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寝宫里,程皇后握着儿子发冷的手,眼眶通红。
廖太医一五一十说了病情:“病得突然,来势汹汹……”
“我知道,母子连心,我知道他这次病得重,”程皇后噙着泪,问,“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二殿下到底说了些什么?”
闵公公与皇后自是原原本本说了答案。
皇后道:“这都是哪里来的混账话?”
廖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拔凉拔凉的。
真是什么不能听,就让他听什么。
程皇后召了一内侍进来,交代道:“去问问皇上,这都这么跟什么!”
内侍一路赶到御书房。
皇上正与三公商量事情,内侍等了会儿,才被引了进去。
“二殿下一身寒意冲进大殿下寝宫……”内侍一字一字,“不要成亲……大殿下不解其意……”
平铺直述、毫无感情,却让徐太傅气得重重咳嗽起来。
范太保一面与徐太傅顺气,一面问:“真有这回事?二殿下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徐太傅反握住范太保的手,拐杖在地上重重敲:“哪里听来的?还能是哪里?就是这阉货的嘴!那日在御书房里提这要命的事,被我骂了,你还不知收敛,还传到二殿下耳朵里!”
徐公公白着脸,往后退了半步:“那日之后,杂家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更不会去二殿下跟前说道,老太傅莫要信口雌黄!”
第88章 太急躁了些
“我信口雌黄?”徐太傅撑着扶手起身,举着拐杖就要往徐公公身上砸,“那等要命的话,不是你、还有哪个会挂在嘴边?不是你,又是哪个叫二殿下知道了?老头子今日捶死你!断子绝孙的玩意儿!”
徐公公目瞪口呆。
饶是知道徐太傅气性大,与皇上争执时都半步不让,这对君臣、师生之间的争吵,徐公公就在御前当差,这几年见识多了。
可真看到那沉甸甸的拐杖往他身上招呼,徐公公还是惊到了。
御书房里打人。
老太傅是发疯了啊!
徐公公想往龙椅后头躲,又实在没那个胆子,只能左移右挪:“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范太保和黄太师也大吃一惊,很快回过神来,一左一右来拦徐太傅。
三个老头,年纪加一块都两百出头了,身子骨属实不灵活。
添上闻声赶进来的几位内侍,将徐太傅架住,拉开了这场乱局。
徐公公躲在几人后头,想说什么,看了眼皇上阴沉至极的脸色,还是闭了嘴。
这个时候点火,容易烧着自己。
徐太傅喘着大气,老脸发青。
黄太师左右一琢磨,便道:“太傅不如先去探望殿下?让太保陪老大人一块去吧?”
范太保也赶忙附和:“是,老大人,我与您先去看看殿下。”
徐太傅被两人劝说着,目光至始至终落在皇上身上,坚持道:“皇上,这阉货……”
赶在老太傅说完之前,皇上蹙起眉头,对徐公公道:“惹人烦的东西,别碍着太傅的眼,还不滚出去!”
徐公公躬着身子退出去。
徐太傅看在眼里,心中长长一声叹息。
皇上还是护着那阉货。
就那么个东西和那妖道,整天在皇上跟前,皇上岂能不让他们给迷了心神?
徐太傅还想说什么,终是被范太保左一句“担心殿下”、右一句“太医不知道还说了什么”,给劝动了,没有再坚持,在皇上点头后,与范太保一块退了出去。
黄太师没有走,等御书房里只余他和皇上,才轻声道:“皇上,太傅关心殿下,才会御前失仪。”
“朕知道,”皇上淡淡道,“太傅很看重源儿。”
黄太师又道:“太傅说的是真的吗?那日徐公公当真提过大殿下与秦家那丫头……”
“随口一说的,”皇上睨了黄太师一眼,“朕也不可能那么做,启儿不知是哪里听了些话,朕一会儿叫他来问问。”
黄太师垂了眼,抿住了唇。
随口一说?
没有皇上的心思在里头,徐公公会随口一说?
作为大周老臣,黄太师对皇上的性格很了解。
在他看来,皇上是位好皇上。
大周建在前朝的一片狼藉焦土上,需要的,是一位能稳住疆土、振兴内政、徐徐图之的皇上。
庆元帝登基二十年,他做到了。
可皇上也有担忧。
长子赵源羸弱,次子赵启不是个能承继大统的,三次赵逞年纪不大,但从资质看,与同龄时的皇上远远比不了,其余皇子,越发年幼了。
偏朝中老臣居多,而且都是在开朝前就跟着先帝爷打南征北的,说话一个比一个硬气。
皇上被他们制住了手脚,才会有了邓国师、徐公公这样的人。
制衡、督促、威慑。
皇权之中很常见的手段。
皇上如此选择,无可厚非。
就是太急躁了些……
老骨头们还能硬气几年?
皇上该更耐心才是。
今日状况,说白了,皇上心急,让徐公公说来刺探人的,刺没刺出血,黄太师不晓得,却传到二殿下耳朵里,转头扎向了大殿下。
“您……”黄太师想再劝皇上耐心,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皇上极其不爱听别人说他的“错”。
让皇上仔细静一静吧。
此刻还是不提为好。
另一厢,范太保扶着徐太傅,一路往大殿下宫室去。
徐太傅心中郁郁,嘴上道:“皇上不能再继续宠信那几个小人了,整日兴风作浪,可恶至极!”
范太保唉唉叹息。
他也烦透了徐公公和邓国师。
可他现在不能跟徐太傅一起骂。
骂了,看似口头畅快,但对徐太傅的身体无益处。
御书房里暖和,外头雪厚寒冷,一热一冷的,太傅再那么激动,会吃不消的。
“不如请太后娘娘出面劝劝,”范太保出着主意,“娘娘的话,皇上还是听的,您莫要着急,等先看殿下状况。”
等两人到场一看,心凉了半截。
赵源病得很重,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重。
太医们神色凝重,慈宁宫遣了人来问,童院判正与那儿说着。
程皇后勉强打起精神,问:“到底是怎么出的传言?”
怕太傅激动,范太保把事情说了一遍。
“永宁侯府那位姑娘?那位传言里的凤凰命?”程皇后一愣。
她自是听过的。
皇上让秦鸾与赵启定亲,这种忽视、冷待嫡出的赵源的举动,程皇后不是没有怨恨过。
可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皇后,皇上与皇太后都不喜欢她。
作为母亲,她对儿子的期盼从不是龙椅,而是平安。
赵源的品德,不会做一个万事不管的皇帝,他一定会勤勉、刻苦,可他的身体,不用十天半个月,就能被朝政拖垮。
争位?
那是送命!
程皇后从不敢有那等念头,自然也不在乎什么凤凰、鸾鸟。
可现在,想到病重的赵源,程皇后喃喃道:“秦姑娘的八字,真的能救源儿吗?”
范太保愕然:“您……”
徐太傅回过神来:“您可不要犯糊涂!殿下病倒前交代给闵公公话,您忘了吗?”
程皇后咬住了唇,用力至极。
嘴唇破了血,口齿间全是血腥味。
她记得的。
她那良善又淳厚的儿子,不想害别人家的姑娘。
她为儿子的品德自傲,但她也为儿子的病情痛苦不已。
“是我失言了,”程皇后噙着眼泪,颤声道,“两位老大人就当没有听过吧。”
范太保应下。
徐太傅点了点头,心中却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