夫人也曾想过把中馈交还给长房,但汪氏不堪重用,连账簿都看不太明白,后来府上的对牌钥匙还是交到了徐二太太手中。
汪氏嫁进徐府多年,也未诞下一子半女,却整日里和二太太、三太太打擂台,徐太夫人虽不甚喜她,但到底是徐家的宗妇,这认亲的事宜还是得由她出面。
徐衍撩开帘子,也下了马车,汪氏笑着打趣他:“四叔,你不去前院陪客,怎么来了这里,这清心堂可都是女眷,你再舍不得娇妻,也得耐着性子等一会。”
徐衍拱手道:“大嫂说笑了,我这就去前院,长宜就交给你了。”
汪氏笑道:“哪能用得着四叔行这么大的礼。”说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媳妇。”
等马车走后,汪氏才拉着长宜的手,一面往清心堂走,一面道:“没想到四叔读书好,也惯会疼人的,四弟妹,你可是个有福气的。”
长宜这些日子不知听多少人说她有福气,赧然的道:“可能是四爷觉得我没见过世面,怕丢了人罢了。”
汪氏就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别怕,这徐家也没这么吓人,不过是亲戚多了些,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况且有大嫂护着你呢,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就行。”
汪氏虽是继室,嫁进来的时候也已经二十有余,比徐二太太还要年长一岁,先头徐大太太留下一女,是在她膝下养大的,这位徐家的长女比长宜还要大一截,汪氏看长宜就像看女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