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小苔
他脊背一僵,眸中沉沉浮浮,愧疚、无奈、哀伤等情绪在脸上交替。半晌,他闭目深吸了口气,睁眸时,只剩下坚定。
“噗通!”
他屈膝跪在地上,眉眼微低,双手攥得邦紧。
“祖父和祖母的恩情,孙儿至死不敢或望,只要你们平安康健,孙儿抛却不要也心甘情愿。只这件事关系到柳儿,我已经将她伤的体无完肤,纵然用尽一生也无法弥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遂随她所愿,允她自由,让她做一个她真正想成为的人。”
若是以前,他所想所念无不是求得她回头,守她一生。可自从她被陷害入狱,他才真正明白过来,没有什么比她平安喜乐更重要的。
只或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要护她安宁,就只能留在京城,握住权柄。千山万水的距离,他注定无法时刻守着她、陪着她...
那日他自戕濒临死境,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想守护梦中她绝美明媚的笑容。
只要她余生都笑得那么美、那么快活,那么这个人是他还是别人,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好,他便好,纵然心中酸涩,眼中含泪,他也会真心欢喜。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睁不开眼,这一张就短小了,抱歉。
第49章 我要走了
淡淡的余晖透过屋檐洒在他脸上, 如清辉映在玉石上,坚定沉静。
姜知柳静静凝着他,袖中的手紧了紧,胸口处似微风拂过, 吹皱了平静的心湖。
曾经, 陆行云在言语上是极为吝啬的,纵然她掏心掏肺, 将一腔热忱展现在他面前, 他也不曾表示过什么, 他永远是内敛的。
后来, 他们重逢,他像一把火烧过来,像是要将他们烧成灰烬,这般热烈像是藤蔓缠住她的手脚,心里不胜其烦。
此刻,他却选择成全她, 承受一个世上男子都不愿背负的污名。他像是一汪清澈的泓,寂静无声, 却有种润物无声的力量。
老侯爷两口子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好好好, 你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住你了,老爷子我们走!”老夫人气的脸色发白, 双手颤抖, 她怒斥了一句,上前抓住老侯爷的胳膊。
老侯爷浑浊的眼眸满是痛惜与愤恨。
“你、你...”他指着陆行云, 布满皱纹的下巴颤个不停, 最后大袖一甩,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随着老夫人去了。
随着二人的离去,剑拔怒张的气氛陡然消散,空旷的院落变得分外沉寂,寒风朔起,稀疏的树枝哗哗作响。
陆行云兀自跪着,身子一软,委顿在那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金丝莲纹红靴,和一只轻盈修长的手,白若葱根,指.根和掌心上有层薄薄的茧。
“起来吧。”耳畔响起一丝叹息。
目光一颤,他抬眸望去,夕阳余晖下,姜知柳逆光而立,看不清神色。
陆行云心尖似被针刺了一下,胸口处漫起涌动的潮水,湿润而酸涩,他鼻尖骤酸,眼尾也红了。
他咬着唇,颤抖地伸出手,却又迟疑着不敢搭上。
姜知柳叹了叹,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感受着手里温软的肌肤和熟悉的温热气息,陆行云胸口的潮水越涌用凶,喜悦中夹着酸楚的感觉将他淹没。
他眼眶一湿,眼角的水泽烁微光熠熠,在斜晖中似珍珠般晶莹剔透。
“柳...”他薄唇微颤,刚说了一个字,姜知柳迅速把手撤回,且往后退了一步。
可以保持距离的举动,似刀子插进陆行云心里,揪得他胸口发颤,人也像从云端跌入了寒冷的幽谷,森寒的风从四面裹挟而来,浑身凉到极点。
“绿枝,拿笔。”
姜知柳瞥了眼旁边的绿枝,对方点点头,飞快地跑进屋里,将笔墨纸砚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姜知柳走过去,将手里的契约放在上面,尔后默然地看向陆行云,目光沉静清澈,似一汪幽深的潭。
“请。”
陆行云拳头骤紧,扯了扯唇:“好。”
他笑着,缓缓走过去,眼眶却越来越红,眼底的哀伤似山间的雾越加浓烈。
他颤抖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他极力控制,可手依然有些抖,字迹发颤,不似往日那般工整。
签好字,他又用拇指按住印泥,在名字上落下一个清晰的指印,色泽鲜红明亮,在一众漆黑的字迹中,显得格外刺眼。
手握成拳头,陡然垂落。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姜知柳,扬唇,露出如水般温柔的笑意:“如你所愿,你自由了。”
他的声音温和中含了几分沙哑,笑得好似隐在氤氲水雾里的银月,那么明亮却那么伤感。
姜知柳眸光一恍,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这明明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喜悦。
她低眉扫了眼契书上的字迹,抿唇道:“多谢。”
依旧只有这两个字。
“谢什么,这本就是我的职责。”他浅浅笑着,故意以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可眼尾的红却出卖了他。
之前他不曾尽到丈夫的义务与职责,如今也算是全了。
姜知柳微怔,目中泛起一丝复杂。
“那...我走了。”
“嗯。”
女子颔了颔首,末了,又补充了句:“那我送你。”
若是以往,陆行云必定会因为这句话高兴,可此刻,他体会到的是她对他的客气,是对外人的那种客气。
“好。”
陆行云微微一笑,当先往外走,姜知柳将烨烨交给绿枝,跟在后面。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有种可以的疏离。
陆行云慢慢行着,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她两眼,见她低眉望着地上的路,脸上平静的好似一汪湖。
短短几步的距离,陆行云心里却无比的留恋,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每走一步就好像有针在心口扎一下,泛起丝缕般的痛意。
终于到了门外,二人堪堪停住,一辆骑马从姜知柳右边奔驰而来,速度快的惊人。
“小心!”
