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秦胤在御书房里闻了好一阵的御贡老君眉,他心情不好,再香的茶,也是一股馊味。
待从孙女手里接了茶盏,秦胤那满腹火气才消散了:“好茶!”
“山上带回来的,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秦鸾笑着道,“我听说您去宫里了,皇上怎么说?”
秦胤张口要骂赵启,脏话到了嘴边,又赶紧咽下去。
姑娘家家的,要文雅些。
对儿子、孙子,他能出口成脏,对孙女儿,不能那样。
尤其是阿鸾,自幼体弱,捧着都怕摔,怎么能听那些粗人话语呢?
“阿鸾,”秦胤斟酌着用词,“家里都支持你退亲,你不用怕,皇家亲事再不好退,借着这东风,祖父一样替你退得干干净净。”
自家祖父的火爆脾气,秦鸾最是清楚。
“您威胁皇上了?”她猜道。
秦胤老脸一红,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不用操心,祖父知道如何在御前回话。”
秦鸾眨了眨眼睛。
见孙女不信,秦胤没有继续含糊。
含糊着,平白让阿鸾担忧,不如直说。
“这两年,皇上的疑心病重了许多,”秦胤低声道,“祖父在御前放那种不痛不痒的狠话,比以退为进、弯弯绕绕的强。”
反正,满朝都知道他永宁侯秦胤是个暴脾气,懂得冲锋陷阵,却不懂朝堂规矩。
秦鸾拧眉,问道:“听说是邓国师的缘故?”
提到这个人,永宁侯的眼底闪过明晃晃的不屑与讥笑。
“一个小人罢了!”秦胤道。
秦鸾还想再问,永宁侯冲她摆了摆手:“不说那晦气人,眼下还是退亲最要紧。”
既如此,秦鸾便道:“那就辛苦祖父了。”
永宁侯又续了盏茶,美美饮了,起身离开。
秦鸾送到院门处,秦胤忽然顿住了脚步。
“祖父还有吩咐?”秦鸾问。
秦胤摸着胡子,语重心长:“学了好本领,这是好事,就是下次再有出征时,与你祖母交个底。
祖父以前出去打仗,便是要率军奇袭,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那领奇袭兵的将,也得知道时间地点、打的是谁。
光让你祖母冲锋陷阵,你就不怕稀里糊涂的、大水冲了龙王庙?”
“祖母那么聪颖、擅长应变,怎么会冲错了呢?”秦鸾弯着眼直笑,笑完了,还是道,“我听您的,以后定在发兵前点将、鼓舞士气。”
秦鸾的承诺,被永宁侯带给了侯夫人。
侯夫人正捻花生米吃,拍了拍手指上的红皮:“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永宁侯听得直笑:“这回是阿鸾做错了。”
他熟知妻子的性情,半哄半劝了一番。
侯夫人心情渐渐舒缓,倏地心念一动,急问:“听这话里意思,她下回还要折腾大事?”
永宁侯的笑容也凝在脸上。
夫妻两人静默片刻,秦胤才闷声道:“阿鸾那命数,她不想折腾,也会有人折腾。”
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把腹中浊气吐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步步走吧。”
傍晚时,去了城外围场跑马的赵启回来了。
与骏马一块奔驰了两个时辰,可谓是通体舒畅,赵启不觉疲惫,全身都有劲。
就是肚子饿些,让他分外想念贵香楼的烤鱼。
外脆里嫩。
这也是皇太后最喜欢的一道菜。
她老人家说过,先帝爷还未登基时,战事很辛苦,却也曾下河抓鱼,亲手烤给妻儿吃。
如今御膳房里做的,太过精细了,比起先帝爷那半面焦了、半面还有几片漏了的鱼鳞的,反倒没有那意思。
赵启不懂皇太后的品味。
他也没有见过先帝爷。
他出生时,龙椅上的就是他的父皇、庆元皇帝了。
不过,赵启也喜欢烤鱼。
不是皇太后心目中那样粗制的,而是精细更精细、用了丰富的香料,鱼肉入口一抿,全化了,口齿留香。
像那温温婉婉的小娘子,细皮嫩肉,回味无穷。
“走,”赵启夹了夹马肚子,“去贵香楼。”
“殿下、殿下!”一亲随从边上茶铺跑出来,扑通跪在跟前,“皇上知道您和那位的事了,急着见您,小的在城门候着,就等您回来。”
赵启不解:“哪位?”
