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你没有隐瞒任何事,原原本本把当年的故事告诉了我们,给了我们对于凶手的最完整的线索。”
“我很感谢你,我想那些死者也会感谢你。”
“无论是秀红姐还是小珍,他们都不会恨你,因为杀她们的不是你,你跟她们一样都是受害者,她们要恨的都是那个凶手。”
姜令窈用帕子轻柔擦掉杏花婶脸上的泪,杏花婶仰起头,就那么怔忪地看向姜令窈。
姜令窈眉目之间接是坚定,她看似是个柔弱女子,可她身上的那股刚毅,却令人无法忽视。
她身上的坚定感染了杏花婶,杏花婶竟渐渐冷静下来,没有刚才那么悲伤。
姜令窈的目光笃定,她一字一顿道:“杏花婶你放心,你所供述的旧案案情,只会记录在案件卷宗和锦衣卫卷宗中,其余所有人包括衙差等皆不会知道你为何来县衙,我们不会把你的事说给任何人听,他们只会以为你是来认小珍尸体的。”
“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你跟丫丫遭受这些流言蜚语,不会让受害者再一次受到伤害。”
姜令窈的话令杏花婶眼中渐渐闪烁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哽咽道:“多谢大人。”
此时段南轲才开口:“锦衣卫同样可以保证,如此,你可放心了。”
杏花婶又想哭了。
但她却强忍住泪水,道:“我想去看看小珍。”
姜令窈点头,段南轲便让裴遇领着她去认尸,待得杏花婶离开,姜令窈才重新皱起眉头。
“大人,杏花婶当年年轻有孕,她被绑之后惊慌失措,已经记不清绑架他的人到底住在何处,但根据她证词里的几处细节,我以为当年囚|禁关押死者的地方应该就在白河沿岸,并且应该在宛平之内。”
方才两个人皆听得仔细,一点细节都未有错漏,段南轲便颔首道:“正是如此,若囚|禁她之处在通州,那她必不可能浑浑噩噩走回家中,这只能说明凶手囚|禁人的屋舍就在白河村附近,不会超过三十里。”
能推论出这些细节,已经另众人振奋,谁也想不到当年的案子还有幸存者,而这名幸存者又认识第三名死者。
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切自有天意。
姜令窈道:“只是不知凶手是否还住在此处,毕竟当年有幸存者逃生,他不可能还留在原地。”
段南轲却道:“也并不尽然,听杏花婶所言,这个凶手很是自信,他对于杀害弱小的女子根本就不惊恐,以至于才被秀红抓到时机,不仅救了杏花婶,还重创了凶手,凶手这十四年都未有翻案,不知究竟为何,但我猜大抵跟秀红有关。”
两人越说越专注,姜令窈猛地听到秀红的名字,突然道:“秀红跟秀盈两个字实在太像,莫非真的是同一人?若当真是同一人,那么当年秀红确实来了宛平,并在宛平失踪,我们可用她的两个名字在名录上搜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姜令窈一口气说完,然后道:“根据杏花婶的证词,我们可以知道当年凶手人很年轻,高高瘦瘦,那么年龄大约在三十之下,而且他当年为了诓骗受害者,还拿襁褓中的婴儿做诱饵,若是专门为了诓骗受害者特地抢夺偷盗婴儿,养育起来颇为麻烦,因此我们可以推测孩子大概就是他亲生的。”
段南轲若有所思:“那么也就是说,他应该也有妻子?”
姜令窈微微一顿,调查这个案子以来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全部都串联在一起,姜令窈眼睛一亮,她道:“荣娘会不会就是他的妻子?”
段南轲略一挑眉,眼眸里却也多了几分兴致盎然,他道:“若当真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对于荣娘的身份我们也更好查一些。”
“我们假定荣娘跟凶手是夫妻,在凶手行凶时荣娘已经诞育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杏花婶亲眼所见,做不得假,但杏花婶却并未看见过荣娘,结合老绣娘的话,也就是说荣娘要么不在囚|禁之所,要么在凶手犯案时已经病重或者身故,因此她既不会出现,也不会再拿绣片去绣坊卖钱,自此之后就再未出现过了。”
“而凶手会如此执着于荣娘的绣片面衣,把它作为妆点死者最后的点缀,足见凶手对这绣片面衣的痴迷,亦或者可以当做对荣娘的痴迷。”
段南轲如此说着,但姜令窈却依旧眉头紧锁,她突然道:“若荣娘并非他的妻子呢?”
