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此花与汝
姚嬷嬷就道:“夫人不必担心,以前四爷也有被深夜召见过议事。”
再躺下去长宜就有些睡不着了,徐衍不在她身侧,她总觉得少些什么。寅时的梆子敲过,她才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徐衍还没有回来,倒是叫万春回来送信,说甘肃被围,皇上召见了几位大臣,还在内阁商议。
几位远房堂婶来看徐太夫人,长宜去了清心堂作陪,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都在,郑氏病着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长宜有着身孕,又是新妇,自然是说她多一些。坐在徐太夫人下面的是一位穿着酱色大衫的老夫人,打量着长宜说:“衍哥儿媳妇白净,就是瘦了些,我记得衡哥儿媳妇怀孕的时候也是瘦的厉害,生下来孩子就胎里弱,得好好养身子才是。”
长宜前些日子孕吐不能吃饭,自然就瘦了下来,虽说已经三个多月了,却一点儿都不显怀。
徐太夫人笑着说:“她还好些,不像老三家的怀孕一直吐到五六个月,我拨了邱氏到她灶上,这几日倒是比从前好多了。”
长宜挨着徐大太太坐着的,徐大太太小声的和她说:“这位白老夫人和咱们祖上有亲,不过已经出了五服,她可是个厉害的,生了九个子女,在生孩子的事上没有比她再懂得了。”
徐白氏便让长宜站起来,左看右看,和徐太夫人说:“衍哥儿媳妇虽瘦,看上去倒像是好生养的,我瞧着这一胎像是个男孩。”
徐太夫人应和着道:“大夫也是这样说。”
郑兰斋虽没有来清心堂,却很快就听到了清心堂里徐白氏和徐太夫人说的话,她头上戴了抹额,靠在迎枕上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一想到傅长宜昨日在祖母的面前把她和三爷私相授受的事揪出来,头风病就更严重了。傅长宜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徐衍和她说的,徐衍当初明明答应了她不说出去,却出尔反尔,叫她被祖母好一顿数落,连二婶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小丫头正在轻手轻脚的给她揉按穴位,却看到躺着的三太太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虽有些怕,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下来,越发的小心谨慎。
郑兰斋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让小丫头出去,叫了高妈妈进来说话。
“乳娘,你说傅氏怎的就这般的好命,她才嫁进来多久就怀了孕,如今外头的人个个都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金贵的不行,老夫人赏了她多少好东西。”郑氏的头风复发了后每日都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
郑氏是高妈妈奶大的,比她见亲儿子的次数都要多,她早就把郑氏当成了自个的孩子,看到郑氏这样,高妈妈也是心疼。
她知道郑氏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坏心的人,只是有些任性,打小被郑太夫人骄纵惯了的,事事都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
当初郑氏觉得徐四爷年轻,性子冷淡,不如徐三爷温柔体贴,就和徐三爷私下里有了来往,直至一步步做出错事来。
郑氏刚嫁进来的头几年也和徐三爷琴瑟和鸣过,后来徐三爷纳了妾,两人就开始吵架、冷战。这些年,郑氏不止一次的和她说过,对于当年的事,她其实是后悔了的。
郑氏就是个被宠坏了孩子,到了现在还是这样的小孩心性。
高妈妈替她掖了掖身上盖着的衾被,温和的说:“当初夫人怀蓁姐儿孕吐严重,老夫人急得不行,还替您抄了经文供奉到佛前,补药流水似的送进来,要说起来太夫人对您和对四太太,都是一样看重的。”
高妈妈这话说得没错,徐太夫人作为婆母,的确对她们几个儿媳都很关照,她是说不到哪里去的。
可傅氏把她和徐三爷的事抖搂出来,徐太夫人会怎么想她呢?
郑氏望着帐帘上系的穗子,脸色怅然:“如今不一样了,我和傅氏比,是丁点都比不过她去了。”说着叹了一口,“三爷在朝中多年,官位还不是被徐衍说撸就撸去了,她如今是徐四太太,少詹事的夫人,三爷却就要罢官了……”
她闭上了眼睛,想到从前的那些事。低声说:“如果当初徐衍对我好一点,我都不至于犯错,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对我再好一点呢,他对傅氏却这样的好……”
郑氏满心酸涩,她捂住脸,泪水慢慢的从指缝里滑落下来。
“乳娘,我不甘心啊……那明明曾是我的位置。”郑氏的下巴抑制不住的在颤动,恸哭起来。
高妈妈慈悲的望着她,心中很是不忍,等郑氏慢慢平静下来,出声劝道:“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夫让您休养,您还是不要多想了。”
长宜从清心堂回来,姚嬷嬷正在猗园门口等着她,回道:“四爷回来了。”
长宜迈快了步子进了暖阁,看到徐衍正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休息,他明明闭着眼睛的,却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后睁开了眼。
眼底淡淡的青痕说明了他一夜未睡,脸色却还好,眉眼之间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并未起身,长宜坐过去,轻声的说:“是不是很累了,你到床上睡会吧。”
“还好。”他声音低沉,就显得懒洋洋的,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前,问她:“你还有没有事?”
