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可无碍?”子墨关切道。
“没事,还装得下去。”邀雨借着他的遮挡,吐了口浊气,振作地挺起肩。
魏皇却是一副粗枝大叶的举止,看见邀雨便呼喝着,“檀女郎!快!朕专为你设了酒宴,咱们边赏海景,边品佳肴,岂不快哉!”说着便拉着邀雨往船头走,完全忘了刘义隆也在。
倒是拓跋破军为魏皇找补,恭敬地请宜都王刘义隆上船。
三人方落座,船便起航了。这艘御船比当初邀雨坐的贡船更大,更稳,行在海上也不觉得特别颠簸。
由于天气热,海风吹在脸上黏黏的,却不影响众人的兴致。不止邀雨,连魏皇也是头一次坐海船。
这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常年处在深宫之中,莫说乘船出来,便是出宫一趟也是难上加难。此时得了这个机会,宫女内监都掩不住的雀跃,带动着三位主子也心情好了一些。
魏皇拓跋焘的确是摆了一桌的好菜。或许是拓跋破军授意的,除了北地菜色,南方佳肴也占了小半桌。
若不是邀雨方才失了兴致,加上自己还要扮演这纯善温良的样子,她一定叫人上一坛好酒,大吃特吃一番。此时却只能矜持地浅尝即止,眼角余光刚好瞟见拓跋破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酒过三巡,魏皇命人上了茶与文房四宝。
拓跋焘咧着大嘴道,“早就听闻宋朝以茶会友,更爱品茶赋诗,今日朕特意备了好茶,不知可否请三皇子赠一墨宝啊?”
谁不知刘宋的开国武帝是寒门武将出身,连小名都是“寄奴”。他的儿子,从小舞刀弄棒行,若说行文泼墨,那是边儿都沾不上。
其实这倒难不倒刘义隆,刘家子弟中,属他和二皇兄刘义真文采出众。只是区区鲜卑蛮夷,竟然也敢嘲弄他们刘家的出身,委实让刘义隆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冷冷道,“既是以诗会友,本王定当奉陪,不过也要请魏皇不吝赐教才好。”
就这么两句话,让方才雀跃欢快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大家都紧张着,生怕两人真的较起真来。
就在这时,一语柔声插了进来,“两位可别为难本宫。本宫从小习武,那些诗词歌赋,看上去就头疼。如今若要让本宫接诗令,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邀雨的解围恰到好处,魏皇哈哈大笑,一拍脑袋,“倒是朕疏忽了!如此……我们不如来接画令吧!”
“画令?”邀雨故作好奇地眨眨眼。
“没错!这还是朕的一名汉人妃子想出来的主意!咱们依次在这纸上作画,所画之物不能与前人画作冲突不合,亦不能与前人所画之物相同,直至画作完成。”
他说罢便率先提笔上前,于铺开的白绢上几笔勾出一副远山图,细看上去,与邀雨裙上所画的伏麒岭极其相似。只是笔法奇特,勾画也别具风骨。看来这北魏皇没少与内宫妃子作画取乐。
第九十五章 、接画令
拓跋焘画完远山景,满意地端着笔看了看才转身,毫不犹豫地将笔递到邀雨面前道,“朕可是要抛砖引玉的!”
邀雨抬袖掩唇而笑,“陛下若是砖,本宫画的岂不是泥?”
她双眸似水,看得魏皇一愣,举着的笔也忘了收回去。
邀雨不想扫了魏皇的兴致,于是接过来道,“不如本宫来说,找个人来执笔作画,也免得污了陛下和殿下的画作。”
拓跋焘是个不拘形式的人,闻言点头道,“女郎觉得好便好!只是女郎要何人执笔啊?”他虽是问话,眼神却不善地扫了一眼子墨。
自打照面,子墨便一直与邀雨形影不离,两人举止皆有毋需言说的默契,加之子墨做节度使时,曾与他争夺舞女,这让拓跋焘心中暗自不爽利。
“方才倒未与使节大人说上话。不知念儿姑娘今日可好?怎么未与大人同行?”
子墨平静而简短地答道,“多谢陛下挂怀。念儿尚好。”
拓跋焘见子墨一副我的女人,好坏关你什么事儿的样子,气得哼了一声。
邀雨没在意魏皇的小动作,她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嬴风身上。方才亭中他的举动始终让邀雨介怀。邀雨信奉先下手为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先探探对方的虚实。
于是她礼貌地向刘义隆施礼道,“可否借殿下身边这位小将军代本宫执笔?”