“并非他的妻子?你是说……”
姜令窈语气沉重,她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惊堂木:“若荣娘并非他的妻子,而是他第一个受害者呢?那么她……”
那么荣娘所遭受的,一定是非人的折磨,她不光被凶手绑架囚|禁,甚至被他侵|犯生下孩子,这个孩子甚至还被凶手利用,用来诓骗绑架更多的受害者。
这个凶手之残忍,手段之残酷,令姜令窈浑身发冷。
只要是个人,听到这般残暴凌虐的恶行,都会觉得难受,尤其是姜令窈这样的刑名官,更恨不得手刃凶徒,还死者一个公道。
段南轲见姜令窈面色难看,便知她定是心绪难平,他往茶杯里倒了一碗暖茶,推到姜令窈手边:“吃口茶。”
姜令窈一口把茶灌进口中,温热馨香的茉莉香片氤氲在她口唇之间,令她心中的焦虑渐渐舒缓下来。
审讯室内幽幽暗暗,似乎一丝光明都无,姜令窈紧紧攥着手,失神看着正在燃烧的灯笼。
段南轲的声音很清冷,那种冷静和理智,同他平日的表象迥然不同。
他道:“我们能查到这么多线索,已经比当年要强,凶手时隔多年再度犯案,一定有其他原因,顺着这些零散的线索,我们最终可以抓住这条线,抓住这个杀人魔。”
姜令窈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了闭眼睛,在脑海深处开始回忆这个案子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
她一边回忆,一边道:“先不论荣娘是否为牵扯本案,只凭杏花婶描述,我们便可知当年秀红反抗时刺伤了凶手的腿,是否因此让凶手腿上受伤,不|良于行?”
段南轲沉声道:“有这可能。”
姜令窈道:“那么我们如今所有的线索,便已经可以推论出凶手的大致轮廓,十四年前他是一个带着襁褓中婴儿的年轻父亲,十四年后,他的年纪大约在不惑之年,若那个孩子还活着,应当已经长大成人,若是父子两人一起生活,那么便更好寻找一些。”
姜令窈道:“根据杏花婶所说,当年那她是在宛平被绑,又被囚|禁在宛平,那么十四年前死者的尸体会出现在通州,便能说明凶手是故意把尸体带进通州抛尸,根据我们一开始的分析,他在当年还应该有一艘小舟。”
“把尸体藏在小舟之下,就可以顺利进入通州,但他进入通州之后还需要把尸体从白河搬运至城内,如此也不知是如何办到的。”
段南轲若有所思道:“难道凶手在通州也有正经营生?”
第57章
姜令窈一顿,她猛地睁开眼睛,道:“如此便合理了,他要么是渔民,会来往宛平和通州兜售鱼货,要么就在宛平有正经营生,搬运货物不会被人怀疑。但那只是十四年前,待到如今,他把抛尸的地点换回了宛平。”
“因为他不能再两地来回运送尸体,通州的白河段已经少有穿过,凶手若是突然乘船进入通州,反而会惹人怀疑,而且经过十四年前的案子,通州的大小花园都已废弃,他想要抛尸也无处可去。”
所以他现在杀人之后,只会把尸体扔在宛平。
宛平此时正巧要开灯市,游客本就比以往多,生面孔一多,寻常百姓记性便不会那么好,看到陌生面孔也不会如何生疑。
可以说,凶手选的这个日子实在太好了。
也太讨巧了一些。
姜令窈眯了眯眼睛,她道:“如此说来,时隔十四年,凶手或许因为体弱或年老,或许胆子变小,他比以前要谨慎得多,没有当年那般果决,也没有当年那般挑衅官府。”
在第一起命案惹得燕京朝野上下震动后,他竟敢在同一花园抛尸第二次,当年凶手的果断和胆大确实令人震惊。
段南轲道:“今时不比往日,他更小心谨慎,却忘了他的改变也是一条线索。”
姜令窈嗯了一声,她缓缓起身,低头看向段南轲。
两人刚刚还似闹了别扭,这会儿一谈起正事,就把刚才那些不愉快都忘了个干净。
“段大人,我想再去一趟静夜花苑,看一看现场。”
段南轲便利落起身,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一路出了审讯室,段南轲叫来裴遇,叮嘱道:“你把刚才杏花婶供述线索交给赵大人看一看,大人应当知道要如何搜寻,增加人手查询过往卷宗,在天佑六年、七年和八年三年的卷宗中寻找几名死者和有关线索的姓名,另外开始着手调查那三年的死亡名录和失踪名录,着重查荣娘、秀红、秀盈等人。”
裴遇立即道:“是,大人放心,已经从京师调集人手,今晚应该到。”
锦衣卫若想查案,还没有查不出结果的,这案子既然让北镇抚司碰上,那就必然不可能放任不理,即便兴师动众加派人手,段南轲也必要一追到底。