亲随示意马背上的赵启弯腰,爬起身、踮着脚,道:“安国公府那位。”
赵启的眸子骤然一紧:“哪个大嘴巴?”
“她自己!”亲随哭丧着脸,一五一十道,“当着那么多老夫人的面说破了!还、还怀着呢!”
仿佛落下惊雷一道,劈得赵启的脑门嗡嗡作响。
第39章 真有这样的好事?
直到进了御书房,赵启的脑袋还是懵的。
皇上有心晾一晾他,转念想到永宁侯那火爆脾气,不由摇了摇头。
赵启来得迟,再晾下去,蠢儿子的脑子未必能清楚,永宁侯的火气就不知道烧成什么样了。
“你老老实实说,你与安国公府那姑娘,确实如她自己所言,有关系?”皇上沉声问。
赵启木然着,点头。
皇上又问:“她腹中胎儿,真是你的?”
赵启用力揉了揉脸:“她真怀孕了?”
“朕问话还是你问话?”皇上气得拍了大案。
赵启吓得缩脖子:“那、那应该是的吧,除了儿子,也不会有别人了,她对儿子真心实意……”
“哦,听你这口气,你对她还挺满意?”皇上打断了赵启的话,“那你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有婚约在身?若不是君臣有别,你能挨得住永宁侯几拳头?”
赵启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不喜欢永宁侯。
或者说,是看不上。
只有武勇的老大粗,仗着曾经的军功与先帝爷给的那点体面,横眉竖眼。
给孙女编了个金贵命,还拿他堂堂皇子来冲喜。
若那孙女是个懂事、温婉的,他勉勉强强也就收下了,偏是个灰不溜秋的土包子!
一想起那身灰扑扑的道袍,赵启就心烦极了。
同样是将门的孙女,晋舒儿完全不同。
娇娇柔柔、知情知趣。
“婚事是父皇您定下的,又不是儿臣……”赵启嘀嘀咕咕。
皇上听见了七七八八,气极反笑:“你还有理了?你不满意这门亲,永宁侯还嚷嚷着要退亲,朕一国之君的脸面,给你丢完了!”
混混沌沌的赵启,忽然间,清醒了几分。
“您是说,”赵启的喉头滚了滚,吞了口唾沫,“秦家想退亲?”
皇上道:“他不退亲,让秦家长孙女给你那莫名其妙的儿子当娘?”
五雷轰顶,又一次轰在了赵启脑门上。
这一回,他彻底醒了。
退亲,真有这样的好事?
不用娶那个秦鸾,真是太好了。
“父皇,”赵启深吸了一口气,“儿子与舒儿情投意合,原本该发乎情、止乎礼,先来禀明父皇。
是儿子自己昏了头,甜言蜜语哄她,才、才成了现在这样。
这不是她的错,是儿子的错。
即便她没有身孕,儿子也该遵守承诺,娶她为皇子妃,更何况她现在又有了身孕。
儿子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
说完这些,赵启垂下了眼,一副知错认错模样。
他看不到皇上表情,只知道皇上并未训他,让他心底升腾起了一些侥幸。
说得这么有道理,父皇定能听进去些。
他能在短短时间里想到这么一个以退为进、一箭数雕的办法,真是有本事。
皇上的面上不见情绪,哪怕是徐公公,也看不穿皇上的心思。
御书房里,静了好一会儿,皇上的声音才凉凉响起。
他说:“甜言蜜语是信义,朕与秦家金口玉言的许婚,就不是信义了?”
几乎是一瞬间,赵启的后脖子凉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