赢风此时正在走神。邀雨的一举一动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在艺班的时候,邀雨也是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舞姬。可那时她给人的感觉还有些凛冽的寒气和杀意。
此时的邀雨,举手投足都自然而然地带着女子特有的柔美。人的性情不可能这么快转变,那么她在这三个月间经历了什么?让她这么快地成长,甚至可以将自己的锋芒掩盖得这么好。
“可是郡王爷不允?”邀雨见赢风没有反应,转而去问刘义隆。
刘义隆大约是没想到邀雨会挑他的人,更没想到一挑就挑中嬴风,微微一怔,转而又恢复成一潭死水的表情,侧脸向嬴风使了个眼色。
嬴风此时才回过神,掩饰般地点了下头,走到邀雨面前。
“小将军如何称呼?”邀雨笑望着嬴风,全身却都在戒备。
望着她同自己说话,嬴风恍惚又回到了在艺班与她相熟的时候,忍不住多向前迈了两步。
这个距离对熟人间并没有什么,但对于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显然是太近了。邀雨眉心一蹙,未等她反应,子墨便已挡在她面前,将嬴风同邀雨隔开。
子墨的阻挡,让嬴风硬生生停在原地,略有些尴尬地抱拳行礼。他自觉失态,又向后回撤了两步。
“在下乃宜都王侍卫万程,担不起女郎将军之称。”
邀雨难掩疑惑地盯着嬴风看了会儿,越来越觉得此人端地诡异。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什么都不好说,只客气道,“如此,便有劳万侍卫了。”
子墨始终一动不动地挡在邀雨前面,直到嬴风接了笔走向白绢,子墨才缓缓退至一旁。
“请问女郎想画什么?”嬴风站在白绢前,头也不抬地问道。
邀雨略略思忖,含笑道,“魏皇借仇池的伏麒岭应景,有山无水岂不可惜,便请万侍卫为本宫画条江水吧。”
嬴风闻言,低头作画,寥寥几笔,涛涛江水跃然画上,气韵生动,小中见大,粗中见细。引得魏皇拓跋焘都不住叫了几声“好”!
“不想万侍卫竟是文武全才,”邀雨看了看那画也赞道,“本宫果没选错人。”
一时船上其乐融融,画笔轮转到宜都王刘义隆面前。刘义隆眼眸低垂,兴致缺缺地品着茶。一旁的内监没办法,只好执着笔,恭敬地弯腰立在一边等着。
刘义隆饮完一杯茶,这才接过笔,走到白绢前。他看了看画上已有的山水,似有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接着画笔一挥,接上画令。
旁边伺候研墨的内监好奇,余光瞟了眼他的画,竟吓得倒抽了口冷气。
拓跋焘上前观画,顿时黑了脸,眼中露出一丝狠绝。望着白绢上刘义隆画的一队铁甲军问,“不知三皇子接的此令何说啊?”
刘义隆挑挑眉,不冷不热道,“如此秀丽江山,自要有我大宋将士守护才对。”
此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嘟囔了一句,“这宜都王难不成是专门来扫咱们兴的?”
此话倒是不假。刘义隆从到了渤海就一直阴着张脸,不论拓跋焘和檀邀雨聊得多开心,一旁服侍的众人兴致多高,他都像是个甩不掉病气的瘟神坐在那。可即便如此,也没可能轮到奴才来品评。
不等魏皇发话,拓跋破军便高喝一声,“何人碎嘴!拖下去!扔下海喂鱼!”
他话音一落,便有两个侍卫上前,从侍女里揪出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捂住了嘴往船尾拖。
小侍女扭动着身子挣扎,一脸哀求,却无济于事。最终船尾传来一声惊呼和沉重的落水声,一条生命便销声匿迹。
场面的瞬息万变让所有人都屏住了气,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地立在自己主子身后。
只有邀雨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对着转过来的画笔摆摆手道,“行军打仗可不是我辈小女子能懂的,这画令不如请魏皇陛下代本宫接下去吧。”
拓跋焘是个火爆脾气,方才见了画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听邀雨一说,当仁不让地夺过笔,“朕就接你这令!”他说着走到白绢前,俯身下去在那队铁甲兵前添了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似尤嫌不够,复加了一面迎风招展的“魏”字大旗!
画毕带着得意,冷哼道,“精兵也需强将!能守江山的,未必非你宋军不可!”