陆行云的心悬到嗓子眼,本能地搂住姜知柳的肩膀,往旁边避开。发丝微扬间,两人在原地打了个旋,陆行云的披风被那人带起,转了个圈,霍然落在地上。
感受着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姜知柳身子骤僵,忙退了两步。
“多谢。”
她凝眉,脸上的表情有些抵触。
陆行云的心像是被剑戳了个大窟窿,冷风呼啦啦直往进灌,他的手抬了抬,复又落下。
“你没事吧?”
“没事。”她摇摇头。
“嗯。”陆行云松了口气,书庭将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披在他身上。看到白色的披风,姜知柳怔了怔,正是她那年送给他的那件,看边角已经陈旧,但却洗的很是洁白,可以看出主人的爱惜。
手紧了紧,姜知柳低眉,掩去了眼底的神色:“我先回去了。”身子一转,快步走进院子。
“砰”,院门随之阖上。
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却似巨石撞入他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拍得他心口阵阵发痛。
望着冷硬的门扉,陆行云拳头一紧,整颗人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地狱,视线被黑暗吞噬,所见皆为黑白,再也没有一点光彩。
身上像是浸入了冰冷的湖里,彻骨的严寒和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迫的他喘不过气,胸口的洞被那寒意越捅越大,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一刻,终于来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他们,只有他和她。
他立在那里,如同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斜晖尽去,天色逐渐被黑暗笼罩,寒冷的风一阵阵刮来,撞得门扉哐哐作响。
望着他如枯叶般虚弱落寞的身影,书庭黯然一叹,无声地边上守着。
当长街上的宅灯亮又灭,四周的人家由欢闹到寂静,当稀疏的星月高高悬起,陆行云终于动了,只他立的太久,身子都麻木了,双脚跟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沉重极了。
书庭正想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暗淡的檐灯下,他扶着冷硬的墙,一步一步蹒跚地前行。短短几步路,他足足走了一盏茶,终于他回到院子进了屋。
书庭想跟进去,陆行云却抬手,背影凄清的好似寒风中的芦苇:“别过来。”
他摇摇晃晃往里走,终于消失在书庭的视线里。书庭目中泛起担忧之色,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在外面候着,这一守就是整宿。
翌日清晨,他故意挨了时辰,等日影高挂时,才推门进去,可刚进屋,他就看见陆行云呆坐在桌畔,双眸呆滞布满血丝,眼角乌青,疲惫得像是一夜都没有睡。
书庭瞳孔一紧,张了张唇,却只化作一声轻叹,端着铜盆走到近前,默默服侍他洗漱,挑了件他素日常穿的衣服。
正要离去时,身后却传来男子淡淡的声音:“去买件大红的。”
书庭一惊,回身望去,见陆行云站在窗前,默然地望着隔壁院子里那棵已经稀疏的桂花树。
“好。”他应了一声,立即出去,跑遍了整个杭州城,挑了七八件各个样式的大红衣袍。
陆行云看过之后,指了最中间那件,腰封上有祥云纹路的。
之后陆行云便留在院子里养伤,时而看书,时而立在廊下看那棵桂花树,但大多时间却在闭目沉思,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般过了半个月,已是隆冬时节,杭州迎来了第一场鹅毛般的大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杭州银装素裹,望之白茫茫一片。
“好美啊!”
烨烨望着院里的雪,兴奋极了,扔掉暖炉跑进院里,打起雪仗,姜知柳莞尔一笑,也捏起雪团,母子两玩儿的不亦乐乎,鼻尖和耳朵都冻的发红。
正兴高采烈的时候,书庭将门敲开了。
姜知柳转头望去,见银白的院门前,陆行云静静地立着,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袍子,腰封上金丝祥云花纹十分精致,他肩宽腰窄,身如玉树,清峻的面容如雪魄兰芝,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明亮得如一缕皎洁的月光。
他素来只爱蓝色、白色这样素雅的颜色,红色只穿过两次,一次是他金殿折桂、状元游街,一次是他和姜知柳成亲之日。
姜知柳眸光一恍,怔住了。
她素来知道他生的好,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她一直不敢对他说,她其实最喜欢她穿大红。一来确实惊艳,二来他成亲那晚身着大红喜服的样子,曾令她魂牵梦萦。
只像他这般惊才绝艳、冷静持重的男子,是不喜欢那样明艳的颜色的,所以她一直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可这次他却穿了,且腰封上的云纹,和成亲那日他衣服上的一样……
“你、你不是不爱...”她脱口而出,又下意识将后面的话咽下去,以他们现下的关系,这个问题她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