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风送
歇一日还可,多歇几日,余乔氏不怕打搅人家生活,还怕家中夫婿会担心呢。所以,余乔氏思量后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今日晚上,我们娘儿三个便在贵府上暂歇一日打搅了。多谢亲家夫人留我们多住几日,但家里还有好些活儿,怕明儿一早就得回家去。”
梁夫人知道余家的那位亲家公身子不好,身边离不了人,所以也就没再虚留。只说依着他们,然后又细细问了几句余秀才的近况,还关心着问要不要请了京里的大夫去瞧瞧?
余乔氏把傅灼帮他们家请了宫里卢医官的事儿告诉了梁夫人,梁夫人听后吃了一惊:“还有这样的事儿?我倒不知道。”又说,“那这傅家五郎,倒是真真对你们家不错。”
梁夫人到这会儿,已经隐隐察觉到事情哪里不对劲了,但余乔氏却仍没怎么多想,她只说:“所以说,傅大人实在是好人,对我们家也是真的有大恩在。如此恩德,日后也不知怎么报答的好。”
梁夫人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没说话。
那边,秋穗听说今日要在这歇一夜,明儿一早回,便暂辞别了梁晴芳,起身往母亲和梁夫人这儿来。
秋穗还记着之前对傅老夫人的承诺,所以想这会儿趁着天还未黑,她想去傅侯府一趟,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梁夫人一听这话,忙就同意了。
“你去吧,也是该去一趟的,她老人家见到你,指定高兴。”
秋穗笑着点头。
那边,梁晴芳也跟了过来。不过,她几番犹豫后,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要陪秋穗一同去傅家这句话。
她本该是义无反顾陪秋穗去的,但没办法,明儿一早余郎就要走了,她难得能有点时间和机会同他独处。若是错过今日的这个机会,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呢。
所以,梁晴芳送秋穗出门的一路上,也同她解释了:“对不起秋穗,原谅我不能陪你去了。你们明天就要走了,我今儿还未来得及寻到机会同你哥哥单独说几句话呢。”梁晴芳说得既小心翼翼,又委屈可怜。
秋穗自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她笑着道:“我怎么会这么不懂事呢?我当然要给你们这个机会了。”又说,“你也别送我了,我记得路怎么走。你快回去吧,再有一会儿天黑了,你们可就又没机会说话了。”
梁晴芳本就急不可耐,又被秋穗这么一点,她更是等不及了。
“那我就先回了?”梁晴芳想即刻撤退,然后去寻余丰年。但又觉得,就这样扔下秋穗在这儿,实在不妥。
“你去吧,我真的没事的。”秋穗性子没那么矫情,她说没事,就是真的不介意。
梁晴芳也不扭捏,立即就说:“我回头给你赔礼道歉,那我就先走啦。”
秋穗笑着向她摇了摇手,示意她去。
梁晴芳才转身跑着走开,傅灼就从背阴处负着手现出了身来。在这里遇到傅家郎主,秋穗虽有意外,但却又并不那么意外。她此番也挺镇定,瞧见他人,她立即就走过去请安。
但在她蹲身行礼之前,傅灼就先她一步开了口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请安了。”又问她,“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嗯。”秋穗点头道,“若我没入京,或是来了后今日又匆匆走了,也就算了。既是梁家留客,我们要在府上歇一日,明儿才走,合该寻个机会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傅灼点头,一边仍背着手转身继续朝门口去,一边微侧首,同主动跟上来的秋穗说:“老太太还不知道你进京了,你若去看她,她定会很高兴。”又说,“我也好些日子没去看看她老人家了,一道走吧。”
“是。”秋穗低低应着。
秋穗是驾的自己家的马车,傅灼骑马。二人没有同行,傅灼走在秋穗前头,二人中间有隔了一段距离。
傅灼没有快马加鞭,而是慢慢打马走在京城的街道上。秋穗见状,便老老实实隔了些距离稳稳跟在他身后。
到了侯府门前后,傅灼率先翻身下了马。门房见是府上五郎主,立即拾阶而下,迎了出来。
傅灼将马缰递给他,示意他牵了马去马厩喂草料。暂时打发走了人后,他则继续等在原处,直到瞧见秋穗的马车渐渐又出现在了视野中,傅灼这才转身迎过去。
秋穗怕挡着人家的路,特将马车赶去了一旁拐角处。确定停妥当后,这才朝仍等候在门口的傅灼走来。
四下里望了望,见无人,秋穗便问他:“门房呢?”
傅灼见她跟上了后,则转身一边带着她进宅子里面去,一边回她话说:“我让他牵了马去喂了,应该一会儿就回。”
秋穗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没再说话。
傅灼带着秋穗进了宅内,路上迎面又遇到一个府上的家奴,傅灼点了他去老太太那里先禀一声。
虽才离开两个月,时间并不长,但如今再回到这里,秋穗总有一种恍惚置身梦中的感觉。仿佛离开了很久,而曾经在府上当女奴的日子,就像是前世发生的一样。
闲安堂老太太那边,听说秋穗跟着五郎来府上了,她立即就高兴起来。一边等着人过来给她请安,一边也在心中止不住好奇,怎的秋穗跟着五郎一块儿回来了?