段南轲这边安排锦衣卫时,姜令窈便匆匆去了一趟书库,她同沈素凝又低语几句,道:“待得本案告破,我们一起查卷宗,总能看到线索的。”
沈素凝点点头,揉着胀痛的额角回了书库。
待回到审讯室前,楚朽年才领着杏花婶回来,杏花婶显然又刚哭过一场,她眼睛已经肿成核桃,面色惨白疲惫,明明三十几许的年纪,鬓边却已经有了风霜。
杏花婶见了姜令窈,张了张嘴,却无法多说一句。
楚朽年快步来到段南轲身边,对两人道:“大人,乔大人,杏花婶指认死者就是小珍。”
心中虽还抱着一线希望,众人也知小珍怕是凶多吉少,不过如今小珍终于也有人认领,待得破案,大抵也能有身后之所。
段南轲让楚朽年送杏花婶归家,一边领了一队人,同姜令窈一起往静夜花苑赶。
路上两人又重复沉默,姜令窈遥遥看着偏西的落日,还是低声道:“下午时候是我莽撞,我同段大人道歉,还请大人勿要见怪。”
她在说自己误会段南轲的事。
姜令窈就是如此,外人只能看到她爱慕虚荣,骄纵蛮横的一面,却只有亲近之人才知她是个知错能改,利落大方的好姑娘。
说错了话,怪错了人,就要道歉。
段南轲倒是很意外她会突然说这么一句,心中一时暖意上涌,令他原本冰冷的面容也略缓和下来,桃花眼一挑,竟是同姜令窈开起了玩笑。
“乔大人错怪本官,本官心里可是委屈至极,乔大人可要如何弥补本官?”
段南轲这一嗓子可谓是委屈至极。
姜令窈抿了抿嘴,却是被他逗笑,她眉尾荡起一抹喜悦的弧度,道:“不如我请大人吃一碗手擀面?”
她声音很低,也很轻,就如同夏日里的一缕风,带着丝丝绿意飘荡进段南轲心中。
段南轲挑了挑眉,扭头看着她笑:“我口味可是很刁的,不是什么面都吃。”
姜令窈道:“等案子破了,便是段大人要吃宝瑞楼的吉祥面,我也请得起。”
不过三两句工夫,两人竟又恢复往日那般模样,段南轲朗声一笑,手中缰绳一拽,道:“驾。”
随着他的声音,黑马卷起飓风,一瞬飞出队伍。
姜令窈心中一下子畅快起来,她脚下一蹬,也跟着往前飞奔而去。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疾驰而去,一个晃神就消失不见,后面的郑峰领着一队锦衣卫,刚要往前跟去,就被楚朽年叫住。
“你急什么?”楚朽年白他一眼,回头吩咐,“都跟着我走,咱们可不急。”
姜令窈跟段南轲都是马术高手,两人策马而行,不过一刻便来到静夜花苑前。
从昨日起,静夜花苑就被衙差和锦衣卫团团围住,不仅拉了封线,还不停有人在花园中巡逻,不给凶手丝毫机会。
姜令窈和段南轲在门口下了马,踏着已经干涸的土地,一步步往里面行去。
段南轲问:“要从何处查?”
姜令窈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凶手为何对那绣片那么钟情,几名死者背后都有绣片,当年的案发现场我们无从查询,但仅凭这个现场,我们就可以确定绣片面衣才是凶手所要表现给别人看的,这便是他杀人的根由。”
段南轲同她一起快步往花园里行,两人很快就来到牡丹花坛前。
“之前我们也说,相比过去,凶手杀人后抛尸的行为越发谨慎,但他对死者背后绣片的展示却一点都没有收敛,这个花坛就正对静夜花苑大门,而绣片摆放的位置也正对大门,他甚至为了展示自己的杰作,特地把这一侧的牡丹去掉。”
姜令窈道:“所以我觉得,杀人并非他的目的,摆出这么一个抛尸地才是他的目的。”
“这个案子难就难在凶手杀人并无恨意,他跟死者全不认识,死者之间也并无联系,他又选择异地抛尸,因此当年破案难度实在太大,这才成了悬案。”
“但现在,凶手的老迈和谨慎却给了我们更多机会,他恐怕自己都想不到,他十四年后再次出手,就碰到了咱们呢?”
现在静夜花苑被封,城中其他花园也全部加派人手,要么关门,要么增加巡逻捕快,凶手想要再摆出这么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几乎不能。
姜令窈道:“现在宛平风头正紧,我以为他不会立即犯案,最多跟当年一样,时隔一月再出手。”
“你以为,我为何会调来这么多锦衣卫缇骑?”段南轲眼中一片冰冷,“为的就是震慑凶手,就要明晃晃告诉他,只要他再敢犯案,锦衣卫立即就能抓他归案。”
段南轲如此,虽会有被下官御史检举惊扰百姓,兴师动众,嚣张跋扈的风险,但他却给了众人仔细巡查凶手的时间,也让宛平城中的百姓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