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小苔
她抿了抿唇,转身走到廊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眸一闭,默默祷告。
不远处,阿缇望着廊下容颜若雪的女子,下意识朝浴房瞥了瞥,眸中泛起复杂之色。
她家姑娘是来自南诏,这个手势是向月神祷告家人平安,这么多年,她只见她为那位杨师兄做过一次。
如今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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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百里之外的扬州张灯结彩,烟火漫天,街头上的孩童们穿着新衣、唱着童谣,将鞭炮点的噼里啪啦。
街巷里,姜知柳推开院门,朝不远处玩的正欢的烨烨招招手:“烨儿,快回来,该吃团圆饭啦。”
“诶!”
烨儿应了一声,朝小伙伴们挥挥手,撒丫子扑倒姜知柳怀里,脸颊和鼻头都冻得通红。
“娘,我准备了礼物送给你哦!”
“是吗,快让娘瞧瞧。”
她捏了捏烨烨的小鼻子,满脸宠溺。烨烨随即拉着她走回屋里,从自个儿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副卷轴,递给她。
姜知柳徐徐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雅致的小院,金灿灿的桂花开得耀眼夺目,树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容貌明丽,着石榴红衣裙,小的是个男童,圆圆脸蛋,粉雕玉琢。
不用猜,自然是她和烨烨。
看到这幅画,姜知柳愣住了。
烨烨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口:“娘,你不喜欢吗?”
姜知柳低头,看着忐忑的小脸,眸光一软,弯腰拂了拂他的脑袋:“傻瓜,烨儿送我的我都喜欢,更何况我家烨儿画得这么好,我这个当娘的可自豪呢!”她拍拍胸脯,一副引以为傲的表情。
烨烨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娘不喜欢呢。”
“傻瓜!”
姜知柳磕了他一个暴利,蹲下来将他搂在怀里,眸光柔的像是化开的春水。
烨儿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小声道:“娘,我饿了。”
“好,吃饭!”
姜知柳眉眼含笑,牵着他去了外间,绿枝早就在那候着了。自出了陆府,但凡重要节日,姜知柳就免了她的礼节,所以团圆饭她也是上桌吃的。
屋外鞭炮声噼噼啪啪,屋内笑语声声。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用饭,因烨烨年纪小,用香蜜露饮代替。说了些近日的趣事,烨烨的目光忽然落在姜知柳旁边,神情也黯然了几分。
“怎么了?”
姜知柳揉揉他的脑袋,他只摇摇头,强打起精神说笑。
饭后,众人一起守岁,待午夜的钟声响起,烟花此起彼伏,映得夜空灿烂如火时,三人走到廊下,朝窗外闭目祈祷。
姜知柳心里默道:“求上苍保佑我母亲和兄嫂一家,身体康健,万事顺遂,保佑烨儿平安长大,无病无灾,保佑柳氏商行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也...”
心里的声音刚起了个头,便噶然而止。
睁眸时,她下意识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黑的像一张网,遥远无垠。
身侧,烨烨拉了拉她的袖子:“娘,你在看什么?”
姜知柳一凝,摇摇头:“没什么,你困了吧,娘带哄你睡吧。”
“好!”
烨烨甜甜一笑,张口打了个哈欠。姜知柳将他抱进内室,放到窗边,捡了近日读的寓言故事给他说,伴着她轻柔的语声,烨烨眼皮越来狱重,很快便睡着了。
替他捏好背角好,姜知柳在他额上亲了亲,起身走到外间,绿枝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动静,忙站起来。
“你坐。”姜知柳抬手,示意她坐下,尔后才切入正题:“今天烨儿是看到了什么吗?”
绿枝点点头,眸中露出慨然:“他素日最喜欢和街上的石头和玉山玩耍,今个下午,他看到他们都是牵着父母的手去街上买过年的糕饼,心里想必有些不是滋味。”
姜知柳眸中一刺,拳头随之收紧。她转身,走到后边杂物间,从不起眼的角落拿起一张废纸打开。
里面画得和今天烨烨赠她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个青衣男子,看眉眼,很像陆行云。
暗淡的烛光中,她的手越收越紧,眸中泛起深深的歉疚与痛色。
是她愧对烨儿,是她让他没有爹爹...
回到床上歇下后,姜知柳拂着烨烨沉睡的小脸,心里满不是滋味。忽然,小娃娃眉头一皱,满脸焦急。
“爹爹,快跑。”
姜知柳心口似被刀扎了一般,忙起身拍着他的胸口,将脸贴在他额头上:“乖,爹爹没事,不怕,不怕。”
随着她轻声软语的安慰,烨烨神情逐渐平稳。
她伸手拂了拂他的小脸,默然地叹了叹,搂着他睡下了。这一夜,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自从死遁之后,她渐渐从往事里走出来之后,睡眠一向很好,今夜这般却是从未有过的。
黎明时分,她迷迷糊糊睡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惊呼:“侯爷!”
