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小苔
罪臣陆行云请奏。
“去吧,八百里加急。”
望着陆行云递给自己的奏折,书亭脸色一变,突然跪下来,眼里满是恳求:“侯爷,你一定要三思啊!老侯爷半生热血才换得陆家满门荣耀,你这一封奏折上去,毁得不仅是你的前程,还有老侯爷毕生的心血!”
陆行云叹了叹,眸中似浮云飘远:“你说的我都懂,可柳儿远在杭州,我只能这样做。”
“可是侯爷,来日方长,你不一定得现在请辞啊,也许以后你们就有转机了呢?”
陆行云挑了挑唇,眼里泛起苦笑:“什么转机?是我远在千里之外,眼睁睁看她与别人喜结连理的转机?还是她需要别人之时,我依旧无法守在她身侧的转机?”
“书庭,柳儿已经不是当初的柳儿了,她心里没有我了,就连恨都没有了,你明白吗?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走了...”
“侯爷...”书庭还想争辩,却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将奏折塞到他手里,起身往屋里走去。他单手杵着拐杖,走的一瘸一拐,身形单薄孤寂,秋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衬得他越发凄冷。
书亭攥着奏折,沉沉地叹了叹,默然地走了。
待奏折寄出,两人便一路往杭州赶去,为了加快速度,陆行云半道转了水路,岂料他往日不曾正经走过水路,坐的久了就开始晕船。整日躺在床上,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
书庭劝他不如该走陆路,可他不同意,没有办法,书庭只好用尽办法给他缓解,却都收效甚微,这般赶了半个月终于到了杭州。
下船的时候,他竟比之前瘦了两圈,脸颊凹陷,肤色苍白,消瘦得如同麻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此刻,他刚扔掉拐杖,走起路来还不甚熟练,脚步虚浮,很是蹒跚。书庭只好将他扶上马车,径直到了桂花街甜水巷。
据暗哨来报,姜知柳就住在这里。
不过陆行云知她不会见他,早就吩咐书庭将隔壁的院子买了下来,两家只隔了一座院墙。
到了地方,陆行云并未急着去见姜知柳,因为他去了,大抵也是之前的结果,所以他改了策略。
安顿好之后,陆行云便立在天井里,默默地望着隔壁那颗开得浓郁金灿的桂花树。
见他默然不语,书庭不敢打扰,只在旁守着。过了许久,他看到陆行云微然一笑,伸手道:“把斧子给我。”
“啊?”书亭一愣,眼睛瞪得老大。
“去吧。”陆行云重复。
“是。”
虽然不明所以,可他依旧把斧子拿过来,然后他看到陆行云穿过角门走到柴堆旁,挥起俯头劈了起来。
书庭大惊,赶紧过去阻拦:“侯爷,你金尊玉贵,怎么能做这么粗鄙的活呢?你要想做什么,就让我做吧。”
陆行云摇摇头,眸中蕴起淡淡的哀伤,似笼了曾薄暮:“她说过我既不会劈柴做饭,也不会端茶倒水,连使唤个下人都比我值当。”
“可是侯爷,世人各司其职,你有你擅长的啊,为何非得做这些事情不可?”
“我知道,可我想告诉她,只要她说的,我都愿意去学。”
他勾了勾唇,绽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挥起斧子再度劈下去。
“啪!”
清脆的响声此起彼伏,在清幽的小院里盘旋。
陆行云近年虽练了剑术,可他此刻身体虚弱,加之未做过这等粗活,手掌很快就磨破见血。
望着他斧把上斑驳的猩红,书庭眸中露出痛惜,抓住他的手腕:“侯爷,可以了。”
瞥了眼地上不算高的柴堆,陆行云摇摇头,推开他,继续劈柴。这一劈就劈到天黑,等他歇下来的时候,早已汗流浃背,手都发抖。
他擦了擦额上汗珠,疲惫地笑了笑:“好了,你晚上让人弄到她院子里,别让她发现了。”
望着他满掌鲜红,书庭的眉皱得老高,无奈地点点头:“是。”
这一夜,陆行云许是太累,早早就睡下了。
待翌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一醒来,连忙起身将衣服穿好,并问:“昨日的柴火可都送去了。”
“送过去了。”书庭低下头,目光有些闪躲。
他心中一紧,冷声道:“说!”
