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说句实话,其实他心底也有点儿慌。奚斤同大多数的北魏贵族一样,都是佛教徒,若说他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畏惧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可畏惧归畏惧,这场仗他是必须要赢的。之前对赫连定那一战,他就因几次错失战机惹得陛下对他十分不满,这次若是再兵败滑台,导致陛下南征失利的话,他就只能饮鸠自尽了。
然而任凭奚斤如何呼喝,北魏军依旧毫无斗志可言。奚斤只能眼瞧着对岸事态的发展,自己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此时檀邀雨正骂骂咧咧地从祭台上下来,一边儿掏耳朵一边冲秦忠志大声抱怨,“这东西这么大声,你怎么都不知道事先提醒我一句!害我方才差点儿被自己‘引的’天雷震下来!”
秦忠志赶紧放下手里用来冒充闪电的大铜镜,又从铜镜后的一大堆火把中,抓了一根举着,紧走几步,迎上了邀雨,狐狸眼眯成一条线,笑着对邀雨道:“女郎您也知道,这东西本来就是炼丹意外出来的东西,苍梧尊者不也说了吗,炸了好几个药鼎呢。您想想,那么厚的青铜药鼎都能给炸了,它声音能不大吗!?”
檀邀雨拍拍耳朵,反复确认自己没被震聋了才撇嘴道:“师公也是奇怪,明知道是炼错了,还将错就错地炼了这么多。难不成他老人家早就知道咱们要拿来炸冰面?”
秦忠志笑容依旧,语气中带着些敬佩道:“这可难讲。行者楼的卜算之法可谓是神乎其技。真算到此物他日的妙用也不是不可能。”
檀邀雨此时已经走到城墙边,垂眼去看城外被他们故意放过来的一千北魏先锋军。她只那么扫了下面一眼,便立刻面沉如水。
“死狐狸,”檀邀雨边说边从身后抽出九节转龙鞭,“快去通知诸位行者前辈,咱们拜火教的客人到了。”
秦忠志却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表情,“女郎无须担心,方才您在祭坛上时,诸位行者就已经发现这群人了。行者们说女郎在城墙上观阵就好。这几个小杂鱼还用不着您出手。”
秦忠志话音方落,就见城墙下已经投降的北魏军一点点被押解离开,只剩拜火教的百人团依旧伫立在原地。
而外圈的滑台军也渐渐退后,露出当中的行者们同这百人团对峙。
虽然在人数上,只有四十人的行者们处于劣势。可檀邀雨能感觉到,这百人虽都身负内力,可实际同最开始她遇见的红龙差不了多少。
这种程度的煞气,前辈们怕是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不知为何,檀邀雨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靠近……
行者楼和拜火教的双方都没做拖延,不过转瞬间就交战到了一处。正如檀邀雨预料的,这百人虽都能操控一定的煞气,却并不能对行者们产生多大的伤害。
四十人打百人也不见吃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刻虽不相上下,可这百人抵抗不了多久。
即便优势已经倾向了檀邀雨,她却不见丝毫放松,依旧双眼炯炯如星,越过黑漆漆的河水,死死盯着对面。
正当秦忠志实在忍不住好奇,想问檀邀雨究竟在看什么时,檀邀雨却陡然腾身而起。直接从城墙上跃下。脚尖一落地就毫不停顿地直冲向黄河。
秦忠志完全不知道檀邀雨为何有此异常之举,不禁担心地提醒道,“女郎!河上面已经没有冰了!”
檀邀雨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凝滞,冲入河水的瞬间,直接施展轻功,踩着被炸碎的冰块,足尖如蜻蜓点水,如履平地般飞速向河岸北面跑过去!
第六百零二章 、吾命休……休矣?
檀邀雨的举动不仅出乎了秦忠志的意料,更是让北岸的奚斤军彻底不知所措。
奚斤以为,只有自家陛下才会干出单骑闯敌营这种事儿。所以当檀邀雨踏着河面,毫无阻碍地渡河,直朝魏军而来时,奚斤只觉得自己眼花了。
等檀邀雨转瞬上了岸,而奚斤也确信自己不是摔坏了脑子,出现幻觉后,他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吾命休矣!
天女亲自出手,肯定是打算擒贼先擒王,杀了自己这个统帅,魏军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还不等他喊救命,檀邀雨就已经一骑绝尘地离开了。
眼见檀邀雨在自己面前卷起一阵烟尘又消失了的奚斤,完全的一头雾水。
“她……这是来干嘛的?”奚斤一脸茫然地问身边的副将。回答他的是副将同样的一脸茫然。
此时的秦忠志只觉头大如斗!他相信檀邀雨绝不是冲动妄为的人。可只身冲营地这种事儿,也不是正常人会干的啊!