长宜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摇了摇头说:“几位堂婶都去厢房歇息了,我下午再过去陪她们说话。”
徐衍轻声‘嗯’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那你陪我在这里睡一会。”
长宜被他握着手,也不能动弹,她看他实在太疲累了,也不忍心吵醒他,便坐在炕沿上看他。
外头正在刮北风,呼呼的吹着,屋子里却暖意洋洋的。
长宜看他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很大,修长又骨节分明,因长年累月的拿笔,手指上长了薄茧,有一块还被磨平了。
她不由得想起他这双手,在大理石的桌面上轻轻的叩着,他沉思的时候就喜欢这个样子,眉头也会微微的蹙着。
也不知昨夜蹙了多少次眉,眉心有淡淡的印痕。
她轻轻的想抚平他眉心的皱印,手伸到半空中却又怕打扰到他,顿了片刻,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抓住了。
徐衍并没有睡着,半眯着眼说:“在做什么呢?”
他躺着的时候眼上的褶痕很深,显得眼睛愈发的深邃。长宜说:“你定是蹙眉蹙的狠了,眉心都有痕迹了,是甘肃那边的事情很棘手吗?”
“倒也没有。”徐衍摇摇头,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抱着。长宜身上擦了香膏,闻起来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他就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已经没事了,不过这几日都要去内阁议事,不能在家中陪你了。”
他想着她孕期辛苦,原本想多陪她几日的。
长宜倒没觉得什么,本来嫁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很忙。何况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有人天天陪着。
“没事。”长宜说:“你去忙就是,我闲下来的时候去母亲那里,总是热闹的。”
徐衍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长宜许久听不到说话声,抬头看到徐衍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她不敢再动,躺在他怀中慢慢的也睡着了。
第71章 (修文) 笑着问她:“手冷不……
迎春过后就是上元节了。徐大爷为讨徐太夫人的欢心, 早就命人制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园子里,还请了戏班来府上唱戏。
长宜陪着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在水榭里听了半晌的戏。因是节日, 徐太夫人的心情格外的好,穿了一件绛色妆花缎大袖衫, 头发梳的整齐光洁,戴着翡翠眉勒子。
下午徐珵来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 徐二爷回来后检查了他的功课, 说他读书不认真, 这些日子他也不敢出门, 就在院子里刻苦读书。
除了除夕吃团年饭的晚上, 长宜还是头一回见到徐珵,看上去的确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徐太夫人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的话, 留了他在清心堂吃汤圆。
没过一会郑兰斋带着徐元蓁也来了这里,徐珵起身向她行礼, 叫了一声:“三婶娘。”
徐元蓁甜甜的叫了一声‘大哥哥’,徐珵捏了捏她粉团似的脸蛋, 从婆子怀中接过她, 抱着她去给徐太夫人请安。
郑兰斋看到长宜也在,脸色不由一僵,随即笑了笑掩饰神色, 说道:“四弟妹也在呢。”
长宜见她似乎比从前更瘦削了, 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显得空落落的,淡然的说:“倒是许久没有见三嫂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郑兰斋看长宜神色自若,面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已经好多了, 多谢四弟妹关心。”她的目光不由落在长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容微凝。
虽说徐太夫人知道了郑氏和徐三爷的事,让徐衍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但到底是一家人,郑氏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就算有怨气也不会多说什么。
徐太夫人和她说了两句话,又低下头逗徐元蓁,徐元蓁指着帐帘上挂着的云母屏灯笼吵闹着要玩,徐太夫人便让丫头取下来拿给她。
郑氏却觉得徐太夫人对她不如从前那般关切了,她坐了一会不自在,起身告退,徐太夫人看出她的心思,叹气道:“你难得身子好些了,留下吃了饭再回去吧。”
郑氏眼眶发酸,但徐太夫人既发了话,她也只能留下来了。
长宜在清心堂吃过晚饭才回来,一路上看到园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美人面、刘海戏蟾,又或是花草,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倒不比往年在灯节上看到的样式少。
长宜就笑着和姚嬷嬷说:“大爷还真是有心了。”
姚嬷嬷笑道:“往年府上虽也制灯,倒都不如今年的花样奇巧,不过每年这时候大家伙都会糊荷花灯,在月湖放灯祈福,夫人不能出去,不如去湖边凑凑热闹。”
长宜从清心堂出来的时候倒是看到几个拿着荷花灯的小丫头,也有点心动,回到随安堂拿了糊荷花灯的纸线。
徐衍从内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挑着帘笼进来,就看到多宝阁上放着糊好的荷花灯。
长宜趿拉着鞋从床上下来,服侍徐衍换下身上的常服,问他饿不饿:“今天厨房里包了汤圆,芝麻馅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我让邱妈妈端一碗过来。”
今天是上元节,他们又在内阁商议这么久,宫里面赏了饭菜下来,徐衍其实已经吃过汤圆了,他不喜欢吃甜食,吃了一个就放下了汤匙,不过听她说的这样好吃,笑着点了点头。
没一会邱妈妈就送进来一碗芝麻汤圆,长宜也跟着吃了两个,她喜欢吃芝麻馅的汤圆。徐家的厨房芝麻磨的很细,连白糖都是磨的细细的,皮薄馅多,糯米吃多了不容易克化,她就不敢多吃了。
撤下去碗筷长宜才想起放灯的事,拿了糊好的荷花灯给徐衍看:“我跟着姚嬷嬷做的灯,一会我们去湖边放灯,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她就说起院子里挂的各式各样的灯笼,高兴的像个小孩子。
徐衍答应了她。从猗园出来走不多远就是月湖,湖面上已经飘着许多荷花灯了,看到他们的丫头婆子都连忙屈膝行礼。
徐衍带着长宜去了湖心亭,才放心的让她亲自去放灯,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荷花灯放在水面上,一面用手轻轻撩水,把荷花灯送的远一些,慢慢随着水流飘走了。
长宜回头看徐衍,见徐衍背着手也望着飘走的荷花灯,眼神深邃,笑着问她:“手冷不冷?”
