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数日之后魏琅便会知道,与他的三弟魏琏相比而言,兄长对他这个二弟,算是够仁慈了。
*
傍晚的微风缓缓吹动着青缎弹花的软帘,窗外细碎昏暗的光晕落在人的脸上却并不刺眼,似乎天色已是不早。
屋里飘荡着浓郁的药香,比起饮下去时那股子令人欲呕的味道少了几分刺鼻,多了几幽远淡雅的清香。
沈漪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昏暗光影中的魏玹。
即便是在梦中他这张阴沉如水的俊脸依旧挥之不去,沈漪漪痛苦地蹙起眉头挪动着身子,只想离他这疯子远一些。
手腕虽已被人包扎上药,可仍然刺痛无比,仅动了一下就疼得她冒出一身的冷汗,轻呼一声又躺了回去,宛如砧板上待宰的兔子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却只无声无息地冷睨着她。
沈漪漪便不再做徒劳之功,只倔强望着头顶的承尘,有气无力地说:“你再问我多少遍我也是同样的回答,我和他清清白白,从未有过逾矩之举……”
魏玹闻言便冷笑一声,沈漪漪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声音骤然拔高,从床上坐起来指着他道:“你、你该不会真的伤了他?你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他是你的亲兄弟,你竟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肯放过!”
“你这蠢婢子,”魏玹钳住她的肩骨,制着她完好的那条手臂也不能乱动,怒声骂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我若是真把魏琅如何了,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明天?”
沈漪漪同样是怒上心头,梗着脖子回敬道:“我没命活到明天不正合你心意了吗?你给我安的那些罪名哪一个能让我活到明天?!”
“你还敢犟嘴?”
魏玹被这胆大包天的小奴婢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戳着她的脑子就骂:“你这没长脑子的蠢东西,都怪我平日对你太纵容养成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脾气!你若不蠢又为何会被一个面生的贱婢就骗出去着了人家的道儿?你若不蠢又怎么会以为我能一气之下要了魏琅那狗东西的贱命跑过去拦着?”
他冷笑道:“我魏玹若真想杀一个人,那便要让他死得悄无声息身败名裂,让任何人都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记住了,倘若你真胆敢和魏琅那厮有私情,我便将你那对白嫩的手脚一齐断掉和他扔到瓮里做成人彘,对外就说齐王庶子被仇家追杀掉落悬崖,又有谁会怀疑?至于你,你个没用的蠢东西谁管你!”
这个薄情寡义的疯子!沈漪漪吓得抖如筛糠,含着泪瞪他道:“你……你敢,你这混蛋你草菅人命!”
“我不仅草菅人命还欺男霸女强抢了你这良家女子,你今日才知道?”
魏玹捏过她光滑的的下巴阴恻恻道:“沈漪漪,你下次再这么蠢,我还真想试试把你这漂亮的脸蛋儿做成人彘是什么感觉。”
沈漪漪一口差点没上来背过去,愤恨地捶打着他道:“你胡说八道,我才不蠢……你放开我!这天底下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我又怎么会知道那婢女就是旁人叫过来专门害我的!”
“那你不会先让吉祥过去看看?我把他留在府里是给你当摆设的?临碧轩那是什么地方,你敢带着一个婢女就去一个外男的居所,你自己不长脑子还满肚子苦水,我看我是骂你骂轻了,就该打你五十个板子叫你这蠢东西长长记性!”
他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摆明了是来吵架,偏沈漪漪被他骂得哑口无言。
她知道自己有错,可那时关心则乱,一心想着不能委屈了兰蕙,左右阿鸾也在不会出什么事,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她差点被魏琅欺负了不说,回来还要挨他的冤枉和一顿臭骂,手腕疼心里更难受,一时心力交瘁,原本那点微薄地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更是雪上加霜。
想着想着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委屈得几乎要六月飞雪,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我就是蠢我就是笨,你是天底下第一大聪明人不还是每天赖在我床上不肯走,咱俩谁又比谁高贵!”
