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老夫人看着巧玉的反应,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道:“我晓得你一时半会儿间很难接受,这事也需要静下心来,我们慢慢说。你若是心里乱得很,就先理一理,如果能平静些,我再与你说。你看呢?”
巧玉垂下了眼帘。
乱是乱的。
都说,快刀斩乱麻。
麻可以斩,人生不行。
再突兀、再不踏实,事情摊在眼前了,就需要她沉下心来梳理。
很小的时候,祖母教她女红。
穿针引线,急不得。
劈线分线,更要耐住心思。
但凡有一瞬间燥了间燥了,胡乱一扯,那一段线就全废了。
祖母循循教导的话语,巧玉依旧记在脑海里。
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她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您说,”巧玉弯了弯唇,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奴婢听着,会好好听。”
“念之的亲生母亲是我的表姐……”老夫人放慢语速,与巧玉解释那年发生的事情。
太子被害,死前将妻儿的安危托付给了林宣。
太子妃早产生下儿子,好在照顾得当,孩子慢慢养回来了。
等到女儿出生时,他们换了孩子。
做父母的,如何能不牵挂亲儿?
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们就只能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女儿寻一户可靠的好人家。
而后,一年又一年……
林宣病故,她把巧玉带回身边,她与长公主、林芷一起等待念之长大,长大到他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去做选择的时候……
“他是自己弄明白的,”老夫人道,“可能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吧。他自己弄清楚,想透彻,然后,走下去。”
巧玉一直没有开口。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很认真地在听老夫人的讲述。
这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旧事里,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抉择。
她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选择。
她长在相对宽裕的民间家庭,但她的祖母、父母都经历了乱世,他们会回忆很多旧年苦痛。
进府之后,她从嬷嬷们口中了解了定国公府。
建过的功业,付出的鲜血。
她不懂朝堂上这样那样的事,可她明白什么是骁勇、什么是忠义。
如果,她不是故事里那个女儿,她一定会鼓掌、会赞叹,为这份高义、奋勇、孜孜不辍。
可她是啊。
她是那个女儿。
她感受到的,是痛苦与无奈。
这种情感,并不是来自她的内心,而是老夫人的内心。
明明,老夫人想表达的仅仅是对她的“愧疚”,可她感觉到的,是老夫人想要藏起来的真心。
这就是母女吧……
痛苦也好、无奈也罢,来自于当年老夫人自己的选择。
老夫人想自己扛着,绝不想把压力给到她。
哪怕是无意识的。
可是,她们是母女啊。
心连着心。
她又岂会不懂?
她是故事里的那个女儿,所以,在赞叹之余,她也会难过,会痛心。
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童年岁月里,母亲是如何独自品尝着对她的思念呢?
当年的决定是迫不得已。
两个襁褓里的孩子,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现在不同了。
国公爷、皇太孙他选择迎难而上。
那她也不想落后。
“奴婢还没有想得很明白,”巧玉整理着思路,坦率地实话实说,“不是不信,也不是怪谁,而是,奴婢、奴婢很彷徨……可是,奴婢会继续想,也相信自己很很快理顺,适应起来……”
不能做缩头乌龟。
不能捂住眼睛与耳朵。
她有很好的祖母与父母。
没有血缘,但教养不区分血缘。
国公府的姑娘也好,镖师家的女儿也罢,立足人世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她得对得起祖母与养父母的教导。
她也得对得起亲生父母,他们无法亲自养育她,可他们给她挑了最最好的家。
第284章 温暖的手
巧玉与家人的感情很深厚。
即便是此时此刻,了解一切之后,再回头去看小时候的自己,她依旧看不到任何违和的地方。
她也认得很多“寄养”的孩子。
他们中的大部分,失去了父母,只能在亲戚手下讨口饭吃。
哪怕关系近如嫡亲的伯父伯母,对待家里多出来的一张口,也很难十年如一日保持笑容。
辛劳的老百姓,柴米油盐,才是日子。
偶有几个,寄人篱下时,也带来了足够的银钱。
不止够自己吃穿,也能改善他人生活。
这样的孩子,要么是被长辈“哄着骗着”,要么是被“供着敬着”。
前者是冤大头,后者是泥塑像。
日子都不差,甚至很宽裕,但至始至终,都不像是“一家人”。
巧玉的童年是另一种。
养父母收了亲生父母的银钱,极其仔细、用心地,把她当自个儿孩子养。
该夸时夸,该打时也打。
打完了,母亲哭得肿了眼,她抱着母亲哭着认错。
真正的一家人。
除了,从不让她做什么粗活累活,她就是个很普通的市井姑娘了。
也正是因此,当身世被揭开时,巧玉才会这么茫然。
老年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落叶归根”。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的根呢?
她能心安的根呢?
老夫人抱着巧玉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她当然看得出女儿的心思。
这也是她坚持带巧玉西行的原因。
“我曾想着,到了飞门关之后,再告诉你这一切,”老夫人笑了笑,“让你亲眼看看你父亲拼搏过的地方,他想打下来的城池,他想收复的土地。
他已经不在了,但他曾再过。
他的敌人们愤恨他,他的将士们怀念他。
比起我说的那些,你若能看一看,你会离他更近。
可现在,我们只能暂且住在这里,不知道何时能走到飞门关。
我不希望你胡思乱想,就干脆都先告诉你。”
巧玉靠着老夫人,道:“奴婢答应您,一定会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会去适应……”
“适应呢,”老夫人柔声道,“旁的都慢慢来,先试试不再自称奴婢。”
巧玉眨了眨眼。
抿了下唇,她点了下头,而后,又点了一下:“好。”
“寻根”很难。
做一位国公府的姑娘也很难。
可她不害怕。
这一路上,秦二姑娘向她展示了与她认知里截然不同的贵女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