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十一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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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仪驾至皇城东华门,按例,行冬至大赦,也称“郊赦”。
通事舍人宣读郊赦圣旨,念出拟好的被赦免的囚犯的名录。
大理寺监以提前得到通知的名单,提罪人跪列东华门前。
宣诏后,击鼓为号,狱卒为罪人取下枷镣,众人山呼谢恩,
“圣上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而后太子车驾入东华门而去。
此次大赦,涉及的罪人广泛,其中也包括了原本押往岭南的某些罪名不算太重的囚犯。
名单里,也有秦四爷。
消息传到去岭南的押送队伍时,不乏有人唏嘘感叹。
这秦四爷怎么就想不开,要是再熬熬,不久脱罪了吗?
只领头的军士庆幸,幸好他动作得快,要是等大赦的圣旨到他们这儿,那秦相爷交代的事,就不那么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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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禁内,御书房。
殿内时而有清脆的落子声,偶尔又传出几声轻咳。
惠帝单手握拳,抵住唇边,另一手拈着棋子,同坐于棋枰对面的太子封湛正在对弈。
惠帝以身体不适让太子代他行祭天大典,还真不是给太子铺路,而是他的确染了风寒,且久不见好转,近日还越发地疲懒乏力。
不多时,一局终了,依旧是太子胜了一筹。
惠帝叹了一口气,接过李福全递上的娇黄暗龙纹茶盏,浅饮。
饮毕,惠帝看向太子,缓缓开口:
“听说,你这些时日,都宿在郡主府?”
封湛没应声,半阖着眼,也看不出情绪。
惠帝也觉得他提这个话题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补了一句,
“太子,还是要节制。”
封湛抬眸,看着惠帝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皮,凉凉开口:
“父皇是没节制?”
惠帝闻言一怔,心中瞬间升起了些怒意,但最终还是又喝了一盏茶平息下去。
太子向来话不多,但一开口时常将人噎地哑口无言,惠帝也不想再同太子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不然还是他自己找气来受。
惠帝今日让太子过来,是有些话想问,遂开始进入主题,
“朕听闻,秦相近日里状态不太对,似乎是因为私事,太子可知为何?”
封湛正端起茶盏,掀眸看了惠帝一眼,而后继续浅饮,并未作答。
惠帝是从左相王显口中得知。王显同秦文正不对付,但消息不会作假。惠帝还有猜测,是否同沈时英有关。
也正好,借着此事,看能否从太子那里,套出些沈时英的消息。
但封湛饮完茶,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惠帝也就明白,从太子这里,是问不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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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湛搁下茶盏,看向惠帝,两句话点评了秦相,也是太子封湛的岳丈,
“秦相行事保守,甚至有些过于迂腐。”
“父皇当初用他,只是为了平衡王显?”
惠帝又咳了几声,饮了一口茶,而后道:
“两相分权,是平衡之策。”
“为稳住京中的世家大族,相位之一必须是京中的世家子。”
“左相王显身为宰辅之后,学养和见识都不菲,又是皇室姻亲,就算有些傲慢,但也是丞相的不二之选。”
“而右相秦文正,行事谨小慎微,通常不会越雷池一步,刚好可以中和王显的激进。”
“更重要的是,秦文正代表了南派文人,用他可以稳定南方士族。”
封湛明白左右相分权时的人选,最好是从南北方各择一人的默认规则。
但当年翰林院不乏有才识的南派文人,最终惠帝选出秦文正,仅仅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惠帝复又端起茶盏,掩过眸中的神色。
他没有说出的是,当年选择秦文正的原因里,还有沈时英。
秦文正位列相位,沈时英作为其嫡妻,便有了一品诰命的封号。
那么诸多宫宴和祭祀,沈时英就不能不来。
惠帝又咳了几声,抬手制止了李福全上前给他顺背的动作,问道:
“太子是看中了安家那小子?”
封湛没有做声,且似乎察觉到他这位父皇在顾左右而言他,而据他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因为秦烟的母亲。
一想到那位沈小姐有些离谱的言行,封湛眉头微皱。
幸而秦烟同她母亲分开了十几年,不若如此,秦烟还会被灌输些什么。
惠帝再度开口问道:
“南边,太子可是有了人选?”
封湛依旧只是剑眉微敛,并未做声。
惠帝也没再多问,太子行事一向沉稳可靠,不需要他多言,他也不必过多干涉。
况且惠帝的确身体欠安,有太子操持政务,他正好将心思放到别处。
封湛出御书房,正准备上轿撵,宋执上前压着声禀道:
“殿下,季大人传了消息,说是想要面见殿下。”
一炷香之后,太子车架自东华门出,前往城南千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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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秦烟正好在皇城神武门下车,换上李福全派人备好的坐撵,前往御书房。
不多时,碰上了迎面过来的淑妃的坐撵。
距离上一次类似的场景,已半年有余。
那次秦烟的身份还真只是位郡主,按理应向淑妃行礼。
而此次,秦烟却已是太子妃,若淑妃不是四妃之一,淑妃还得向秦烟行礼。
两边的宫人分别向对面的主子请安之后,仪仗继续向前。
交错而过时,秦烟突然淡声开口,
“停。”
闻声,两边的宫人都止了步。
坐撵上的二人皆转头看向对方,视线相接,里面尽是冷意。
淑妃可不觉得秦烟是要同她这位姑姑寒暄,只静静等着看秦烟要做什么。
虽说今日天气清朗,但仍是数九寒天,空气中皆是由呼吸而出的白气,宫人们行走时感觉还不明显,但静立在寒风中,都冷地有些发抖。
秦烟轻启红唇,嗓音清冷:
“听说荆州有一名茶,叫做松峰玉露?”
淑妃先是有些疑惑,秦烟在说什么?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秦烟没错过淑妃神情的骤变,心中又肯定了几分,她收回视线,微微抬手,仪仗继续往御书房而去。
淑妃扭头看着秦烟坐撵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
秦烟提到荆州,是知道了什么?
当年那些人都赴了黄泉,秦烟不可能会查得到。
秦烟,应该是在诈她……
如今太子当势,秦烟又成了太子妃,万不能再同秦烟对上。
只希望陛下能尽快放羡儿离开,那是她唯一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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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在御书房外,听见了里面的几声轻咳,李福全通禀后,秦烟抬步进去,见李福全正在给惠帝顺着背,看来这位陛下,是真病了。
一番行礼后,秦烟入座在御案下首。
只稍微寒暄了两句,惠帝直奔主题:
“你是不是知道,你母亲的行踪?”
秦烟来时就对惠帝召她进宫的目的有了心理准备,因而并不惊讶惠帝开口的问题。
见秦烟只是沉默着没应声,惠帝放缓嗓音开口道:
“你不必顾虑,朕不会对你母亲不利。”
对于这点,秦烟倒是没有怀疑,若她猜得不错,惠帝对她母亲,有那种心思……
惠帝继续问道:
“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这次秦烟没再沉默,而是回了一个字,
“是。”
惠帝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更多的话,已不便对这个后辈再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