魏玹凉飕飕地反唇相讥道:“要不是你这张脸和这身子还勉强能看,我早就像丢腌臜一样把你丢出齐王府了。”
沈漪漪气得杏眼通红,胁肋胀痛,唇瓣几欲被她咬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过去。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这混蛋,这疯子,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迅速又变得雾蒙蒙一片,一番争执下来,把小奴婢原本泛青的小脸都气得粉白交加,犹如白嫩的梨花瓣中沾着湿润的春雨往下滚落,黑白分明的杏眸无限委屈地闪动着泪光。
魏玹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漪漪,他倒要看看这蠢婢子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突然,沈漪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鼓作气扯了被子蒙到脸上将自己裹成了个蚕蛹。
继而被衾里传出一声声闷而伤心欲绝的哭声缩到被子里哭去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破防了破防了
解释一下,女鹅其实知道自己错了,但是狗子一点不温柔骂的伤了她自尊心,所以才很难过~
二更还是晚上六点
第37章
魏玹沉着脸去掀她的被子, 喝道:“起来, 不许哭,沈漪漪,你给我起来!”
“自己蠢还不许旁人说?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般蛮横的女人,你但凡聪明一分今日也不会着了旁人的道。”
“你再敢哭一声试试,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魏琅阉了让他做太监!”
“……”
外面的纪乾和吉祥听着里头越来越离谱的对话, 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平日里再沉稳的人, 怒气上头了和他们这些平常人都没什么两样。
就这般两人一直对峙到金乌西坠,暮色沉沉, 饶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世子殿下此刻面对一个哭闹的小奴婢也同样是束手无策。
纪乾与吉祥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而里头沉默了下来,旋即是魏玹咬牙切齿的三个字。
“沈、漪、漪。”
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魏玹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俊美的面容似乎还带着几道疑似指甲刮伤的红色划痕。
临到门口世子爷忽又顿住步子, 冷笑道:“给她进去送饭, 让她继续哭!”
第二天沈漪漪的眼睛都是肿的,春杏端着只碧玉碗进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面色:“姑娘,该吃药了。”
沈漪漪把药捏着鼻子一口喝了,作势又要躺下,春杏忙拦住她道:“还有姑娘, 还有一碗燕窝!”
说到此处小丫头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 讨好地说:“这可是世子爷特意嘱咐膳房为姑娘你熬的。”
她不提魏玹还好,一提沈漪漪更加不会喝了, 径直躺回了榻上。
春杏叹了口气, 苦劝了几句无果, 只好端着玉碗离开,沈漪漪叫住她,“等等。”
春杏一喜,还以为沈漪漪改主意了,没想到对方沉默了一瞬,问道:“二郎君现下怎么样了?”
春杏恨不得扔下碗就捂住沈漪漪的嘴巴,“哎呦姑娘,你怎么还敢提二郎君?也不怕被世子爷听到!”
她出去四下看了看将门悄没声儿掩上,这才来到沈漪漪身旁压低声音道:“奴婢特意去打听了,二郎君并无性命之忧,不过今日还是往翰林院告了假在家中休养,想是无事,只是一时受了些惊吓,好姑娘别再提二郎君三个字了,怕是再提,世子爷能发疯。”
“别提他!”沈漪漪恨恨道,缓了缓又问:“昨日我出事之后,齐王妃是否曾带着人去过明园?”
除了齐王妃,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如此厌恨她以至于要将她置之于死地。
春杏却摇了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世子自昨日回来后就严令封锁了此事,明园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许奴婢们议论。”
按照魏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沈漪漪总觉着过不了多久王府就会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眼下比起魏琅和齐王妃,显然是她这个与魏玹同居一处的小奴婢处境更岌岌可危些。
晚膳后,春杏跪在地上呜呜哭着道:“姑娘求你喝了这燕窝吧,世子爷说你若是敢不喝,他、他就把奴婢给发卖了出去,奴婢不想被卖,奴婢是家生子啊呜呜……”
沈漪漪听了春杏的话,震惊道:“你说什么?!”
天底下哪有这般逼迫人的!她要去砸那碗燕窝,被春杏死死地按住哭求,“姑娘怜惜奴婢,姑娘怜惜奴婢!”