秋穗这次进京来是做什么的呢?而五郎怎么又正好同她一道回来了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傅老太太等来了两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秋穗一进闲安堂,一瞧见坐在上位的老太太,她又突然觉得一切熟悉起来,好似如今又回到了当年她还在闲安堂伺候的时候一样。
老太太想念她,她也一样。一进门来,秋穗就立即去跪在了老太太脚边给她请安。
故人还能再有重逢的时候,没有比这个更开心的事儿了。老太太高兴之余,不免也湿了眼眶,流了点泪来。
昔日的主仆二人各自哭了会儿,又被庄嬷嬷等人劝好了后,老太太则叫婢女搬了椅子到她身边来,她拉了秋穗的手,叫秋穗挨着她坐。
秋穗这会儿情绪稳下来后,才一一打量了屋中伺候的众人,问大家可是都好。
老太太拉秋穗坐在了自己身边,倒显得单独落座一旁的傅灼有些受了冷落了。老太太笑望了望儿子,又望着秋穗,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后,才问:“你们今日怎的一块过来的?”
秋穗如实说:“我是今儿一大早随母亲兄长来京中的,我哥哥如今同梁家娘子正式定了亲,还是郎主给做的媒呢。梁家说现儿再赶回叶台去晚了些,便留了我们住一晚上。我想着明儿才走,心中便记挂上了老太太,所以这会儿来您这儿请安了。”
“哦?”老太太又喜又惊,又实在不敢相信,“你兄长同梁家娘子定亲了?还是五郎做的媒?”如今余家郎君还无功名在身,两家这会儿定上亲事原就奇怪,何况还是她那个小儿子撮合的好事儿。
他何曾做过保媒拉纤这种事儿了?
这太奇怪了些,不免想来也觉得好笑。
傅灼说:“是儿子保的媒,儿子不仅给余家大郎保了媒,还给余家二郎也保了媒。”
老太太听后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的,突然笑得前仰后合起来。老太太一笑,屋里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老太太说:“这倒是奇了,不过是外放月余时间,你怎么倒还管上这些事了?”又认真细想了一番,“倒也没什么,人家请你当媒人,也是信得过你。你既也愿意,那就是两下里都好的事儿。”又问,“余家二郎又配的是哪家娘子?”
傅灼道:“叶台的马县令之千金。”
老太太略认真想了想,然后认可的点了点头:“他家大郎配了梁家,二郎至少也得是县令家才对。”又立即看向秋穗问,“你呢?你许了哪家?”
秋穗笑着说:“我还没有呢。”
老太太也不奇怪,也顺势劝秋穗道:“你哥哥配了梁家娘子,你兄弟又配了县令家娘子。你们家父子三个来年都要下场,但凡中了一个,你们家的地位势必还要水涨船高。你索性再等一等也不迟,等家里有人当官儿了,成了官家小姐,届时配个好的。怎么说,也得配个进士郎吧?”想了想,又说,“至少是个读书人,还得是有前程的那种,一般那种花架子,咱还看不上。”
接着老太太又豪气道:“你若来年配了个极好的郎君,我再另外给你准备一份嫁妆,保准叫你风风光光出嫁。”
秋穗听着这些,又要有些酸了眼眶了。正要跪下来推谢说不必了,之前给她的已经足够多了时,那边,傅灼却先一步接了老太太的话。
傅灼笑着问她老人家:“老太太这话可是当真?儿子可是帮秋穗把您这话给记上了。”他开自己母亲的玩笑道,“别到时候余娘子真说了个如意郎君,您老人家却又舍不得拿体己钱了。”
老太太是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自己儿子说:“怎的?秋穗跟你难道还要比跟我的关系更好?我们俩说体己话,有你什么事?你还威胁起我来,你们瞧,他还拿话激我。”
傅灼说:“儿子只是想给你们做个见证人,怕母亲日后忘了。”
老太太哼说:“我还没老呢,记性没那么差。”被儿子这么一搅和,她又再重新说了一遍道,“我今日这话摆在这儿了,只要秋穗日后能许个好的郎君,我就私掏腰包,给她再拿一千两银子来,充当她的嫁妆。只是这个郎君得我看着满意,定要能配得上秋穗的人品才行。”
傅灼又问她:“那在老太太心中,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配得上秋穗的?好的郎君……又得好到什么样的程度?”又说,“老太太的要求也不能太低了,别回头随便配了个,您老人家就说是好的。总得有个门槛儿,得过了那个门槛儿才行。”
老太太这会儿没再骂儿子,正经起来,开始认真想着这事儿了。
她认真思量一番后,才说:“若她家里兄长兄弟都中了进士,入仕为官了,那么她至少也得配个官儿才行。不能是填房,郎君的年纪也不能太大,家里父母兄弟关系环境不能太复杂。郎君的性情也得温和些的好,对她得是真心实意的,若是只贪图她身后娘家的关系,并不是真心想娶,心里真正藏着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那这种人可不能嫁。女人这辈子,投胎是一道坎儿,嫁人也是一道坎儿,若嫁错了郎君,之后的大半辈子可就苦了。”
傅灼也敛了笑,认真起来:“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儿子也会替秋穗把好关的。”
秋穗始终没说一句话,只安安静静听着。并且傅灼今日这一番言语,她也认真仔细的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细琢磨起来,又觉得他此话似乎另有深意在。
