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姜令窈道:“依许叔所言,人中红花毒后,因毒物入血,毒害心脉,荣金贵大约几吸之后才死,而此刻徐宝财还以为他只是吃醉昏睡,又因要杀人作案,所以分外紧张,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杀的其实是个死人。”
“所以,他以银针刺入荣金贵的喉咙,在杀人之后他才不再慌乱,也看到荣金贵确实已经死了,便继续布置现场,把死者摆弄成咱们看到的样子。”
姜令窈最后道:“徐宝财认罪时,只说自己买了钢针杀人,但他并不知死者死于红花毒,当时我们猜测,可能是暗市慈悲为怀,怕他办事不成,这才买一送一,给多送了带有红花毒的毒针。”
“可这不和常理,方才段大人也说,做这些暗地生意的,最是讲究诚信二字,那么一个人要买钢针,他们必也只会给钢针,不会多此一举,因为买钢针者不会主动说自己是要用来杀人,毕竟钢针做什么都可以。”
徐宝财除非疯了,才会在买钢针时说自己是要用来杀人的。
“如此,待得冯栓子买|凶|杀|人事实确凿,我们便可把整个案子分析清楚,冯栓子买|凶|杀|人在前,徐宝财再杀已死的荣金贵,后布置尸体,冯栓子担心桐花巷杀手并未彻底杀害荣金贵,也不知前院发生什么,故而偷偷潜过去偷看。”
姜令窈道:“他不是关心荣金贵,他只是想知道荣金贵到底死了没有,但荣金贵死时样子实在凄厉可怖,已经在他意料之外,但他很是聪明,当场便编造了一个祖师爷天罚的借口。”
“一切,都是那么严丝合缝。”
若非他们通过现场调查、仵作验尸、嫌犯审问,然后两方一起评议案情,最终才会如此迅速把案子调查清楚。
这期间,缺一都不可。
待得姜令窈说完荣金贵案,那么陈双喜案便不用再多复议。
这一次御|用监连环杀人案件,便在此时终结。
姚沅装糊涂一把好手,也不问功劳如何,他立即便起身道:“本官知晓今日辛苦,不如早些回去歇息,若段大人还有其他案情未明,可于明日派人至顺天府衙门,顺天府自会配合。”
姜令窈便也跟着他一起起身,同段南轲行礼。
“段大人,下官告退。”
段南轲稳稳坐在椅子上,他仰头看向姜令窈,忽明忽暗的烛灯在他身后弥漫,衬得他半张面容英俊似仙。
他一半于光明,一半于黑暗。
段南轲冲姜令窈粲然一笑:“乔大人,回去好生歇息,白日应当……”
段南轲声音微顿,却越发温柔:“白日家里应当无事。”
第29章
姜令窈并没有回答段南轲,她似都未听清他的话,只是客气地冲姚沅道别,然后便快步出了西厢房。
待一路行至御用监大门处,姜令窈才缓缓长舒口气。
今日回家路上,身后再无马蹄声。
沈素凝带着她飞檐走壁,待回到星煌苑的二楼卧房内,姜令窈才道:“如此看来,前日跟在咱们身后的马蹄声应当就是段南轲无疑,只不过他并非跟踪我,而是也要回家罢了。”
沈素凝也跟着奔波一|夜,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疲累,此刻坐在贵妃榻边上,整个人都有些困顿了。
姜令窈说着,见她眼睛都要闭上,声音便放轻了。
倒是行云端水进来的时候声音略重,吵醒了浅眠的沈素凝。
她摇了摇头,摆脱了身上的困意,这才道:“师姐,我先回了,这案子应当不会再有后续。”
也就是说,姜令窈和她都可以悠闲一段时候。
姜令窈笑着道:“我让行云准备了些点心,又叫星煌苑的厨子做了八宝油茶和桂花藕粉,你回去拿热水冲了吃,味道极好,不要老是不好好用饭。”
她细碎念叨着,给沈素凝又准备了一包吃喝茶品,这才放她回去了。
沈素凝站在窗外,脸上依旧冷冷清清的,但眼尾眉梢却带了些羞涩笑意:“谢师姐。”
她说不出什么骈俪的话来,最后落到舌尖,只一个谢字。
姜令窈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去歇。
待人走了,姜令窈才换下外服,只穿着中衣坐在贵妃榻边泡脚。
水盆里放了茉莉香露,氤氲蒸腾的水汽萦绕着她,让困意渐渐攀上脑海。
行云见她并未睡熟,便道:“小姐,明日无事?案子可破?”
姜令窈点头,她虚着眼睛,似乎只是在出神:“案子已破,大概可以歇息几日。”
行云松了口气:“那我明日同纪妈知会一声,让小厨房给小姐留好早食,小姐尽管睡,什么时候睡足了再起。”
姜令窈眨了眨眼睛,她想起刚才段南轲意味深长的话,不由勾了勾唇角。
她道:“明日楼下定有动作,你且紧紧盯着,待我醒来一一禀报给我。”
“若是他问,你就说昨夜我们打叶子戏,所以睡迟了。”
行云应了声,姜令窈重新洗漱更衣,然后舒舒服服躺进柔软锦被中,上一刻还在思量明日要如何应对段南轲的试探,下一刻困顿便如同飓风一般席卷而来,一瞬带走了她的神智。
意识最后,她想的是:爱咋咋地。
只要她不认,段南轲说破了嘴,也没有用。
姜令窈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待到把夜里的疲惫都睡回来时,她才依稀有了些半梦半醒的迷蒙。
在这片迷蒙之中,她梦到了一个小院落。
那依稀是三月早春,院落外面有一圈竹篱笆,篱笆上爬满了嫩黄的迎春。
她似乎是坐在篱笆里哭,哭得很伤心,哭得满脸泪。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捏着一把粉白蔷薇,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
那一把蔷薇挡在前面,姜令窈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记得对方声音稚嫩,同她说:“莫要哭。”
姜令窈就在这一片云里雾里的梦境里醒来。
她刚一醒来,就隐约听到窗外有些人声,姜令窈坐起身,掀开帐幔,仔细聆听。
那是段南轲的嗓音。
段南轲似正在午后的花园中练刀,而同他说话的是段家的五小姐段佳宁。
“你三嫂还没起,你非要此刻找她,当心她起来发脾气。”
“你三嫂很吓人的,那日又不是没见过!”