这会子天气虽有转暖的迹象,但湖水还是冰冷刺骨的,她就这样撩水,也不嫌冷。
长宜愣了一下,徐衍却让她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安隅堂前面的红梅开得很好,有淡淡的香气,却不如腊梅那样浓郁,长宜披着斗篷,就任由着徐衍握着她的手沿着湖面走。
外面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夜深了,徐衍怕长宜冻着,带她看了一会灯就回去了。长宜还是冻得鼻尖通红,徐衍摸着她的脸,细细地吻她,炙热的唇一点点落下来,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上元节过后,过了几日灯笼才被拆下来,到了月底天气又渐渐冷了下来,又下起了雪。徐三爷到底是被罢了官,长宜有几次在清心堂遇到他,看到他脸色都不很好,眉眼之间很是冷肃。
徐太夫人常把他叫过来说话,除了晨昏定省长宜就不去清心堂了,窝在暖阁里做针线,她给徐太夫人做的披风才刚绣了一只衣袖上的花纹。
徐二太太也听说了徐三爷被罢官的事,很是惊讶,和徐二爷抱怨:“三叔怎么这么想不开,咱们徐家还缺那点银子,这倒叫人笑话了。”
徐二爷却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老四把老三做的事和他说过了,他实在没想到,老三怎么会和赵王勾结上。
这牵扯到整个徐家,听说老四找人弹劾了老三他也是赞同的,老三身上没了官职,有些事就不好做了,那赵王的人也未必就再看重他。
他想到那日他问老三,老三却冷笑着和他说:“……只要老四在京城一日,我就一辈子熬不出正五品,二哥,你这么多年不回京,为的是什么,你可以心甘情愿的为了他老四放弃拜相入阁,可我不甘心……”
他一直都知道老三的野心,可有时候能力和野心匹配不上,就容易走上歧途。
徐二太太见徐二爷面露不悦便没再说了,用过早饭徐二爷去了书房,崔姨娘和周姨娘过来跟她请安,徐二太太在看账簿,崔姨娘和周姨娘就在一旁端水倒茶,有她们在,丫头们倒都不用在跟前服侍了。
崔姨娘和周姨娘都是徐二太太精挑细选提上来服侍徐二爷的,又都是徐二太太贴身的丫头,对徐二太太自然是服服帖帖的,两人虽服侍了徐二爷多年,却一直都在饮用避子汤,这么多年也未诞下一儿半女的。
徐二太太看完回事处送来的账簿,先让周姨娘回去了,留下了崔姨娘在跟前说话。
过了上元节徐二爷就要回任上了,徐二太太还要操持府上的中馈,徐珵又要成亲,她现在都忙得抽不开身了,更不会跟着徐二爷到任上了。
徐二爷在外赴任多年,都是崔姨娘在身边贴身伺候,不过她年纪比徐二太太还要年长一岁,早就过了生育的年纪,徐二太太也不怕她使什么手段,嘱咐她在外要好生服侍徐二爷,必要的时候给她送信。
崔姨娘恭敬的应喏,说:“二老爷在外都是洁身自好,前阵子提督大人送过来一个妾室,也被二老爷回拒了。”
徐二太太想起来这位提督老爷就恨的牙根痒痒,看了一眼崔姨娘说:“那也要盯着些,别给我弄些不干不净的人进来。”男人都是不靠谱的,若是真遇到一个娇柔的就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那徐三爷不就是收了个扬州瘦马。
下了一天的雪,积雪把后院的枯树枝都压断了,长宜在暖阁里做了一下午的针线,傍晚时分万春从京城回来,说杨学士病了,徐衍代他值班,晚上就不回来了。
这阵子甘肃和宁夏又起战事,皇上召了大臣在内阁议事,常常议到深夜,有好几次长宜睡醒了一阵,徐衍都还没从内阁回来。
二日一早雪才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透过隔扇看到几个婆子正在清扫甬道。徐太夫人早就派了人传话过来,让她不用去清心堂请安。
用过早饭长宜把木槿叫了过来,她和徐管事的亲事就定在二月里,长宜让王升家的给木槿备了嫁妆,列了单子拿给她看。
京郊五十亩良田,一百两纹银,还有衣料首饰……木槿看完直摇头:“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