怎么听,都不像是他打算要了自己进门当妾的。
秋穗有些不懂他的想法了,于是悄悄朝他这边望来一眼。傅灼见她望过来,也知道她这么聪慧又机敏的人,该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所以,他也微微含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秋穗忙收回视线,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老太太留了秋穗下来吃晚饭,饭后闲安堂的一众主仆又陪着一起玩了会儿。之后见时辰实在不早了,老太太才差了自己身边奴婢亲自送秋穗去梁家。
秋穗临走前,老太太心里也仍很高兴,对她道:“有空常过来看看,大家都挺想你的。”
“是。”秋穗蹲身应下,然后拜别了老太太。
*
次日早晨,秋穗一家拜别了梁家,打算回叶台。傅灼在京中也没有另外的事要办,自然也一道同行。
还是同过来的时候一样,秋穗和母亲坐车里,余丰年坐马车前面赶车。而傅灼,则是骑马跟在马车身侧。回时不比来时赶时间,所以一行几人缓缓前行。
自昨儿傅灼当着她面对老太太说了那些话后,秋穗便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好奇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又不好直接去问。
可待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后,又觉得,即便是他看得起自己,并非是想自己给他做妾,而是想娶自己为妻,她就一定是高兴的吗?
她会惊讶,也会感激他看得起自己、抬举自己,但要说高兴,恐怕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侯府那样的门第,她是从未敢肖想过的。而她未来择婿的人选,也不是看中门第的。反而对她来说,郎君的门第太高了,不是什么好事。大户人家最重规矩,而她如今只想洒脱的活。
可偶尔失神时也会在想,若撇开他的身份不提,就他这个人……就他这样的人品,他处事的周全和妥帖,他对他们余家的细致和照顾,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点动心吗?
若他不是侯府里的贵主,而只是一个同余家差不多门第的庄户人家的儿子,她想她定会中意他给自己做夫君的。
齐大非偶,他们彼此的出身放在了这儿,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秋穗从来都是冷静且理智的,她会感动,也会因某个人对她太好而生出些许好感来。但情动过后,她的理性会压制住感性。
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事儿,她也不会去多肖想一分。
忽然觉得车里有些闷,秋穗悄悄转过身,推了推车窗,露出了一条细缝来。顺着这条缝往外看去,她看到车外面,那个人正端坐于高头大马上。
已是腊月天,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风也在耳边呼呼而过,而他却一点都不冷的样子,没事儿人一样安静坐在马上。见此情形,秋穗不免想到了昨日梁夫人说的那些话。
她说那日傅家郎主一路快马赶到梁府门前时,一身的寒气,颇显狼狈。
所以,其实他不是不冷的吧?
他也不是永远都这么体面光鲜,他也有狼狈的时候。而他的狼狈,还是为了他们余家。
又想到这些日子他为自家奔波劳累的这些事儿,秋穗总觉得自己心里不太是滋味儿。
起初以为他是想诱哄自己给他做妾,所以对他的事事殷勤,她虽心中感动,但却始终坚守本心。可如今他给了她暗示,告诉她,他是奔着娶妻来的,秋穗就觉得,原来他心中并没有看轻自己,也没打算作践自己,所以,她就更觉得愧对他了,怕他的这份好,日后无法报答。
心烦意乱之下,秋穗又把车窗给悄悄阖严实了。
余乔氏见女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问她:“怎么了?”
秋穗看了母亲一眼,只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
余乔氏则说:“这连着两日的奔波,想你也累了。一会儿回去后,你好好歇一歇,生意上的事别太拼了。”
生意上的事倒不会叫秋穗这么心神不宁,但秋穗仍点头应了声好。
到了叶台,两拨人就要分道扬镳了。傅灼要往县城去,而余家三口则是要回溪水村。
在即将分别的岔路口,傅灼打马在原处转了几圈,然后对坐马车里的人道:“已经到叶台了,我先回城里。天寒地冻,乡下的路又不好走,你们回去注意着些脚下。”话是对着余家的三个人说的,但傅灼真正想交代的那个人,却是秋穗。
余乔氏推开了车窗,笑着同傅灼道别:“提刑大人也好走,也路上注意着些才是。”又说,“大人您实在帮了我们家太多,等改天择个好日子,定再请大人登门吃顿饭。”
傅灼微颔首道:“夫人客气了。”然后目光越过余乔氏,落在了她身后的秋穗身上。
秋穗见他直直就朝自己看来,一时间有些慌乱,忙错开了目光。但又觉得这样避来避去的,一不礼貌,二也的确是小家子了些。所以秋穗鼓足勇气,再次朝他望过来。
秋穗也温声同他道别:“大人好走,改日再另择吉日请大人登门。届时必备酒席,以谢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