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78章

作者:玖拾陆 标签: 古代言情

  她只好叹息着道:“是我认错了人。”

  程皇后松开了秦鸳,往殿内走,正好遇上闻声出来的秦鸾。

  她想再问,但心急如焚的那口气泄了,只余下无奈与痛苦,嘴唇嗫嗫,终是说不出话来,只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秦鸾扶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娘娘,别让殿下担心您。”

  程皇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硬把眼泪都逼了回去:“他醒了吗?”

  “还没有喂药,”秦鸾道,“时间紧,等您来了再喂。”

  程皇后紧紧咬住了牙关。

  这一次,她没有咬嘴唇。

  她的唇上,还有先前留下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还在,抹了厚厚一层唇脂,遮住了所有痕迹。

  “嬷嬷,”程皇后与钟嬷嬷道,“替我理一理头发,我不能让源儿看到我这个样子。”

  程皇后梳头的时候,秦鸾取出瓷瓶,倒出了最后一颗丹药,交给了廖太医。

  廖太医掰开了赵源的口,将药丸塞进去,而后,静静观察殿下的反应。

  他记得,上回世子夫人用药,几乎是顷刻间就有了变化,效果显著。

  而这一次,许是赵源病得太厉害了,隔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病榻前,是亲近的内侍、熟悉的太医,与一位陌生的姑娘。

  赵源疑惑地看着秦鸾,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紧。

  闵公公太懂赵源了,忙道:“殿下,这是秦姑娘,与您送一颗丹药,仅此而已。”

  “丹药?”赵源喃喃,声音很轻。

  听闻赵源醒了,程皇后迅速到了床前,握住了儿子的手。

  见到故作镇定的母后,赵源倏地明白了。

  “您,”赵源的喉头滚了滚,“儿子是不是病了很久?今儿初几了?”

  程皇后的下唇直打颤。

  赵源病倒时,不过初五,而现在,已经是十打头了。

  见母后不语,赵源转头看向秦鸾:“你给我的药?我还有多久的命?”

  秦鸾直接答道:“您还能说一个时辰的话。”

  时间很少,不该浪费。

  赵源恍惚了下,而后接受了现实:“我与母后说会话。”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程皇后陪着赵源。

  “母后,寿数天定,儿子只能走到这里了,”赵源轻轻笑了笑,“儿子的身体就是这样,也早就做好了早逝的准备,只是舍不得您。能给您当儿子,儿子万分满足,只可惜母子缘浅,不能继续走下去。”

  程皇后紧紧收拢了手指,硬撑着没有哭出来。

  “儿子病倒后,身边人应当与您说过,儿子不想害一个无辜的姑娘,”赵源道,“当日未知答案,现在想来,恐就是秦姑娘吧?

  不管是谁,都别害她。

  儿子想干干净净走,往后史官们写庆元帝的儿子们时,只写儿子爱书、知礼、却体弱,而不是临死还拖累了一人。

  您别脏了您的手。”

  程皇后硬忍下去的眼泪又泛了上来,更咽着道:“母后答应你,母后也答应过自己,母后决不食言。”

  母子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喧嚣声。

  皇上赶到了。

  赵源弯了弯眼,温声道:“请父皇进来吧,儿子还有些话,想与父皇说。”

  程皇后纵然万分不舍,也不愿意在最后时候违了赵源心愿,起身去请皇上。

  殿外,已经得知结果的皇上怔怔站着。

  他知赵源此次病得厉害,他知状况极其不乐观,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意识到,他的长子要走了。

  诚然,他与长子的关系并不融洽。

  他不喜欢程皇后,对赵源自然也不喜爱。

  尤其是,随着赵源成长,与三公、三孤学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那股子迂腐脾气,简直是另一个徐太傅。

  一位借着师生名义,对他咄咄逼人;一位则是父子关系,与他有话直说。

  说的,全是他不爱听的话。

  可再是不喜欢,也是他的儿子,是他以“饱览群书”而让他骄傲的儿子。

  怎么忽然间,会走到这么一步?