秦忠志也顾不上自己想要营造的虚怀若谷的军师形象了,也从城墙上跳了下来,一边招呼滑台军集结准备渡河,口中一边念叨:“没事儿!没事儿!女郎的轻功极佳,魏军想追也追不上!可是某的女郎诶……您这是抽得哪门子邪风啊!”
秦忠志快步跑到河边,垫着脚抻着脖子朝河对岸看。借着对面的一点儿火光,勉强能瞧见魏军都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头雾水朝邀雨离开的方向看。
“还没反应过来,”秦忠志庆幸地拍了下大腿,“这就好,还有时间!船!船呢!?”
待他回头去找,非但没有船,连滑台军也没有丝毫要集结的意思。而崔勇此时正同滑台军的领军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哪怕隔着些距离,秦忠志依旧清晰地听见崔勇的大嗓门吼道:“你们这是忘恩负义!女郎为了救你们,千里迢迢带兵赶来!如今她有危险,你们却不去救!”
面对崔勇怒发冲冠的责骂,滑台的守军将军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只低头沉默不语。
只是这态度更加惹恼了崔勇,他气得一把抽出佩刀,直接架在守军将军的脖子上,青筋直跳地骂道:“你若不是老子曾经的副将,老子早就一刀劈了你了!”
守军将军面对崔勇的长刀不躲不闪,只闷闷道:“属下现在也依旧是您的副将。您要劈,属下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只是带兵过河不行,那是送死,属下不能让兄弟们这么干。我们是守军,守住滑台才是职责所在。”
崔勇也知道自己这位昔日的副将说得对,可一想到檀邀雨此时身在敌营,吉凶难料,他就很难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崔勇将佩刀往地上一扔,气得直跺脚,“她可姓檀!是大将军唯一的女儿!你今日不救,来日如何面对大将军!?”
守军将军再次变成闷了葫芦,连挨了崔浩几记拳脚后才吐了一句话,“大将军也不会让自己的将士白白送死的……”
崔勇恨得牙根咯吱作响,当初大将军说他性格毛躁,给他配了这么个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副将。他们几位将军被段宏逼走,副将就被临时提拔了上来。
当初崔勇先一步到滑台,得知滑台的守军将军是自己的副将时,还松了口气。怎想到此时拦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自己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副将。
就当崔勇从地上将佩刀再此士气,打算狠下心逼自己副将就范时,秦忠志眯着狐狸眼走了过来。
他先是不疾不徐地朝守军将军抱拳施礼,得到对方的回礼后,才道:“这位将军所言有理。女郎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保住檀家这支湖陆军的性命。她是绝不会希望你们再为她将性命搭进去的。”
秦忠志回头看了看河面,微微蹙了下眉接道:“将军看这样如何,我们只借船只一用。”
崔勇闻言急了,“秦相不会想仅凭咱们的仇池军去同北魏骑兵对抗吧?那些可都是新兵蛋子,顶不上劲的!”
秦相摇头,“某也不带仇池军,某只带弩机营上船。让弩机营把弩机和船身固定住,某看过那些船,除去弩机,应该还能再上两人。某就带船队停到河面中间,这样射程就足以覆盖整个魏军阵地了。剩下的仇池军,就劳烦崔将军带着,趁夜绕路过河。”
崔浩立刻明白过来,“秦相是打算以弩机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由我们自两侧偷袭包抄?”
秦忠志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崔将军只需潜伏不动。女郎武功盖世,虽不能力敌几万人的敌军,可她若想走脱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只需要吸引魏军的注意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好。”
崔浩闻言二话不说,提刀就道:“成!老子这就让人把弩机给绑牢了。”他又狠狠瞪了守军将军一眼,“你小子不会连船都不肯借吧!?”
守军将军微微垂头,“属下帮将军去绑弩机。”
崔勇大手一挥,“用不着!假仁假义!老子算是看透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守军将军一声不响地跟了上去,崔勇察觉了,回头冲他“呸”了一声,却也没再阻拦这位昔日副将跟着。
秦忠志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们的背影,又忧心忡忡地去看河面,“但愿女郎平安无事。”
而此时的河北岸。
奚斤身边的一个参军终于反应了过来,呐呐地问道:“咱们是不是该追上去啊?陛下很是看中天女,若是能将天女接回平城,滑台不滑台的,估计也不重要了吧?”
奚斤只觉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已经全白了的胡须此时被笑容带着来回抖动,“对啊!擒住天女,才是大功一件!快快快,赶紧追人!请天女归国!你,”奚斤指着方才出言提醒他的参军,“赶紧去追陛下,告知他天女在此!”