她一个激灵,忙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又回了那密林里的住院。她看到陆行云站在楼梯上,脸白的像烫金纸,口中鲜血汩汩,将白色衣衫染得殷红刺目。他朝她笑了笑,赤红的眼眸蕴满了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他捂着胸口,刚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口血喷出来,身子如折断的枯木,霍然跌倒,沿着竹梯咕噜噜滚到地上。
“陆行云!”
她胸口像被手揪住了,奋力地跑过去,寒风迎面而来,吹得她发丝缭乱飞扬。
第63章 死而复生
然而堪堪跑了几步, 眼前的景象忽尔化作一团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将她吞进肚里。
姜知柳脊背发寒,唰地坐起来。
晦暗的光线里吹来一缕冷风, 窗棂随风发出嘎吱的响声, 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悬起的心骤然落下。
原来是梦...
她深吸了几口气, 摸黑将烨烨的被角捏了捏, 才回身躺下。只闭目良久, 眼前总浮现出陆行云口吐鲜血, 从楼梯上滚落的画面。
这画面侵扰着她,让她再也无法成眠。
过了许久,终于挨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姜知柳看了眼还在沉睡的烨烨,悄然起身,刚出门便见绿枝打着哈欠从耳房里出来。绿枝一愣:“小姐,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她抿了抿唇,道:“派人查一查, 陆行云回去了没有, 记得,要快。”
“哦,好。”
绿枝凝了凝, 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 凌波园里,陆行云躺在床上不停地呕血, 嘴唇青紫, 脖子和脸颊布满了乌红的脉纹, 似树叶纹理纵横交错。
阿缇眉头紧蹙,擦尽他唇边的血迹,正起身拿水时,冷月娘从外边走了进来,瞥了眼木盆里殷红的液体,她眸光一沉,走到床畔,拿起陆行云的右手,扎了几针。
“怎么样了?”
“还...咳,还好。”陆行云扯了扯唇,虚弱的像是要腐烂的枯叶。
“这个鬼样子了,还逞强。”冷月娘鼻中发出冷哼,将他的手轻轻放下。
“姑娘,陆公子...还有救吗?”阿缇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问。
“跟死也差不多了。”
“...”阿缇张了张唇,眼里泛起深深的怜悯。
“继续守着。”冷月娘扫了她一眼,默然起身,朝外行去。
“是。”
阿缇颔了颔首,正要端着木盆出去,陆行云又哇地吐了口血。窗外,冷月娘脚步一顿,眉峰紧了紧,沉着脸走回屋里。
进屋后,她将桌上的砚台转了转,地上立即出现一个黑暗的甬道。她点燃蜡烛,拾级而下,底下是一个石室,整洁赶紧,只放了几个书架,上面满满铺陈了几架书籍。
上次为了救陆行云,她在这里埋头研究了三天,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次比上次更凶险万分...
她攥了攥拳头,走到第二个书架前,拿起一本《昆仑毒经》研究。这一待就是五天五夜,除了上去给陆行云吊命,几乎没出去过,就连用饭也是阿缇送下来,粗粗对付几口。
望着她疲惫的面容和窄了半圈的腰身,阿缇只无声地叹了叹,便默然离去。
第六天早上,她正在研读一本失传的医药典籍时,阿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陆公子他...他没气了...”
冷月娘瞳孔一震,提起裙角从甬道跑出去,当她看到陆行云的时候,他闭着双眸躺在那里,脸色黑青,神情死寂,胸口没有半丝起伏。
他死了,真的死了……
女子身子一僵,拳头越攥越紧,冷清的眼眸浮浮沉沉。忽然,她眸光一锐,快步走到近前,先从怀里拿了个药丸塞到陆行云口中,尔后将手腕举到他嘴边,拿出匕首割破手腕,殷红的血似红线般流进男子口中。
门口处,阿缇气喘吁吁跑过来,见到这一幕,脸上满是震惊:“姑娘,这是你花了五年功夫才得来的药血,失了它,你以后怎么办?”
十年前,冷月娘从古籍里查到一种法子,将世间最珍贵的十七种灵药和十七种毒药相和,制成一种药丸,服下之后便百毒不侵。
可这些药材极为难寻,她用了整整三年才寻到,又费了两年心血才治成一颗。
她终日与毒为伍,纵然以前也用过避毒珠、百毒丸,但也曾中过毒,有次她孤身一人去深山给杨师兄寻药,还差点中毒身死。
自从服了那药丸,她再也不曾中毒。
这药血得来艰难,每失一份,功效就减一分。这对与毒为伍的冷月娘来说,是致命的。
冷月娘皱着眉头,薄唇抿成冰冷的线。
“怕什么,又死不了。”
“可...”虽然阿缇也很想救陆行云,可他明显已经死了,这样牺牲只怕也是无用。
冷月娘却不再言语,只死死盯着陆行云。落花谷杨师兄曾练出十颗续命丹,给了她三颗,其中有颗红色的,效果最好,据杨师兄说便是死了一盏茶,也能救回一口气。
如今成与不成,端看陆行云的命数了。
她深吸了口气,手心攥出一层薄汗。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的气氛凝重到极点,女子晚上的血不停地淌落,随着时间的流逝趋于缓慢,伤口处有了凝结的迹象。
真的不行了吗?