她睁大眼睛一直紧盯着沈漪漪将那只玉碗里头的燕窝一口口尽数喝的一滴不剩才肯作罢,口中念叨着道:“姑娘喝了是对自己的身体好,生气也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嘛。”
沈漪漪就把被衾往脸上一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春杏叹了口气只好闭嘴出去了。
*
没几日,通州传来了魏琏的消息。
齐王妃欣喜地打开儿子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书,刚开始时是字斟句酌地读,到最后直接一目十行,一张粉面失尽了血色,直接昏死了过去。
若不是赵嬷嬷在后面接着,头怕是都要跌到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齐王妃才真正明白了魏玹的手段是多么的狠辣无情,她不明白如此鲁直的齐王和愚蠢多情的郑氏是如何生出魏玹这般面如菩提心如蛇蝎的儿子。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齐王妃的亲弟弟张蛟在工部任工部侍郎一职,多年来贪污受贿、私底下还常放印子钱征横敛暴利,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只因他素日颇有口齿、极擅迎来送往之故反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而那些受了他给予好处的同僚当着齐王的面亦是无不夸赞张蛟兢兢业业做事恪尽职守。
倘若不是这次御史大夫柳元带头上奏细陈张蛟数条罪过,怕是连齐王也不知自家这小舅子私下竟是如此的一副贪饕的丑恶嘴脸。
圣人看了奏折后勃然大怒,彻查后发现确有此事,当即命人将张蛟下了大狱,张府老小纷纷哭着上门来求齐王妃。
齐王妃自身都难保,却不得不为了亲弟弟素服跪倒在齐王院子里求齐王救自己的弟弟。
齐王入宫后没多久便回了王府,听下人们说齐王妃从齐王书房中出来时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当夜齐王妃就称病搬去了王府一所人迹罕至的佛堂,变相地说明齐王妃失了宠,即使没有被休弃回娘家,这也不过是看在齐王妃替齐王生育了一子操持了多年后宅的面子上。
齐王书房。
齐王看着眼前神情坦然淡漠的长子,努力压制怒火道:“魏云卿,我再问你一遍,你三弟与王妃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魏玹既未否认也未肯定,只淡淡道:“既然父王已认定一切是我所为,那我辩解又有何用。”
齐王死盯着他,双目中隐隐暴出血丝,“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那父王便信你这一次。”
魏玹微微一笑,清风朗月般的眉眼间既酷似他生母的桀骜不逊,亦有他们魏氏一族芝兰玉树的风雅无俦。
可就是这样一双秀润温和的凤眸,那浮于表面的笑容仿佛从未深达过眼底,而是于无情凉薄中闪动着一丝嘲弄与讥讽,“不错,是我所为。”
他的声音极平静,仿佛出事的人不是他的亲弟弟而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混账!那是你亲弟弟啊!你连条后路都不给他留,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齐王目呲欲裂,猛然抬手。
魏玹眸中透着几分戾气,手如迅雷般钳住齐王的一记掌掴,沉着脸道:“够了!那是他自取其咎,与我何干!”
齐王两耳轰鸣,一瞬间如同从天际坠落泥淖。
他的长子,自他幼时到如今成人,性子便素来清冷寡言,与继母、父子兄弟的关系虽谈不上亲厚,却始终遵守孝悌之道,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举,与他更是不曾生过一句争执。
甚至每每面对他惊涛骇浪般的打骂与呵斥也只是淡然以对,以至于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这位表面上风度翩翩温雅有仪的好儿子实则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今日竟还当着自己亲生父亲的面露出了藏匿已久的獠牙!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等冷酷无情、薄情寡义的畜生!”
“你不孝不悌,不知廉耻,简直枉为人子!我这就到圣人面前求圣上废黜你的世子之位,就算我魏聿无嗣绝后,也绝不会把齐王府交到你这等无情无义的孽障手中!”
在齐王暴跳如雷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中魏玹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齐王的书房。
外面的奴仆们听了那后一句俱是满面诧异地摇头叹息。
王爷真是老糊涂了,把这样优秀得举世难寻的世子给废黜了,难不成要立毫无功绩的二郎君,和那整日只知欺男霸女、吃喝嫖赌的三郎君做世子?
唉,王爷这脾气年纪越大越暴躁,真是该改改了。
纪乾和吉祥则忧虑地看着自家主子决绝的背影。世子之位他们倒不担心,只怕齐王明日奏上去,这奏疏就会被积压在圣人的案头永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