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暮夜
“‘阿璃阿璃’,如今看来,你对尚公主倒是不抵触了。”显国公初初提起有意让范烨尚公主时,范烨虽不曾反对,却也并没什么欢喜。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有一段时间萧璃跟范炟几乎天天掐架,任是圣人也不会想娶一个天天把自己弟弟揍得满头包的女子吧。
但是瞧瞧,现在范烟看到了什么,她这个素来稳重的弟弟提起那位公主时,眼中都仿佛闪着光一样。
范烨没吭声,脸上却泛上薄红,躲避着阿姐的目光。
“都要及冠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范烟无奈的笑笑,她脸上柔色未变,语气中的温软亦未变,道:“阿烨可还记得,父亲是缘何派你去南境的吗?”
范烨的脸色白了白。
记得,亲近公主,收拢人心。
“我……我有去交好剑南的武将。”范烨底气并不是很足。
初去南境时,他确实有认认真真地交好南境的武将。只是后来他们越打越远,他也逐渐沉浸在了一次次胜仗带来的喜悦与成就感中。收拢人心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烨是如何与剑南武将交好的?”范烟又问。
“……”范烨答不出来。
“阿烨当知道,只是吃喝玩乐,醉后推心置腹,可不算交好。”范烨基本没有动用父亲给的人脉做事,范烟就已猜到范烨怕是没花多少心思在收拢人心上。
“何为拉拢人心?”范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或许以财帛美色,或许以功名利禄。以其弱点攻心,以其把柄威胁,这才是拉拢人心。不是要你去与他们做朋友,而是去掌控他们的。”
“可……我所遇之人,实在没什么把柄。”范烨想到他接触过的那些将士,从秦义到下面的各个都尉,都是磊落的汉子,铁骨铮铮。
“这有什么?”范烟一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父亲给你的人手是做什么的?没有把柄,制造把柄便是。”江南道缘何能为三皇子揽财,还不是因为被父亲捏住了把柄掌握了弱点的缘故。
*
“所以……你查到了江南道的官员上下勾结,将筑坝材料以次充好的证据……”萧璃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复述,“裴晏也是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我也并不确认对方是否真的知道我们知道……”章临还想挣扎一下,把话说得跟绕口令一般让霍毕头疼。
“不用安慰自己了,就是因你这猪脑子才害得你们裴大人身陷险境。”萧璃压根没留情面,直接道出章临心中最内疚处。
“咳。”裴晏轻咳一声,萧璃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我送了密信……”章临嗫嚅。
“你说你是不是傻,你要么走寻常驿站送问安信,既送密信就有个密信的样子,加密到除了裴晏谁都解不出来才好。你以密信渠道送了封请安的信,难道不是在脸上写着‘我有秘密快来探究’吗?”
“咳咳。”裴晏又咳。
霍毕倒是听得挺开心,他发现萧璃这利嘴毒舌若是不喷他喷别人,听着还别有一番乐趣。
“我的信送出去一月有余,若被发现,我不是早就没命了。”章临嘀咕。
“你还真当你是头蒜了?小小别驾,还是开罪过我皇伯伯的别驾,捏死你不比捏死蚂蚁难多少。我都不需要多想,就能有十数种办法叫你开不了口。人家不是不管你,是暂时懒得管你。章临,你是靠着傻人有傻福活到今日的吗?”
萧璃骂的句句属实,把章临骂的萎顿不堪,内疚不已。
“消消气,消消气。”霍毕连忙给萧璃倒了杯茶。一直到萧璃拿起茶杯将还有些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时,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萧璃这么生气做什么?
“若非裴晏要管这闲事,他们也不必如此恐惧,直接痛下杀手。”萧璃放下茶杯,道。
闻言,本已差不多萎顿在地的章临抬起头,看着萧璃,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江南水利,数十万性命与民生,这不是闲事!”
霍毕惊讶于章临到这时候还敢跟萧璃呛声,一边心中又有些佩服。
出乎意料的,萧璃听到这话,倒是没继续骂他了。
她往后一靠,没好气地说:“求我做什么事,说吧。”
霍毕先是一怔,然后看着萧璃,微微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章临:突然觉得脑门有点儿亮。
章临:我愿意为了裴大人舍身,殿下来调戏我吧!(闭眼)
霍毕:你在想peach
范烨:你在想peach
裴晏:你在想peach
第94章
洪州, 刺史府
赵念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他直接回了书房,又遣人将范烟请了过来。
范烟已从范烨处得知裴晏被萧璃所救之事, 所以并不奇怪赵念的晚归与气急败坏,只是在看见他脸上鞭痕时露出讶异的神色。
“阿烨没跟你说?”赵念指着脸上伤痕, 冷声问。
范烟摇头。
“是公主殿下?”
“除了她还能有谁?都说公主喜怒无常,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夫君当看看我二弟被她打成什么样子。”范烟叹了口气, 安慰道。
“我就不明白了,不是都说她跟裴晏交恶吗?怎么我要帮忙救人反倒要挨一鞭子?”
“夫君可否将当时情形讲给我听?”
赵念知道范烟素来心细如发, 当即详细讲了一遍。范烟听罢, 眉头轻蹙, 道:“公主说得倒也不错,此事闹得颇大, 又被众人所见求到了她面前,她确实不得不做个姿态。若不然, 御史确实不会放过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那一鞭子是拿我出气?”赵念更气。
“安阳王世子的牙齿都被她打掉了,还不是就不痛不痒罚了些俸禄?”范烟摇头,无奈道:“谁叫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呢。”
虽是如此说, 可范烟心底却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范烟将这一丝不对劲儿放了过去,如今当务之急并非萧璃。
“裴晏之事,夫君打算如何?”