他将笔扔到一旁内监身上,大声道,“去给三皇子送去!”拓跋焘冷眼瞄向刘义隆,心想,一个宋朝的病秧子皇子,竟敢跟朕一较长短,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拓跋焘提高了个声调道,“还请三皇子来接这个画令!”
刘义隆见自己画的铁甲兵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拓跋焘鲸吞,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次他竟不拖沓,径直接过画笔,于铁甲兵对面的空中,画了一条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飞龙!
“所谓天命难违,真龙天子,岂是宵小之人可以窥秘的?”刘义隆说完,故意面朝南方宋地恭敬地一拜。
“你!”拓跋焘气得涨红了脸,怒指刘义隆质问道,“你说何人是宵小!”
刘义隆不答话,一副是谁无用多说的样子。
拓跋焘哪受过这种气,“噌”地拔出身上佩剑便要冲上去!刘义隆的护卫军见了,立刻拔刀护主!对面的魏军也不慢,几乎同时亮出了武器!
第九十六章 、交锋
好好的一场品茶会,电光火石间便剑拔弩张!危机四伏!
魏皇被拓跋破军拦住,护在身后。眼见双方便要在船上动起手,邀雨此时却意外地站了出来。
只见她施施然走到白绢前,挑了支细狼毫慢慢在画上勾勒。先是在伏麒岭上画了个结庐草屋,又在屋前画了个妙龄的妇人。妇人眺望远方,似在期许从军的丈夫能早日归家。妇人被画的形色传神,甚至连眉心的幽怨都表露无遗。
原本一副刀刃相见的征战图,竟被邀雨神来一笔,变成了满是儿女情长的相思卷。刘义隆和拓跋焘于远处瞥见,心神均是一震。
拓跋破军离邀雨最近,自然也是看见了。心中不免对邀雨的钦佩更多了一层。好一个有胆有识,有情有义的女子!
“还都举着刀干什么?”拓跋破军扫了一眼北魏的侍卫,“如此杯弓蛇影。”
拓跋破军治下极严,他动动眼神侍卫们便心领神会,统统收了兵器。对面的刘义隆也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侍卫也退回去。
两边人马虽都收回兵刃,却依旧相互戒备,丝毫不见松懈。
邀雨笑了起来,举起白绢左看右看,开口道,“拓拔将军,你且看看,姬画得可似娇娘?”
拓跋破军没想到邀雨会把话头引到他身上,愣了愣才回,“是有些相似。”想到娇娘,拓跋破军心中柔软,语气缓和了许多。
“娇娘是将军从仇池娶走的,便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要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莫要像这画上女子般,只能日夜苦盼。”
“在下多谢仙姬提点。”
邀雨颔首,“如此,本宫想将这画赠予拓跋将军的妾室。不知魏皇同宜都王意下如何?”
魏皇听了赶忙凑上前看了看,调侃道,“早就听闻皇叔从仇池带了名美姬回来!却始终藏着掖着不给人看!如此也好,当是朕补的贺礼吧!”
邀雨又看向宜都王,刘义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拓跋破军接过画布,对着魏皇谢恩道,“臣代贱妾谢皇上赏赐。”
魏皇挥挥手,又向邀雨道,“方才女郎可是诳了朕,理当罚酒才是!”
邀雨假意惊讶,“陛下此话怎讲?”
魏皇指了指画上妇人,“女郎起先说自己不善作画,可这妇人却是画得栩栩如生,可不是女郎自打诳语吗?”
邀雨听了,“咯咯”地笑出了声,“这欺君之罪,本宫可担不起。本宫的确不通诗画。只是从小就临摹剑谱招式,所以勉强能画个人。”
“哦?”魏皇似有不信,“看来,以女郎天资,若假以时日,怕是六朝四大家也要自叹弗如了!”
“魏皇谬赞,要折煞本宫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调笑了几句,才将气氛缓和过来。方才的针锋相对,似已化作过眼烟云。
众人又品了一会儿茶,邀雨借故说不惯坐船,回房歇息。晚膳十分也推说不适,在舱中用晚食。其间魏皇几次派人来请,都被檀家的两个护卫挡在外面。
如此大的架子,在那几个被派来服侍邀雨的北魏宫女看来,简直是不要命了。盈燕却是见怪不怪,不慌不忙地为邀雨布菜。只有个叫璃竹的宫女,每次听见外间内官的声音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対邀雨也多有愤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