  皇上突然恼起了赵启。

  若赵启不发了疯似的来跟赵源说那些话,是不是,他就不会病倒、不会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关闭的殿门打开,露出程皇后衰惫倦容。

  看向皇上,程皇后的眼底划过了一丝忍无可忍的恨,而她眼中悲痛更多,将那丝恨意都盖了过去。

  “源儿有话要与您说,”程皇后道,“您快些进去吧。”

  皇上快步入内。

  立在床前,皇上垂眼看着赵源。

  许是回光返照缘故,赵源的气色看着不算太差,眼神也很亮,这让皇上有一瞬的恍惚。

  源儿还能活下去。

  可这个恍惚,被赵源的话,全打碎了。

  “父皇,”赵源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又很清楚,“儿子不孝,让父皇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92章 忠言

  大得有些空旷的寝殿内,只余父子两人的呼吸声。

  赵源的呼吸很轻,却急促,每一口呼吸都在燃烧他的性命。

  皇帝的呼吸很缓,却沉重,胸口起伏,悲痛满溢。

  身形发晃,皇上扶着床架缓缓在床上坐下,怔怔看着赵源。

  他怎么就是白发人呢?

  他还一根白发都没有。

  他却要送走儿子了……

  “你……”皇上嘴唇嗫嗫,想说些什么,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们父子之间,能说的话题很少,而多数时候,交谈都不让他舒服,以至于他忽然间想找一个话头来表达对赵源的不舍,都一下子寻不到。

  赵源弯着下眼,笑容很淡。

  他当然看得出皇上的犹豫,他也知道父子之间的问题,但是他命不久矣,很多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父皇,儿子虽然要走了,好在还有几位弟弟妹妹,有他们在父皇跟前尽孝,儿子是放心的,”赵源缓了缓,道,“母后只儿子一嫡亲子,她定困苦,还望父皇垂怜。”

  皇上喉头滚了滚,沉声道:“朕与你母后虽不是什么恩爱夫妻,但她始终是朕的皇后,你可以放心。”

  赵源又道:“大周建朝二十余年,时间不长,内忧外患都有,但人才济济,相信在文武大臣们的努力下,一定可以振兴内政、收复疆土。儿臣希望父皇能广听、广看,不要宠信小人,以至于乱了超纲。”

  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嘴角抿起,透出不满意来。

  赵源看在眼中,却没有退让,坚定道:“儿子要死了,如果父皇能记得这一番将死谏言,那儿子虽死犹生。”

  皇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源。

  他就知道,这个儿子,从来说不出让他顺耳的话来。

  明明已经是临终之时,依旧在对他这位父亲说教。

  说他偏听偏信,说他宠信小人,说他乱了超纲。

  呵!

  可笑、可笑至极!

  一个没有当过一天皇帝、甚至没有当过一天太子的人,他能知道什么?

  根本不懂制衡之术,不懂帝皇手段!

  年纪那么轻,尽学了那套老迂腐。

  赵源观皇上神情,就知道他的话没有敲开父皇的心门。

  诚然,作为儿子,他不该这么对父亲说话,但父皇身边奸佞强势,他明知忠言逆耳,也一定要说。

  这是最后的劝谏了。

  “父皇……”赵源打起精神来,却见皇上已经站起了身。

  皇上落在赵源身上的目光变得冰冷,丧子的痛楚被愤怒冲淡了:“朕不想听这些。”

  赵源又笑了笑。

  笑容更淡了,透出满满的无奈与遗憾。

  “儿子以后,也无法再跟您说了。”赵源叹息一声。

  皇上又沉沉看了赵源一眼,道:“再陪你母后说几句话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从床前离开,与守在外头的程皇后擦肩而过。

  程皇后没有给皇上任何一个眼神,先前父子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也听得心凉如冰。

  她为自己的儿子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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