奚斤可不傻。在看过檀邀雨“招雷”的法术后,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请得动这位大神。都说天子是龙子,多少也能算个半神吧。
所以这事儿能不能成,就看陛下能不能说动天女了。
第六百零三章 、逃
第一眼瞧见拜火教的百人团时,邀雨的不安之感便越来越强烈。这些人虽还入不了她的眼,但和寻常的习武之人相比,这百人的外功已然不弱,其中几个的内力也颇为了得。
以檀邀雨对拜火教的推测,即便他们偷偷地隐匿在夏朝多年,能够动用夏朝的国力来积蓄力量,同时动用百名练成了煞气的教徒怕也是拜火教的极限了。
这么一队人马,不可能没有任何强者作为头目,且此人至少也该是右护法那种地位的才够资格。
然而檀邀雨在百人团中看了一圈,都没在里面找到一个能让她觉得难缠的对手。
檀邀雨可不会就此便安心了,既然那个拜火教的头目不在这百人中,那么此人极有可能还隐藏在河对岸的魏军之中。
檀邀雨一直盯着对岸看,也是想在众多的魏军中,将此人辨认出来。
可她看到眼睛都瞪出来,也没在对岸发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反倒无意间瞧见了对岸远处,空中乍现的一个几不可见的信烟。
信烟的距他们离得还有些远,可檀邀雨却很确定,那是行者楼的信烟。
就在一霎那间,一个不好的念头便跳了出来。
若是那位拜火教的头目并没有在对岸观望,而是派这百人来拖延和迷惑自己,而他自己则另有目的呢?这信烟难道是因为行者楼的哪位前辈与拜火教的头目遭遇了?
行者楼派人清剿补药人的事儿,檀邀雨是知道的。此时见信烟升起,虽不明因果,檀邀雨却不敢迟疑。
只要一想到那四位殒命了的前辈,檀邀雨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儿再发生。
她可是行者楼的楼主!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信烟却不闻不问?
北魏军还在对面,不论是仇池军还是滑台军都过不了河。最快的法子就是自己独自冲过河去。
于是檀邀雨迅速扫了一眼城下的战况,确认行者们足以拖住那百人团后,便在秦忠志的大喊声中冲过了对岸!
檀邀雨的动作很快。过河后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将奚斤的大队人马甩在了身后。只是枉费她还催动了罡气护体,北魏军却像被施了定身法,连支箭都没放出来。
一穿过北魏军营,檀邀雨便一路向北,一边在林子里辨别方才信烟的方向,一边发足狂奔,生怕自己晚到一步。
跑了快一刻钟,正当檀邀雨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往哪儿边去时,空中的信烟再次亮起。
这次檀邀雨看清楚了,当即想也不想就往信烟的方向冲。
只是她心中又升起了一丝疑虑。看两次信烟的间隔,这位行者显然是朝着自己这边跑着,或者说,在朝着滑台的方向跑。只是移动的速度有些慢。
可让邀雨觉得奇怪的是,若是双方交战,信烟的位置不该变了这么多。若是己方败走,连着发信烟,难道不怕被敌人发现吗?
无奈檀邀雨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脚步再次加快的同时,丝雨轻弦也自她体内绽放而出,飞速地四探而去。
檀邀雨只恨自己没练会嬴风的披风抹月,否则往空中一跳,四周一切异动都能一览无余。又跑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檀邀雨突然一个急转,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四散的丝雨轻弦也聚拢了回来,同样也朝着那个房间的附近射了过去。
檀邀雨越跑脸越沉,咬牙急道:“居然只有西亭行者一人,还伤得这么重……怎么周围也不见拜火教的人……”
西亭行者看到檀邀雨的丝雨轻弦疯了一样卷上自己时,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担忧她的安危。
再看到檀邀雨破风般从林子冲过来时,西亭行者的嘴角难得地笑了一笑,“至少尊者没选错人,这么护着自己人,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檀邀雨却没给西亭行者一分一秒夸奖自己的机会,她的脚步甚至没有放慢一毫,冲到西亭行者身边时,细雨轻弦便裹着西亭行者轻落到了她的背上。
双手一扣上西亭行者,檀邀雨便一个转弯,扭头就往回跑!
“楼主……”西亭行者虚弱的声音自邀雨背后传来。
“您先歇歇!等过了河再慢慢说!”檀邀雨此时不敢分心,靠着丝雨轻弦的探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戒备着敌人来袭。
“是拜火教主……”西亭行者却没照邀雨说的停口。
檀邀雨闻言心中一沉,虽然看到西亭行者的伤时就多少猜到了,可实际听见这个名字,依旧觉得胸口发紧。
“另外七位行者都已遇难……我拼命逃过来……就是想让楼主看看我的伤……”西亭行者说到此处猛咳了几声。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背上一热,一种又湿又烫的液体在她背襟上浸染开来。她手上一紧,急道:“我知道了,您赶紧先在我背上调息!您放心,甭管哪个教主来,我都能带您过河!莫说您,我连祝融都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