书亭踟蹰了半晌,道:“侯爷去院外看看便知。”
陆行云蹙眉,走到院门口,当院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的脸瞬间冷凝。但见明媚的阳光下,一堆柴火静静躺在那里,其中几根隐隐沾了些许血迹。
他望着那柴堆,像是被冷水荡头浇下,从头到脚渗凉渗凉。
第38章 你打扰我了
很明显, 姜知柳什么都知道了。
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书庭小心翼翼道:“侯爷,你刚起来,不如进去用些茶点吧。”
陆行云攥着拳头, 脸上阴晴不定, 半晌回过身子往里走,书庭连忙跟上, 却被他阻住了。
“不要过来。”
他的声音沉闷压抑, 带着些冷意, 像是从冰层里迸发的。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屋里, 背影孤寂单薄,似秋风卷落叶,分外萧条。
书庭在外面守了许久,直到晌午,陆行云才开门出来,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用膳吧。”
松了口气, 书庭立即传了一桌他爱吃的饭菜,饭后, 陆行云歇息了一阵, 又到偏院劈柴。
见他冷凝着脸庞,一下一下卖力地披着,书庭满心慨然, 只能从旁伺候着。
之后, 陆行云每日雷打不动,劈了柴给姜知柳, 可每次都被她原封不动地扔回来。
时日久了, 他反倒习以为常, 不再像初次那般失落。
这天傍晚,书庭刚着人将柴火运到隔壁,却见陆行云立在院子里,神情肃穆,丝毫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侯爷...”他小声开口。
陆行云转眸,深深吸了口气:“送我过去。”
凝了凝,书庭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着暗哨将他和自己带到隔壁院里。环顾着静悄悄的院子,陆行云收紧拳头,眸中浮动着幽暗难明的光芒。
半晌,才在书庭得指引下去了后院,那里有一口井。他走到近前,摇动绳索打了满满一桶水,提起来往厨房走去。
他力气本也不算小,可他近日消瘦的厉害,气力自然不如从前,提起来就很费劲,等把水倒入水缸,已有些喘息的。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提了第二桶、第三桶...直至水缸都装满了水,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迷蒙的月色下,他唇畔清扬,额上的汗珠晶莹发亮,虽然疲惫,但他却很满足。
歇了许久,他才缓过劲来,走到天井里准备回去,就在此时,院门霍然打开,一缕融黄的烛光从门外照进来,映在他脸上。
院门处,姜知柳扶着连晟走了进来,他拉拢着头,脸颊驼红,微风过时飘来一股淡淡的酒气。
“雁儿,你、你真好。”连晟笑了笑,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肩上,双眼迷离若梦。
望着这一幕,陆行云心口似被刀戳了个大窟窿,凌厉的冷风呼啦啦倒灌,在心房里划拉出细密的伤口和血丝。
他攥着拳头,面上忽青忽白,在夜色中很是难看。
姜知柳自然也瞧见了他,远山眉一蹙,不悦道:“陆大人,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请你自重。”说罢,扶着连晟往里走。
与此同时,绿枝提着灯笼上前,替他们开道。
见她突然出现,书庭眸光骤亮,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绿枝,你没事!你果然没事!”
他神情激动,说着眼眶便红了。
自得知姜知柳还活着,他越发坚信绿枝还活着,可无论他如何打探,也没查到她的行踪,如今再见,他自然欣喜不已。
不料,绿枝凝了凝,下意识把手抽回来:“多谢记挂,只这里是柳宅,两位请回吧。”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淡然,含着疏离。
书庭一僵,不自然地把手收回来。
陆行云没有言语,只瞬也不瞬地盯着姜知柳,她冷淡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不再有一丝停留。
“请回吧。”绿枝督促。
陆行云下颌紧绷,眸中似针刺般泛起揪痛,朝姜知柳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沉重脸默然离去。
书庭还想再说什么,可望着绿枝冷淡的面容,张了张口,却只收紧拳头,沉默地跟了出去。
“砰!”
木门重重关上,主仆两人都驻足,朝院门看去。清冷的月华映在他们脸上,似镀了层水雾,衬的他们格外凄清。
静默了许久,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院子,这也他们两人都辗转反侧,就不成眠,翌日晨起,都定了两个乌青的眼圈,但都默契地谁都没有提昨夜的事。
凑合用了早上,陆行云刚在院中坐下,大门就被人叩响,书庭连忙打开,见绿枝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神色淡然。
书庭神情一亮,忙道:“绿枝,你找我。”
绿枝摇摇头,走进院子里,朝陆行云福了福:“陆大人,我家小姐说了,我们不缺柴也不缺水,请大人别做这些无用功,免得我们还要费力往出弄。”
说罢,也不待陆行云回答,便转身出去,书庭脸上追到院外,拽住她的胳膊。
“绿枝。”他唤了一声,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绿枝黛眉微凝,把胳膊抽回来,神色复杂:“书庭大哥,你对我的关心我一直记在心里,更把你当哥哥,可事到如今,你我的主子以成水火之势,你我回不到从前了。”
“你就当没我这个妹子吧。”说罢慨然一叹,翩然而去。
望着她消瘦的身影,书庭眸底涌过一丝痛色,紧紧攥着裤缝,许久才恍惚地回到院子。
陆行云备受打击,果然没再劈柴送水,但他也没有就此消沉,反而整日苦思自己能弥补些什么。
这日,他闻讯晟南侯得了柄鱼肠古剑,便亲赴千里之外,为了赶在中秋送回来,他连日奔袭,跑死了四匹宝马,这才赶到晟南侯府,以重金相求。
然晟南侯府不为金银所动,只提了一个要求,陆行云要在老侯爷寿宴上向他下跪道歉。
晟南侯之所以提这个要求,皆因数年前他为了帮一位犯案的子侄求情,却被陆行云驳回了。其实他对那子侄也无不看中,只他素来心胸狭窄,这等丢颜面的事自然令他记恨。
闻言,书庭大怒:“江侯爷,你欺人太甚,你不想卖就直说,何必做出此等辱人之举?”
陆行云虽跪过姜家,可他那是自觉有愧,心甘情愿,现下当着众人的面下跪道歉,那就是打自己的脸,否定了自己一贯的原则与坚持。
晟南侯翘着二郎腿,冷笑:“我可没强逼你家侯爷,他跪不跪,道不道歉,可全凭他自己。”
望着趾高气扬的男子,陆行云眉头紧蹙,眸中明灭沉浮,半晌,深吸了口气:“好,如你所愿。”
翌日,晟南老侯爷大寿,高朋满座,迎来送往者不乏京中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