说到这个,赵念眼中闪过焦躁之色, “本以为可以在他的那群护卫找到他之前先下手为强,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萧璃。”
现如今他的那些侍卫都去了吉州, 又有萧璃的人马, 怕是杀不了裴晏了。
见赵念仍在纠结已成定局之事, 范烟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却又立马很好地掩饰住,柔声道:“除掉裴晏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既然除不掉,也不至于毫无转圜之地。现在的问题是,章临究竟查到了什么?”
“他能查到什么?工部前前后后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查出个端倪,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夫君!”范烟微微提高声音打断赵念,问:“以最坏的可能做打算,他能查到什么?”
*
“那个匠人查这事已有几年,正巧这一任上被派来虔州。他经验老到,总觉得是材料出了问题,所以每个阶段都会私自留下一点儿材料暗中检验。这一开始时的砖石泥沙倒都是质量过关的,可到了中期……”
“便替换上了次等材料?”霍毕接话。
“是。”章临点头:“中期时的材料比之初期的材料,便如柳絮之于棉花,看着相似,可却全耐不住河水冲击。”
“他发现不妥,不找上官,为何来找你?”萧璃盯着章临,问。
“江南堤坝几次出事,工部多次调查未果,他位卑,却并不蠢,非可信之人,自然不可随意透露。”
“可他却信你?凭什么?”
章临回视萧璃,道:“我缘何险些被陛下除去功名?不就是因为肆意议论水利之事?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他与我是同乡,我们有同样苦楚,自然多了份信任。”
萧璃怔了怔,此时裴晏开口道:“五年前潭州大坝决堤,死伤无数。”
章临与那匠人,正是来自潭州。
“五年前,前有杨氏之案,后有北境之祸,江南不过淹了一两个州府,官员随便掩饰一番,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只要要到了修河款,要到了赈灾粮,谁又会去管百姓的死活?我说陛下闭目塞听,又有何错?!若是先帝……”
“章临!”眼看章临越说越是愤恨,萧璃厉声打断:“你若不想被贬到沙州伊州之处做县令,最好不要再提起先皇。”
“可是……”先皇是你的父亲啊。章临怔怔地看着萧璃。
“继续说,之后呢?”萧璃没有纠结于此,继续问。
“这几年我一直暗中留意各处堤坝河道情况,但凡有崩坏处,不论大小皆有记录在案。”章临说:“既然得知了材料有异,自然要追查来源,这一查才发现,几乎所有工事都在中后期换了‘船帮’来运送材料!”
听到‘船帮’两字,萧璃与霍毕不由对视一眼。
这眉眼官司没避着旁人,自然也被裴晏收于眼底,他开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璃和霍毕都没吭声,想到燕必行,又交换了个眼神。
这一副‘我们有秘密不方便说’的模样颇为刺眼,裴晏轻咳一声,道:“两位有话直说,裴某与章大人看不懂二位的眉眼官司。”
莫名被刺了一句,萧璃讶异地看向裴晏,却见裴晏扭开头。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萧璃摸摸鼻子,说:“我们霍大将军跟那位船帮的帮主是过命的好兄弟。”
听了这话,裴晏便明白了萧璃的意思,他清冷的眉目转向霍毕,问:“霍将军可是信任那位帮主的人品,不认为船帮会参与此事?”
霍毕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去看萧璃,想看她如何说。
“燕必行虽然不太聪明……但确实是磊落之人。”萧璃算是赞成了霍毕的话。
霍毕不由得松了口气。
燕必行一切行为言语皆出自本心,有着让萧璃羡慕的坦荡和磊落。而且当年他北上相助霍毕,也确实是置生死于度外。他纵使张嘴狗朝廷闭嘴狗官员地骂,却未做过任何有害于百姓之事,萧璃不信他会做出以次充好的事,至少不会主动去做。
“说起来,燕必行不是同你们一道来的江南?为何不见他与你和书叁一起?”既然这事可能牵扯船帮,霍毕恨不得立刻找燕必行问个清楚。
“我们到了江南就已分开,他去贡水的分舵布置人手,继续搜寻张彪的下落。”萧璃低声道:“再过一两日他就应该会回来与我们汇合,到时再与他细说此事。”
见萧璃与霍毕如此信任那个船帮帮主,章临心中觉得有些不妥,转头看裴晏,却见裴晏望着低语的两人,似乎是在出神。
轻咳一声,裴晏打断两人对话,道:“随我自长安而来的护卫应当明日即可抵达,我会派他们去虔州。”见萧璃望过来,裴晏不由坐直了些,道:“至于我和章大人的安危,就有劳殿下了。”
霍毕刚想问你的护卫都到了为什么还要我们保护,就看萧璃眉目一凝,问:“你担心他们要对虔州动手?”
霍毕和章临:“……?”
裴晏点头。
“你还要做什么?”萧璃直觉裴晏想做的事不止于此。
“还有几个州府的赈灾银粮未到,我得把它们拿在手中,才可谈赈灾之事。”裴晏说:“这期间恐怕还要仗殿下之威。”
“虔州的堤坝当真会塌吗?”
“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