姜令窈:“……”
这个人,就不会给她说些好话!
段佳宁便道:“三哥,三嫂才不是这般,你是不是故意欺负她,不叫她同咱们玩?”
姜令窈忍不住笑了。
她唤了行云来,简单盘了个堕马髻,然后就挑了一件碧桃薄绢春衫,窈窕地下了楼来。
星煌苑前面是小花园,种满了蔷薇和海棠,后院则有高大的泡桐树,没到春日都是姹紫嫣红,缤纷写意。
后院原是段南轲的武场,因此并未多栽种花木,但现在改成了后花园,便重新做了花坛假山,也很是春意盎然。
姜令窈直接从一楼门缓步而出,发间的绿宝石海棠花簪摇曳生姿,随着她的走动熠熠生辉。
段佳宁一看到她的身影,立即眼睛一亮。
姜令窈看着她温柔一笑,随即瞥了一眼段南轲,对段佳宁道:“还是咱们佳宁聪明,知道你三哥是糊弄你,我原去小厨房瞧今日的午食,刚巧同你错过。”
段佳宁今岁不过十四五岁年华,她生得小巧可爱,圆脸圆眼,同段家人皆很相似,睁着大眼睛看人的时候,会让人心情甚好。
段佳宁闻言立即便对段南轲阴阳怪气:“坏三哥。”
段南轲不去管她,他收回手中的长刀,他接过闻竹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拭面上的汗。
头顶烈日灼灼,园中花团锦簇,他只穿着素蓝的窄袖长衫,通身上下却都是岿然气质。
他落到姜令窈面上的目光,也如同那烈日一般灼热。
他目光里并未有丝毫的探究,似对白日黑夜两张相似面容毫无所觉,他竟是笑颜展露,温柔小意:“娘子,这般迟来,可是用过早食?”
面上如此温柔和煦,可问出来的话却全是试探。
姜令窈冲他展颜一笑,眉眼之间皆是明艳:“谢夫君关心,我近来自觉有些丰腴,想要瘦一些好看,便不用早食了。”
段佳宁睁大眼睛,她看着姜令窈不盈一握的细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呢喃道:“我难道是吃太多了?”
姜令窈噗地笑出声来,上前搂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屋里去:“傻丫头,我这不是在初为人妇,若是整日那般不修边幅,夫君嫌弃我可如何是好?”
姜令窈反将一军,段南轲却只但笑不语。
三人进了明间,姜令窈便领着五小姐去花厅落座,行云适时送来茉莉香片,姜令窈便开始慢条斯理煮茶。
“宁宁既来了,便在星煌苑用饭吧?”她脸上带着长嫂的慈爱,继续道,“今日厨房送来了新鲜鲈鱼,咱们中午鲈鱼两吃,一道做豆豉清蒸,一道则做醋溜鱼片,保准你爱吃。”
段佳宁听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段南轲听到姜令窈把午食说得丝毫不差,不由瞥她一眼。
姜令窈贤惠温柔,轻声细语道:“既然嫁进段家,无论往后是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得努力同夫君把日子过好,总要知道夫君喜吃什么,不喜吃什么。”
“夫君最喜吃豆豉蒸鱼,是也不是?”
姜令窈一边明里暗里讽刺他“不行”,一边又是委屈贤惠模样,也就是段佳宁年纪小,人也单纯,实在听不懂三哥三嫂之间的弯弯绕绕,听了姜令窈的话还很感动。
“之前我娘还说呢,怕三哥三嫂过不到一起,如今看来,你们二人倒是颇为和气。”
姜令窈和段南轲对视一眼,心道这哪里和气了。
段佳宁一说起家里事来,就有些絮叨,段南轲见她一开口就不打算走了,不由道:“你过来作甚?”
段佳宁这才拍了一下头,立即过去依偎在姜令窈身边:“我过来寻三嫂,同我跟盈盈一起打牌九,好不好三嫂?”
只是没想到,她来时姜令窈不在,又说了些闲话,段佳宁就忘了打牌九的事。
姜令窈点头道:“好啊。”
反正家里无事可做,倒是可提前熟悉一家段南轲的家中事。
姜令窈垂下眼眸,问段佳宁:“你请了大嫂没有?”
段佳宁立即摇头:“没有,没有,大嫂很严厉的,若知道我带着盈盈胡闹,定要训斥我,大嫂要是生气,母亲也一定知道,回头我就完了。”
她这般活泼性子,倒很是讨喜,姜令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那你用过午食就把盈盈接过来,就说我请你们吃茶,这不就结了?”
段佳宁抬头看向她,傻兮兮笑起来:“我就知道,三嫂一定愿意跟我们玩。”
段家和姜家一般,家中的长子皆出类拔萃,将来是要继承门楣的,因此,他们的妻子一进门就要学着执掌中馈,即便是有闲心玩闹,大抵也没那么多空闲。
成亲那一日见那些弟弟妹妹都很怕大少夫人,就连段南轲也愿意听她的,姜令窈就知道这位大嫂一定平和中正,即便严厉,下面的弟妹也不烦她,反而都很尊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